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边境,联想到凯伊提及的那片巫化魔兽。我敛下眸,颔首示意知晓。
“准备在奥林德待多久?”艾洛温支着手臂问。
“不清楚,时候到了就走。”我扶好帽檐,作出要走的姿态,“你要的药,过段时间我让凯伊带给你。”
天空乌沉得似要下雨,我采购完其余魔药株,回到了城区中央大钟下。纳德正在那里等我,殷勤地迎上来帮我拿东西。
我只取出绒盒,其余都交给了他。
回到卡罗尔,雨落在地上淅沥作响。纳德撑了一把伞过来,“梅洛恩小姐,您的东西我待会帮您搬上去。”
雨确实不小,我笑笑:“多谢。”
这个点,夏洛特太太应该在后厨检查晚餐,米勒夫人结束上午的课程后回房休息,萨琳应该还在午睡。
裙摆被雨丝溅到有些湿了,我匆忙上楼想换件衣服,却在走廊瞧见道意外的身影。
其实也不算意外,毕竟除了她,没人可以在主楼如此自由。
“萨琳。”
她站在我房门旁,后背靠着花纹繁复的墙壁,睡裙在她身上空荡荡的,看见我,寂静无波的眼眸才掀起一阵小小的浪花。
你不应该在午睡吗?为什么站在这?等多久了?我慢慢走近,裙摆湿着的感觉并不好受,无数疑问还没问出口,手已经怜爱地拂上了少女耳畔的银发。
“您去哪了?”我听见她有些委屈地问。
“去了一趟市区。”疼惜只存在于一瞬。我移开手想要去开房门,中途又突然被她拉起。
萨琳将脑袋靠在墙上,羽睫颤了又颤,“您没有和我说过,今早也没有。”
“我没有时间见到您。”我挣了下手腕,尝试为自己辩解,“您在上礼仪课。”
“是的。”萨琳低下声,“我在礼仪室从窗台看见马车走了,才知道的。”
“雨下了很久,维尔达小姐。”
她莫名其妙提起雨,我像是找到借口。“请原谅我的失陪,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湿了裙摆。您还是先回去吧。”
“我不能一起进去吗?”
“萨琳。”我叹气,“我只是换衣服。”
“我会老实等着的,站着也行。”萨琳仰起脑袋,眼眶里似乎凝了一层雾。
我只能打开门。
萨琳真的如她所说,老实站在书柜前。窗边的胡桃木桌上还放着我炼药的植株与小型药炉,床边的地毯踩上去厚实又温暖。
我赤足拐进更衣室,余光瞥见萨琳立在书柜前,若有所思地盯着上方的书籍,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好几本适合她看的书。
她应该会说累吧,毕竟是个不爱看书的孩子。
我从更衣室出来,萨琳依旧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被遗弃的小兽。她望向我,说:“纳德刚刚送东西上来了,我让他放您桌面。”
我浅浅嗯一声,侧身去看胡桃木桌上的魔药株。轻柔的脚步声从身后袭来,她看见了我满桌的药剂,也知道袋子里是什么。
萨琳还是刚刚那个问题,“您今天去哪了?”
我从怀里拿出那个绒盒,沾了点雨季的潮湿,转身递给她:“给你买的。”
萨琳很意外,她先是抬眸看我一眼,而后才伸出手慢慢接过。她小心翼翼地拆着上面的绸带,落下搭在她雪白的皓腕上。
她看清了里面的灵摆,刚刚的执着与难过一扫而空,满眼都是欢喜,“给我的?”
“嗯。”我将手撑在身后,淡淡笑着。
她将灵摆拿出来,精致的摆链被握在手心,凉凉的,像雨水。萨琳又将上方的指环套进中指里,箐英晶随着惯性慢慢摆动,环钢也随之转动起来,像真理本质施展的奥秘之源。
空气中的杂质被驱逐净化,我似乎也能更清楚感受到本质。淅沥的雨,被风袭过的枝叶,清幽的香气,转瞬即逝的柔和触感。
像羽毛,像微风,轻飘飘地落在颊边又轻飘飘地离开。
艾洛温故乡是诺森大陆上的一个小国,基本的见面礼仪是贴面礼,她与我第一次见面时用的便是。脸颊相触是温热的,这次却润了些潮湿。
我愣愣地看着倾身又直起的萨琳,灵摆还在她手里悠悠地晃。她眼尾微微扬起,夹杂着愉悦的笑意。
“维尔达小姐,我可真喜欢您。”
…
她在我的脸边亲了一下。
萨琳没有再询问我早上去了哪里,也没有再纠结我房间里突然出现的药株与药炉。她压着脚步与愉悦离开了,可淡雅的花香仍萦绕在房内。
这与吻手礼贴面礼都不一样,我实在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对外来者的好奇,对魔法学的渴望,还是对长辈的敬仰与亲近。
容不得我思考过久,鸟禽翅膀的扇动声愈来愈近。通体黝黑光滑的渡鸦翩然落于窗台上,长而尖的喙低头埋进蓬松的胸脯。它没有发出声音,只抖抖浑身的羽毛。
我解下它脚边的信条,看过之后惯例在窗台烧掉。
『杰森一月后要参加德纳魔药协会的宴会。』
德纳,恰好与奥林德相邻。马车从奥林德郊区的林子绕过去也就三个小时的路程。
很冒险,但兴许可以。德纳也是里维伦家族的势力范围,虽然里维伦不参与魔药市场的事情,但德纳协会会长不会不顾及里维伦的面子。
得亲自去见见。
我惦记着炼制艾洛温的药粉,也没落下萨琳的课程。连绵的雨终于停了,我再一次带着萨琳来到后林。
被礼仪课闷坏了的她,刚到后林便与落跑的松鼠抢树上的浆果。萨琳手里握着灵摆对松鼠念念有词,“不要反抗,你的浆果最终都会到我手上。”
我忍住笑意,碰了碰她的肩膀提醒她,“不准随意对无辜小动物进行预言。”
“我乱说的,没有用。”
萨琳急忙将灵摆收回手中,眼睛亮亮地仰头看着我,“维尔达小姐,您还没教会我怎么用呢。”
“是么?我看您成日捧着它,以为您已经看书学会了。”
萨琳脸上的笑意更甚,“这可是维尔达小姐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当然要随时带在身上。”
她小心翼翼拽了拽我的衣摆:“教我吧。”
我弯下腰,轻柔地盖上她深蓝的眼眸,另一只手抚上她紧握灵摆的手,拇指摩挲着她中指上套的指环花纹。
“手松开。”
她格外听话,箐英晶从她手里滑落,摆链倏地绷紧后左右摇晃,环钢绕着箐英晶不停转动。
萨琳的鼻尖有点微微出汗,我投以关切的目光,轻声问:“是身体受不住了吗?”
她摇摇头,睫毛发颤:“不是的,继续吧,请继续。”
我环住她的手腕,“这里放松。感受灵摆的摇晃,转动,让灵摆成为眼睛,剥离更多杂质,窥探更深一层的,您的真理。”
“不受时间流淌,不受物质残缺,不需他人解释,这都独属于您的预见。”
“来,告诉我,您看见了什么?”
“我……”萨琳似乎哽住了,身体僵直一瞬后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吓得急忙松开她,低头去确认她的状况。她眼眶通红,破碎的像冬季被砸裂的湖面。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被她不管不顾地抱住。
柔软的手臂环紧了我的腰,温热的鼻息扑在耳畔。萨琳带着破碎的哭腔,依旧坚持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见了痛苦。”
苦涩的桔橙,冰冷的秋叶,午夜滴落风信子的液体,销声匿迹。
晃动的灵摆像是光明前的一缕晨曦,与生俱来的天赋令她没有拘束自由行走其中。她独享这片朝阳,像神的眷顾。
这份眷顾令她看清了所有。
“您很难过,也很痛苦。”萨琳不愿说后来那片无尽的黑暗,抬头看我,泪水还挂在眼角,“是么?”
我很想说她的感知是错的,可她是血脉最纯正的里维伦的第七代。
“是的。”我摸了摸她银白的头发,“很准确。”
那段日子确实痛苦,死亡悬于头顶确实恐惧,不停寻找出路也很难过。
落跑的松鼠最后还是将浆果全部留下,萨琳不敢直接吃外边的野果,捧着带回去交给夏洛特太太。夏洛特太太处理过后会变成一小碟精致的浆果派,松鼠应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临睡前,萨琳跑过来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她低声说:“对不起。”
她意识到自己揭开了我的伤疤。
我自然不会责怪她,她只是说出了事实。
“没关系的,萨琳。记得,以后不要将自己感知到的东西跟别人说。”
萨琳窝在我怀里安静点头,“好的,维尔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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