与此同时,身处梧桐宫的小姬衔羽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而无比的心悸。
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离她而去了。
刚刚席卷整个神域的庞大力量,那混沌无序的、仿佛能带来灾难的可怖伟力似乎彻底消失,一切好似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柔和。
她仓皇间跑出了梧桐宫,连衣服都顾不得整理。
温暖明亮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小姬衔羽微微一愣,迷茫地站在了原地。
她看见,笼罩于白玉京苍穹之上数月的漆黑云层不知何时已然散去,露出了湛蓝如洗的天空。那些曾经让神域众生心生恐惧的雷霆与风暴,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阳光慷慨地挥洒在她的头顶,她的脸颊,几乎给了她恍如隔世的错觉。
温暖,舒适,好似......母亲的怀抱。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然而,那股心悸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告诉她,她所在乎的东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离去了,消失了,找不回来了。
小姬衔羽心头涌起巨大的恐惧与不安,她转身就往帝宫的方向跑。
气喘吁吁推开帝宫的大门,她看见金碧辉煌的殿内站了很多熟面孔。司命,扶疏,重明......大家都站在这里,面孔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和幽深。
她抬起头,看见了至高无上的黄金帝座上,父君紧紧闭着眼睛,苍白的发垂落在脸颊。
他那漂亮的银色长发似在一夜之间褪下了光华,如同七旬老人的白发,枯朽干涸。
昔日风流倜傥的英雄、昔日稳重平和的帝君,在哭。
她分明看见了父君眼角红得好像要滴血,仿佛含着无比的、难以诉说的痛苦与绝望。
黄金帝座上的帝君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曾经充满智慧与决断的璨金色眼瞳,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洞与迷茫。他望向小姬衔羽,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正殿内一片寂静,她好似预感到了什么,往前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
“父君,母后呢?”
她茫然地抬起眼睛看她最靠谱最沉稳的父君,又转头看向周围的前辈与兄长们:“母后呢?母后受伤了吗?她怎么不在?”
她的问题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却没有人回答她。
她看向司命,那位总是笑眯眯的前辈,此刻却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她再看向扶疏,那位总是温和如春风的哥哥,此刻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姬衔羽的心开始急速下沉,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往前踉跄两步,极近恳求地望着她的兄长们——重明、观雪客、贺脉。小帝女脸色煞白地望着他们的眼睛,声音微弱下来:“母后呢......?”
“告诉我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扶疏上前一步,试图抱住她,但小姬衔羽却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疯狂地挣扎开。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滑过她苍白的小脸,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母后......死了?”
年轻的小帝女踉跄后退几步,看向了黄金帝座上的父君。
没人回应她的问题——又或者说,没人知道怎么回应她的问题。
殿内寂静,仅剩风声。
姬衔羽的心像是被撕裂开来,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颤抖着嘴唇,泪水不停地滑落,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总是温柔地抱着她,给她讲故事,为她梳理头发的母亲,那个总是微笑着看着她成长的母亲,在哪里?
她应该站在自己身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轻声细语给她安慰,同她聊天啊。
年轻的小帝女好似感应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正殿的窗前。
白玉京漫无边际的天穹之下,遥远的山峦之上,她看见了一棵好大好翠绿的巨木。
巨木神树冠若华盖,就那么安静地矗立于白玉京最高的山巅之上,好似母亲昔日等待她跌跌撞撞扑过来的背影,美丽圣洁,不染纤尘。
姬衔羽张了张嘴,声带好似都被剧烈的悲怆和痛苦撕裂,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浸湿了她的衣襟。
*
神历2000年,帝后阿笺化身建木,填补世界规则。
建木神树拱卫三界六道四海八荒,使其再不受外来数据流之侵扰,更为那场跨越千年万年的赌局,增添了平衡性与趣味性。
没有人知道谁会赢下这盘棋......就连主系统刑天,又或者世界意志也不知道。
而自从那天开始,天真烂漫的小帝女,就越发沉默寡言了。
昔日最喜欢到处跑跑跳跳捣乱的孩子,如今终于展现出了神域未来的统治者之貌。
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变得沉稳而成熟。
她冰冷、漠然、不近人情,每日不是在帝宫替日渐疲惫的帝君处理文件,就是驾着飞辇四处视察。
姬衔羽显然继承了父母出色的政治才能,以惊人的速度掌握了三界六道四海八荒的局势与政务。甚至在一些重大决策上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智慧与决断。然而,她的笑容却越来越稀少,那双曾经灵动而明亮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深邃而冷漠。
在难得休憩之时,她会跟在观雪客身边,同他学习帝王权术玩弄人心、同他学习制衡势力不动声色。
姬衔羽好似终于意识到,自己肩上担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责任、她的未来。黄金帝座之上的至高权势与诅咒,注定了她将站在白玉京最浩瀚最强悍的顶点,首当其冲面对未来的一切动荡与灾祸。
如果不能变强......其他人也会像母神一样离去的。
所以,要再变强一些,再变强一些。
——这时的小帝女,似乎终于有了未来那位铁血冷漠帝女统治者的影子。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不可逆转的既定命运而行,无人再能抵抗。
神域的帝君姬涟身体越发不堪重负,有时甚至会呕吐出黑血。即便是最珍贵的仙丹灵药,也无法缓解他的痛苦——到了后来,他甚至微笑着拒绝了那些补品与药物。
帝君说,他救不好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姬涟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早就准备好了面对死亡。
神体崩毁本就是绝症。这只能说明,他的命运就走到这里了。
昔日风流倜傥、清俊强悍的神域英雄王,终于即将抵达了生命的尽头。
姬衔羽知道,帝君已然自千年前开始,就为她铺好了一切坦途。
待帝君薨逝之后,她必须毫不犹豫地接过他的位置,登基称帝,成为崭新的、年轻的统治者。
剩下的古神与上神们会成为她巩固地位的最好助力,而作为未来帝婿的扶疏,更可以震慑神域混乱之中蠢蠢欲动的反叛者与魔族。
姬衔羽依旧每日勤勉地处理政务,冷静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在父君身体实在虚弱的时候,她甚至面无表情地接过了他的帝印,漠然踏上了至高无上的黄金神座。
当然,也只有姬衔羽一个人知道。
处理完那些繁杂忙重的琐事之后,她会在深夜回到寝宫,独自坐在窗前,凝视着白玉京的夜空。那是母神阿笺的化身——建木神树。
她轻轻抚摸着窗棂,仿佛在抚摸着母神的脸颊。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始终没有落下。
神域未来的君主,不需要眼泪。
为了父君,为了神域,也为了她自己。
即便主系统刑天被建木之力强行压制回了大荒,沦陷成死城的荒城依然时常遭受魔物潮的袭击。
大荒边境泥土都被鲜血染就成赤紫色,无数残破尸骸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泞与血泊之中,有些干涸,有些还新鲜。有些是魔族的、有些是神族的。浓重的死亡与混沌气息逼得连神祗都无法靠近。
荒城从沉默热血的边境之城,从无数年轻神族向往的战场,变成了幽魂死亡并存的死地。
成了神域的静默之处,成了屠杀、沦陷与恐惧的代名词。
三万神族,尽葬于此。
这是此间的战争,一场旷日持久、艰苦卓绝的抗争。神域与魔族的较量,早已不是简单的领土之争,而是关乎两个世界的生死存亡。
无定尊已死,荒城需要下一个崭新的守卫者前赴死境,诛杀作乱的古魔。
那一日,扶疏平静地踏入了大殿之内,安定地朝神域的帝君请缨。
他说,他要去荒城。
扶疏上神说出这话时眼角还含着笑,一副温柔平和的模样。
知道的是他要去荒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在同神域帝君谈起什么旧日往事。
彼时姬衔羽尚在帝宫处理公务,忙得焦头烂额。她闻言双手一抖差点拿不住毛笔,长长墨渍拖曳着自纸张表面划过好长一道,漆黑与雪白分明,好似一条裂纹与沟壑。
她拍案而起,瞳孔震动。姬涟还未开口,素来平静的小帝女便先失态了:“扶疏哥!”
扶疏上神弯起眉眼,温和地笑:“小帝女殿下,我在。”
他语气温柔亲昵,一如往常。
“你说,你要去哪里?”姬衔羽瞳孔微缩着,仿佛霎那间所有感官都失了灵,只听得见耳畔轰隆隆心跳声好似雷声轰鸣炸裂,“你要去,荒城?”
“没错,小殿下。”
扶疏上神笑吟吟地冲她点了点头,旋即又往前几步,走到了黄金帝座之下,漂亮的湛蓝眼瞳微微眯起。
“陛下,臣属甘愿前赴荒城,镇压魔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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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尽葬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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