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继续轮回

徐出羽在一个阴雨的清晨低调地离开了。

没有告别仪式,仿佛只是寻常的一次出差。龙吟从剧组工作人员那里得知消息时,心头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某个周四的傍晚,她又出现在老街的杂货铺。

龙吟推门而入,风铃叮咚。井宴已经到了,坐在上次的位置上,安静地翻阅着一本泛黄的旧书。

“来了?”叶遥目光在龙吟脸上停留片刻,拍拍手,“正好,今晚,看点别的。”

“这一次,本人也会亲自出场!徒弟啊……”叶遥哈哈一笑,看着井宴,“你师父我的戏份,终于开始了!”

龙吟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些。她避开井宴看过来的目光,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别紧张,兔兔小姐。”井宴无视叶遥,只看着龙吟。

“嗯。”龙吟轻应。

叶遥朝着两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铜钵和一支造型奇特的香。

“准备好了?”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这次,是你俩最后一段前世,时间点嘛……就紧挨着紫禁城的贵妃娘娘咽气之后不久!”

她的语气带着宿命感:“命运的齿轮转得可真快,一刻都不肯停歇,对吧?”

井宴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捕捉到了叶遥话中的深意。

然后,叶遥点燃了那支香。奇异的,带着冰雪清冽气息的烟缕袅袅升起。她拿起小铜钵,用一根裹着软布的木槌,轻轻敲击边缘。

“嗡——”

悠长、空灵,仿佛来自雪山之巅的震鸣,在小小的杂货铺内扩散开来。

……

乾隆十年的正月,朔风如刀,割裂了紫禁城朱红的宫墙,也割裂了帝王的心。正月的喜庆尚未散尽,便猝然被一片沉重的缟素吞没——皇贵妃薨逝了。她生前极尽恩宠,位至皇贵妃尊荣,却终究未能等到更尊贵的名分,便在这严寒时节,如灯花般寂灭。

整个帝都陷入一种凝滞的悲恸。素白的灯笼取代了红艳的宫灯,挂在九重宫阙的每一个檐角,在呼啸的北风中无助地摇晃。

帝王巨大的悲恸,最终化作一道穿越千山万水的旨意,飞向遥远的雪域。

雍和宫,这座弥漫着藏传佛教庄严气息的皇家寺院,被选为皇贵妃超度法事的道场。而奉旨前来主法的,是藏地高僧——若必多吉。

然而,当那盖着鲜红御玺、由八百里加急驿马传递的谕旨,冲破重重风雪抵达雪域时,若必多吉早已不在寺中。

就在旨意下达的数日之前,这位面容如雪山般沉静的老僧,于禅房中入定。

冥冥之中,一个指向帝都的巨大因缘漩涡已然形成,呼唤着他,去解开那注定纠缠的结。

虹化先知?或许吧。若必多吉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不见波澜,却沉淀着洞悉世情的悲悯。

无需等待皇帝的使者,他已然明了此行的必然。古老的因缘,需要他去见证。

于是,数日之后,当皇帝的使者风尘仆仆地捧着黄绫圣旨抵达时,得到的回复是:“上师已于三日前启程,向京师去了。”

若必多吉只带了寥寥几名年轻力壮的随侍僧人,还有驮运经卷佛像、简单食粮的牦牛。他们离开了被冰雪覆盖的巍峨群山,告别了猎猎作响的五彩经幡,一头扎进无垠的荒原。

路途,是旧时代最真实的注脚。

当巍峨的北京城堞终于如同一条灰色的巨龙,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浮现于地平线时,风尘仆仆的队伍,如同从远古洪荒中跋涉而来,带着风霜与尘土,汇入帝都南门喧嚣的人流车马之中。

雍和宫的法螺低沉而悠长地响起,七昼夜,香云如海,诵经声如潮。

在经文的流转中,高僧更深地触碰到了那股萦绕不散的执念——属于贵妃,更属于另一个被碾碎在权力与**漩涡中的卑微灵魂。

两股业力死死纠缠,沉入轮回的洪流,却并未消散。

法会最后一日,一场薄雪悄然降临。

一种直觉牵引着高僧,他走过商铺林立的闹市,穿过炊烟袅袅的胡同,最终,脚步停在了城西。

吸引他的,是“李府”门外,一株古老的槐树虬枝盘结。虽值寒冬,枝干却显出一种历经沧桑的坚韧。它伫立在府墙外,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高僧闭上双眼。

他“听”到了,府内男童无忧无虑的嬉笑声。还有,府内偏房,一位女子的生命气息中,正悄然孕育着一股新生的能量。

男童,正是许砚的转世;而那股尚未成型的新生能量——竟与刚刚逝去的皇贵妃,有着一种奇异的、跨越生死的共鸣!

高僧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无波,却已洞悉了此地即将上演的悲欢离合。

古老的槐树枝桠轻颤,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即将到来的故事。

“转世非重生,执念如锁链……”

“此劫,终究只能自渡。”

数日后,一个清冽的早晨,当李府那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被门房缓缓拉开,仆役清扫门前积雪时,若必多吉的身影已然出现在阶下。

一身洗得发旧的绛红僧袍,外罩一件抵御风寒的深褐色粗布斗篷,他的手中,一串菩提念珠缓缓捻动。

“烦请通禀贵府家主,”高僧声线平和,“藏地僧人若必多吉,有事拜会。”

“活佛?!”门房显然听说过这位主持了皇贵妃盛**事的高僧大名,惊得几乎要跪下行礼,随即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内通报。

家主李承宗,这位在商海沉浮中练就一身精明与谨慎的中年男人,听闻是皇帝敬重的高僧亲临,立刻放下手中账册,亲自迎至仪门。

太夫人王氏,李承宗的母亲,也由丫鬟搀扶着,在正厅花厅等候。

寒暄过后,奉上香茗。李承宗小心翼翼地探问活佛来意。

若必多吉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堂,最终,落在了太夫人身后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四岁的佑生。

孩子穿着簇新的宝蓝绸缎小袄,梳着整齐的童髻,小脸白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高僧。

佑生显然被教导过规矩,不敢乱动,只是安静地站着,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衣角上的盘扣。

“阿弥陀佛。”若必多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浑厚,“贫僧此来,乃是为府上一位小公子而来。”

他的目光,温和且清晰地落在了佑生身上。

李承宗和太夫人心中俱是一凛,顺着高僧的目光看向佑生,惊疑更甚。

“此子,”若必多吉微微颔首,“名唤佑生,是也不是?”

“正是犬子佑生。”李连忙应道,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知上师……此言何意?”

若必多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佑生身上,那目光带着温度,让懵懂的孩子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此子,与贫僧有缘。”他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入所有人的耳中,“贫僧观其根骨清奇,心性纯净,灵台隐有慧光,是难得一见的修行种子。”

然而,高僧接下来的话,却让厅中气氛骤然凝重:“然,贫僧亦察其眉宇之间,隐有一缕郁结之气,此气非此世之因,非饥寒病痛所致,恐是累世宿缘牵绊,如影随形,虽幼弱已显端倪。”

厅内一片寂静。李承宗与太夫人面面相觑,高僧的话玄奥难解,却又直指他们心中那点隐约的担忧——佑生这孩子,有时确实安静得过分,眼神深处偶尔会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茫然与孤寂。难道……真是什么“宿缘”?

高僧继续道:“雪域高原,清寒高远,贫僧观其与佛门有缘,愿将其携往藏地甘丹寺,非为苦役奴仆,乃是随贫僧修习佛法真义,导其向善明心,化解那宿世纠缠的郁结。”

若必多吉看向李承宗,话语中蕴含深意:“李施主,令郎若能于佛门有所建树,不仅是他个人的造化,亦是家族结下的深厚善缘。他日若其能成为通达经义、受人敬重的大德,于贵府门楣,岂非光耀之事?这份福泽,远胜于金银俗物。”

“带回藏地?!”太夫人失声低呼,下意识地握紧了座椅扶手。

佑生是她一手带大,朝夕相处四年,稚子天真,感情深厚。更何况,一个四岁的孩子,远赴那传说中苦寒无比、言语不通的雪域高原……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李承宗亦是震惊万分,脑中却飞速盘算。

佑生是庶出,生母早逝,无外家依仗,未来家业继承无望。而面前的高僧,是连天子都敬重有加的活佛!能被他看中收为弟子,这是何等殊荣?况且……倘若佑生真能在藏地学有所成,那便是李家通过活佛与皇家都结下了深厚善缘!

佑生睁着大眼睛,似乎感受到厅内气氛的凝重,有些不安地往太夫人身边靠了靠。

太夫人看向幼童,最终,深吸一口气,“活佛慈悲,能看中佑生,是他的造化,也是我李家的福分。佑生……就拜托活佛了。”

接下来的几日,府中立刻忙碌起来。太夫人亲自指挥,事无巨细。

启程前日,高僧再次来到李府。这次,他单独面见了太夫人和李承宗。厅内再无旁人,气氛肃穆。

高僧从怀中取出个藏青色锦囊。袋口处压着一小块深红色的封蜡,透着神秘与庄重。

“老夫人,此物,请您亲自保管。”

太夫人双手接过,那物事,入手颇有分量,粗布之下似乎是一个硬质的信函。

“府中若遇难解之困,彷徨无措时,方可启阅。时机未至,强开无益,反受其扰。”

他的话,仿佛每个字都蕴含着因果的重量。

李承宗和太夫人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难解之困?时机未到?强开无益?这封信里,究竟藏着什么?

李承宗忍不住问道:“活佛,不知这‘难解之困’,所指为何?何时才算‘时机至’?”

高僧却微微摇头,目光深邃:“天机不可尽泄。”

“上师放心,”太夫人将锦囊紧紧攥在手心,“老身谨记活佛教诲,定当妥善保管,静待机缘。”

若必多吉不再多言,他牵起佑生的小手。孩子有些怯生生地,回头望了一眼泪眼婆娑的祖母和神情复杂的父亲,终究还是被那温和而坚定的力量牵引着,迈出了李府高高的门槛。

启程那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京城。

若必多吉对佑生说:“随我去看看雪山,听听佛音,那里有更大的天地。”

冬去春来,府中西偏院那处略显冷清的院落里,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沉寂。

张姨娘,平安诞下一个女婴。孩子哭声洪亮,眉眼清秀。李承宗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脸,哪怕是庶出,仍旧难得地展露笑颜,亲自为女儿取名——李玥。

玥,乃上古神珠,寓意珍贵光明。

张姨娘抱着女儿,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带着泪光的笑容。这小生命,是她在深宅大院中唯一的依靠。

然而,李玥的存在,并未能真正改善张姨娘卑微的处境,反而因是个女儿,更显得无足轻重。

小玥儿便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磕磕绊绊地长大。转眼,她八岁了。

乾隆十九年的春天,本该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时节,李府上空却仿佛笼罩了一层驱之不散的阴霾。

一种无形的压抑和不安,如同潮湿的苔藓,悄然在府邸的每个角落滋生蔓延。

怪事,毫无征兆地接连发生。

先是太夫人最爱的玉镯,莫名碎裂;紧接着,李承宗一笔重要的生意,意外告吹;再后来,一名得力的管家骑马摔伤……更加之,府中夜间常有异响。

李府上下,人心惶惶,气氛压抑,流言四起。

白天,府邸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仆人们各司其职,但眼神交汇时,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疑和恐惧。私下里,各种流言蜚语,疯狂传播开来:

“定是府里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玉镯可是太夫人的护身符,它都碎了,这得多大的煞气?”

“我看啊,就是西院那位招来的!张姨娘生玥小姐时就透着古怪,那孩子看人的眼神……冷飕飕的!”

“对对对!玥小姐八岁了,听说八字轻得很!那些怪声……不都是从她们院子附近开始的吗?”

“嘘!小声点……”

太夫人连日来寝食难安,流言在仆役间越传越烈,虽不敢明言,但投向张姨娘所居西偏院的目光,已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惧和排斥。

就在这惶惶不可终日的当口,太夫人王氏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命人请来了京城中声名赫赫的“玄真子”大师。

玄真子入府,眼神锐利地扫过李府众人,捕捉着他们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字句,实则是在观察他们的反应,寻找最佳的切入点。

“厄运的根源……”他拖长音调,目光似乎无意地瞥向了西偏院,随即正色道:“此非天灾,实乃**!其源头,在于府中有人命格与宅邸气运相克相冲,方招致此等灾祸连连!”

“命格相克?”李承宗急切追问,“大师所指何人?”

玄真子故弄玄虚地叹口气,抚着胡须:“根源,便在府上姨娘所出之女身上!”

说完,他踱步上前,凑近面色惨白的张姨娘和她紧紧护在怀中的李玥,“且看此女,阴气已凝,煞气渐成!若再拖延,不加以‘妥善安置’,恐有大祸临头,绝非虚言!”

“妥善安置?如何安置?”太夫人声音发紧,手心全是冷汗。

玄真子大师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悲天悯人、勉为其难的样子,“化解之道唯有一途——尽快送走!”

“送走?!”张姨娘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额头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瞬间红肿一片,“她只是个孩子啊!”

李玥被彻底吓坏了,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承宗看着跪地哭求的张姨娘,再看看面沉似水的太夫人,心中乱成一团麻。

“送走……送去哪里?如何安置?”李承宗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看向玄真子,带着一丝最后的希望,希望这位“大师”能给出一个具体可行的方案。

就在这绝望混乱、如同溺水般令人窒息的时刻。

一直侍立在太夫人身侧,同样被恐惧笼罩,却强自镇定的大丫鬟翠云,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物件!

八年前,那位活佛临行前留下的锦囊!

“老祖宗!信!那封信!高僧留下的信!不是说‘难解之困’时可开吗?!”

这一声呼喊,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死寂的厅堂。

太夫人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变了调:“快!快!扶我回房!取信!取那匣子来!”

最终,那只沉重的紫檀木匣被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锦囊上。

太夫人抽出一张质地坚韧的纸笺。

纸笺展开,露出了里面沉稳有力的墨迹——

太夫人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异常高亢,却又带着颤抖,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信上的内容:

“若因女婴生变,可寻城东慈济堂主持了尘师太,托其将女婴护送至藏地甘丹寺,交予贫僧。此乃其宿命所归。”

“宿命所归……”太夫人念完最后一个字,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厅内,一片死寂。

高僧竟能准确预言至此!——李府的效率从未如此之高,才不到半日,就将慈济堂主持了尘师太的情况打听清楚。

师太了解原委后,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亲自安排,不日便启程,护送李玥西行,前往甘丹寺。

李玥的行装很快收拾妥当。张姨娘强忍着锥心刺骨的离别之痛,含着泪,一遍遍为女儿整理着厚实的衣物。

李玥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异常安静地任由母亲抱着,小小的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那双幽深的眸子,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天后,一个同样清冷的早晨,一辆由了尘师太亲自安排的马车,停在了李府侧门。

李玥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朱红的大门,看了一眼门内被婆子死死拉住、哭得肝肠寸断的生母张姨娘,又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神色复杂的太夫人和父亲。

车门关上。车轮滚动,载着八岁的李玥,驶离了这座给予她生命的深宅大院,驶向了一条通往遥远雪域、充满未知的宿命之路。

宿命的轮盘,只是换了一个方向,带着因缘与业力,轰然碾向那遥远而神秘的雪域高原。

若必多吉坐在甘丹寺的禅房里,缓缓睁开了闭目打坐的双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那辆正驶离京城的马车。

“阿弥陀佛……”

高僧深邃的眼眸中,既有悲悯,也有一丝洞悉未来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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