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湘沿着算命先生给的路线,很快就找到了定安长公主府。
两侧的银杏枝条上零星地挂着几片去年的黄叶,尽管还没泛绿,看起来半点也无荒凉之感,只因那枝干粗壮高大,可以想象到它夏日时是何等的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也不逞多让,威风凛凛,将挂着牌匾的朱色大门牢牢地护在身后,仿佛有人作乱的话它们立刻一跃而起将人就地咬杀。
九湘看着牌匾,确定自己找对地方后将从算命先生那抢来的扳指在手上扔了两下,又把纸条掏了出来,这也是她在算命先生那顺手拿的。
她将纸条放在地上,翡翠扳指压在上面,随后叩响了这座气势恢宏的宅院。
王清莞书写的信封被她好好地放在怀里,没有拿出来,九湘不确定开门的侍人和定安长公主是否是一条心,她打算亲自交给定安长公主。
紧闭的门很快开出了一条小缝,侍人将地面上的纸条和扳指拿在手上,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后又重新将门关上。
九湘趁着这个间隙溜了进去,跟在侍人身后。
侍人穿过两个门,对着一个面目儒雅的人唤了一声“管家“,将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并解释发现它的前因后果。管家看了看扳指和纸条,转身就往宅院深处走去。
九湘紧随其后。
穿过比人还高的石林,绕过曲折的长廊,最终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屋子外。若不是管家恭敬地候在这里,九湘定要以为这是什么下人住的地方。
半晌后房门才打开,九湘终于见到了王清莞多次提及的长公主,一时间有些失望。
她模样与大街上见到的妇人并无特殊之处,只是略显富态,很难想象她居然就是王清莞数次称赞的人。
管家上前将九湘从算命先生那里抢来的纸张和扳指呈上:“殿下,有人在门外发现了这个。”
长公主将扳指随手放在一边,将纸条粗粗看过后问道:“王某是谁?”
有了经验,九湘本打算在这里故技重施,继续恐吓别人带路,但在看见算命先生手上那只成色不错的扳指后改变了主意。
她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闻长公主近有善事,王某故为馈贺。
——比起恐吓可能会引起的慌乱,甚至走漏消息,以送礼为名则全无这些顾虑,还能以最快的方式找到目标人物。
管家摇摇头。
定安长公主正要说什么时,她的视线却突然锁定在了一个方向,气氛也随着她的动作而紧张起来。
有人问道:“殿下,怎么了?”
视线所到之处什么也没有,依旧是熟悉的摆设,连特意设下的微小细节也没有变动,可直觉告诉她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定安长公主收回视线,警惕未消。
九湘本想避开屋子里的其她人,悄悄地将信封放在桌子上,结果刚走两步被定安长公主敏锐地察觉了。
明明她表情如常,但双眼中迸射出来的却是鹰隼锁定猎物时的惊人寒芒,令九湘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荒谬感,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九湘还是谨慎地屏住了呼吸。直到对方移开视线,才虎口逃生般低低舒了一口气。
果然不是寻常妇人。
此刻她的手心黏糊糊的,全是刚刚出的汗。
但信还是要拿出来。
恰逢管家离开屋子,两个侍人正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无人注意到这里。
九湘趁此时快步上前,将王清莞准备好的信封放在了桌子上,突如其来的信又吸引了定安长公主的视线。
“原来是这个王某。”
王清莞并未署名,她认为长公主定能认出她的字来,而现实正如王清莞所料。
只是这信是如何来的?定安长公主将屋子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到九湘所在的位置上,身上的威仪感比之前还要迫人。
与管家一同回到书房中的,还有一股鱼腥味。
九湘皱着眉看去,只见管家身后的一人端着铜盆,里面流动着殷红色的液体,鱼腥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应该是某种液体。
准备这么多血干什么?
九湘来不及深思,管家盆中的血就在定安长公主的示意下尽数泼了过来。
情急之下的九湘忙挡住自己的脸,但并没有感受到粘腻感,原来液体直直穿过了她的身体,落了一地,场面看起来有些惊悚。
这血……
九湘脑子里浮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莫非是为了逼她现形?
管家看向定安长公主,等待复命。后者对此场景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她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压迫着九湘的气息也随之减弱。
果然是为了让她现形。
就在九湘哭笑不得的间隙,定安长公主这才将无意识把玩的翡翠扳指搁在一边,拿起信拆开。
起初她面色平静,脸上的皱纹线条还算柔和,等看到后面,皱纹突然变成了绣花针的模样,看起来刚硬而锋利。
九湘这时候已经离开了定安长公主府,她哪里敢再留?
这个定安长公主居然如此敏锐,居然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哪怕没有看见她,也要用东西试探试探。
难怪敢将目标定在那个位置上。
走出府的九湘后怕地呼出一口气,这般胆识,常人难及。
回程的路九湘走得很顺利,等她回去时,却见王清莞冷脸坐在书房中,一如昨日初见的模样。
而书房的另一端,坐着早上才来过的少男,手上拿着一张被烧过的纸。
只见他乞求道:“母亲,你就把刚刚被烧掉的再写出来吧。”
写满诗的纸前脚被王清莞从这张纸从火盆边收回来,铺平折好,放在桌子上。
后脚就被为了献好王清莞特意送来燕窝的男子看见,他本没有探究内容的意思,谁知道王清莞却因他的出现而将纸迅速抓起丢到了火盆中。
对王清莞来说,这首诗到了儿子和丈夫手中,逃脱不了被利用的下场。
王清莞的动作如此激烈,男子心知里面肯定是重要的东西。忙伸手去捞,已经来不及了,纸张的大半已被火苗吞噬,只救出了几个句子。
他生来愚笨,学识更是一言难尽,甚至连诗都读不懂。他只知道王清莞的诗绝不会差,这是父亲曾经说过的。
王清莞当着男子的面笑了出来,他愚蠢,她王清莞可不愚蠢。
这首诗是她用来祭奠母亲的,是她嫁人之后最满意的一幅作品,她的丈夫和孩子绝对不会放过这首诗——
它不逊于让她兄长立足于世的那首长诗。
这首祭母诗如何才能让自己的孩子用到?
让她死亡。
毕竟在刚成婚的那会儿,她的丈夫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九湘告诉她的关于死亡的事情,或许与这件事也有关联。
十九岁时她让她的兄长在世间有了立足之地,从此她的死活对王家便没有了意义,作为利益交换,她被父亲卖给了现在的丈夫。
这首诗如果再让眼前的男子立足于世,那她的死活会再一次失去意义。
她还不想死。
她想活着。
王清莞满意地拒绝了对方:“我不写。”
男子自幼呼风唤雨,受到的所有挫折都是在王清莞这里,看王清莞不得不低头是他最喜欢见到的场面,哪怕王清莞是他的生身母亲,他忍不住叫了起来:“母亲难道不想见……”
“你的外祖母是吗?”王清莞打断了男子的话,反过来威胁他,语气淡淡:“一个月后宴会上的诗句,你不想要吗?”
男子失声道:“母亲——”
王清莞很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候,令他不甘心之余,又生出了几分畏缩。畏缩之下,还藏着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他还得看这个女人的眼色行事?不就是会做两首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他只能说:“母亲,是孩儿谮越了。”
他身边是养了几个会作诗的人,可父亲说他们几个都是饭桶,水平连王清莞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又来讨诗。
九湘在匆匆之间得出了这样的结果,她在男子出门时瞅准时机狠狠踹了对方一脚,看见男子狠狠摔在地面上后放肆大笑。
王清莞也眉眼带笑,她将九湘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受伤后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公主怎么说?”
“我离开的时候公主才看完信。”
书中记载二人死去的时间接近,但定安长公主身边有人保护,王清莞身边什么也没有,这也是九湘迅速离开定安长公主府的另一个原因。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在王清莞身边也是一个助力。
王清莞猜到了九湘匆匆归来的原因,心底生出了几分暖意,她无声地将九湘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心藏慈爱。
若她有女儿……
“公主胸中有谋略,应该很快就能查探到症结所在。若是需要帮忙或是其它什么事,她会写信派人通知的,不必过于忧心。”
十九岁之后,王清莞像刺猬一样用铁甲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逢人说话少有柔情。以至于她现在说出口的安慰,生硬到像是上冻了的木棍敲击冰面,听起来别扭又怪异。
自觉窘迫的王清莞忙转移话题:“你离开后我写了一首诗,你要看看吗?”
话一出口,王清莞微怔,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十三岁以前,那时候真相还没有被发现,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分享新写的诗,并讨得母亲和父亲的赞许。
回过神,她笑了笑:“我觉得这次写得很好。”
放下心防和铠甲,再一次和亲近之人分享自己的作品,这是王清莞三十来年的头一遭,也是她的梦寐以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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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古代篇之王清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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