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裴聿怀还是没忍住,沾染了一身血腥味回去。
他没有任何心思去维持脸上究竟是何种情绪,只想有个人能陪陪他,他摸着一片漆黑坐在床踏边上,凭借稀薄的月光看向姣枝安睡的容颜。
他眉眼松动,忍不住凑过身去贴近,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轻轻远离,最后贴在她放在床沿边上的手,眷恋地停留,依恋地轻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微微偏头,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整个人都蜷缩在姣枝的旁边,清霜的暗光落在他身上,朦朦胧胧地看不清神色,却又能清晰感知他彼时的状态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安静地依偎在主人旁,等待安慰。
而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少年也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踏上。他浓密又黑的眼睫微湿,良久后,有一只微热的手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裴聿怀愣怔地颤抖着眼睫,眼神微黯注视地面,迟迟没有抬头。
姣枝迷迷糊糊坐起身掀开被子,一瞬间的冷意顿时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脑子刹那间清醒。她没有理会身体上的寒冷与空气相撞,反而下了床,跪坐在床榻边上,关注此时落寞的裴聿怀。
裴聿怀的眼眶红了一圈,冷白如玉的脸庞沾染少许血迹,他眼皮耷拉下来,面上的情绪好似平淡到没有一丝起伏,可又让人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正拖拽他往下沉。
原本该有的美好恣意模样,在今夜的某一刻,再次变得残破不堪,甚至有股令人窒息的空洞。
这么久以来,她没有见过这样的裴聿怀,与其说是被这样的裴聿怀吓到,倒不如说更多是密密麻麻的难受,让想要给予安慰的她无从下手。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擦掉他脸颊上的血,没有问起血从哪里来的,也没有探究身上哪一块是否受了伤,但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都扫视了一遍,没有任何的伤口,再慢慢重新聚焦在他脸上。
裴聿怀感受到手指在脸颊上的力度,很轻,很温柔,鼻尖还有少女传来若有似无的温软清香,让他思绪更加复杂。
他终于抬起眼睛,脸庞几乎没有血色,黑润润的眼珠渐渐发红,明明是湿润润的水雾,却又像是有万千雾霭笼罩着他。他辨不清明地注视少女的关怀,但又依稀记得什么,如同做错事了一般,小声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姣枝忙摇头道:“没有,你怎么了?”
裴聿怀勉强勾唇,惨淡一笑:“如果我不是皇上,你也会愿意跟着我吗?”
姣枝静静地看着他,眉眼跳动一刹,神情立马被不解取代。裴聿怀漆黑的眼睛流转,随后在姣枝不解的目光下,又把自己的情绪深藏,藏着藏着,太难受了,他再视死如归般全部吐露出来:“好像没人要我了,姣枝,你要我吗?”
她望着裴聿怀苍白如雪的面容,心头一颤,那双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神因为望着她而泛着迷人的波光,好似在说,“要我吧,求求你要我吧”。
可又好像因为她久久没有回答,那点光缓缓暗淡下来。
曾今几时,姣枝也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姣枝擦干净他的脸,非常非常郑重地说道:“我要你啊,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一间大房子!”她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你好像更有钱,但是你不是没人要,我要你。”
今晚的裴聿怀就像是一件珍贵的琉璃玉器,一碰就要碎了。
姣枝在这个晚上成了保护者,她没有非常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什么,而是千遍万遍地擦拭着那块琉璃,告诉他:“你很重要,你很珍贵,我会要你,我会要你......”
姣枝坐在裴聿怀身前,把人揽入自己怀中,轻轻拍拍他的脑袋,后背,一点点抚顺,就好像所有的坎坷不平与焦躁不安都会在拥抱的触碰下,慢慢消解。
她像之前裴聿怀安慰她一样,也这般陪伴着裴聿怀,她看着少年慢慢闭上眼睛,听着他呼吸逐渐平稳,又见他唇瓣微微勾着,好像得到这个世界上最满意的回答。
姣枝放缓了动作,低着头脸颊蹭上了少年的头顶,他的发梢很柔软,散发淡淡的香气,那双修长的胳膊与手掌紧紧桎梏住她的腰身,明明是这么高挑的模样,也会如同受伤的小兽一样需要耐心安抚,需要有人对他不离不弃。
好在,他笑得温柔,姣枝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她笑着转向窗外,才惊觉今日是满月。
少女望向夜空上的满月,诚心地祈福道:“月亮大人啊,请保佑聿怀开心、平安、健康。”
紧靠在少女怀中的少年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瞳孔微微震颤,分不清楚是高兴还是难过,但能完全看清的,是含着些许难以言说的愧疚。
这一晚,他们彼此依靠着,仿若是对方在低迷时的浮木,得到了救赎。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姣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脖子连着四肢都有些麻了。
她并不是在床上醒来的,忽而想到什么,低头看着自己不成样子地跟裴聿怀坐了一夜,长时间的血液不通让姣枝很久都没能起来。
这会儿的裴聿怀倒是恢复如常了。
他站起来,姣枝也跟着踉跄地起身,在摇晃着要摔倒的边缘线上,裴聿怀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腕骨处,可还是没避免的让姣枝双腿一软,整个人就像是挂在裴聿怀身上。
从外面进来的怀恩与桐君瞬间转身,再匆匆忙忙地离开,而正好要跟着进来的瑶芳古怪地瞧了他们两眼,脚步往里边一探,当即惊呼一声,立即转身跟着一同出去。
嘴上还不禁念叨:“郎君精力真好,居然让小娘子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了。”
这话好似是随便吐槽,但是姣枝听得清清楚楚,她瞬间变得尴尬,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笑而不语的裴聿怀,心里好像也腾升出怪异来。她低下头,忍不住再次去看裴聿怀,裴聿怀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甚至还挑起眉看向她。
姣枝也索性随意了,任由她们怎么猜测误会吧。
到时候当她们问起来,自己也可以解释一下。
但姣枝没想到解释的时间来得这般快,在桐君和瑶芳给她枝头时,频频在她脸上身上打转,最后似乎实在忍不住,问了一下:“小娘子在昨夜和郎君做了什么?”
姣枝想都没想就道:“你们误会了,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就是坐了一夜。”
桐君和瑶芳脸上同时露出震惊来,异口同声道:“做了一夜?!”
姣枝十分自然地点头:“对啊,坐了一夜。腰酸背痛的,下次绝对不能让他再这样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嘛,整得人好累呢。”
桐君跟瑶芳喃喃道:“做了一夜,腰酸背痛的,好累……”
瑶芳高兴道:“稳了!后宫的位置稳了!”
感觉到奇怪,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姣枝心里的疑惑更大了。但是此时的她不知道她们口中的“坐”是个动词的“做”。
从小就不学。
这两日出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姣枝原本是想要问问凝珠到底在哪里,可裴聿怀昨晚的状态,算不得好,这件事还是下回有机会再问吧。
虽然她没有提起来,但是裴聿怀很贴心地跟她说凝珠没事。
居然没事么?
姣枝整个人眼神都亮了,她高兴地问:“她是躲起来了吗?”
裴聿怀望着她这般高兴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跟着牵动唇角。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抬手为她倒了一壶茶水,递到她唇边,再答:“没有,凝珠从始至终都在陆瀛溪哪里。”
姣枝捧着那杯茶水,小口啜饮,唇瓣都是被水润泽过的粉嫩,如同春日盛开的桃花,漂亮勾人,而不自知。她用疑惑的眼神转溜了一圈,似乎没想明白,再而后知后觉,手中的杯子因此不稳了一下,杯中水花溅到了脸上。
她顾不得这些,惊诧问道:“什么?!一直在陆大表哥哪里?那他还问我凝珠的事情,这不是明知故问,贼喊捉贼嘛?”
水花溅起到处都是,裴聿怀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他伸出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水,手指再而从唇瓣划过,落在她白皙脆弱的脖颈处,稍稍压过,在姣枝愣怔回神的瞬间,抽回了手。
他镇定自若道:“是啊。”
“为什么要这样啊?”姣枝说着,忍不住抬起手抚摸裴聿怀方才摸过的脖颈,好像什么也没有摸出来,于是放下手。
“那只能叫他过来,问问他怎么想的。”裴聿怀倒是犯了难,“他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姣枝,你说我该怎么办?”
突然被问到的姣枝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了想,问:“按律法应该怎么办啊?”
裴聿怀道:“斩首。”
姣枝惊道:“这么严重?”
“嗯。”
“好吧。”
姣枝忍不住又问:“欺君之罪,就是欺骗你吗?”
裴聿怀泰然自若道:“嗯?难道你觉得这君另有其人?”
姣枝连忙摇头,恨不得把脑袋里的水摇匀称,即失落又恐慌地道:“要是有人骗你,被你知道了,你要杀了她吗?”
裴聿怀撩起眼皮瞧她,将她脸上担忧的情绪收入眼中,轻轻哼道:“那要看什么程度了,如果说不可饶恕,那麻烦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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