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瞒着主子了，其实也不是瞒着，谁规定昨个见一面，就要记千百年？

她若香并不知道这个姑娘就是主子要寻的那个人而已。

但是就这样一走了之，于心不安，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千两银子一辈子就要葬送了。

于是走过去，低声对着那姑娘说道：“你爹要卖你呢，你快些想想法子吧！”

说完不等陆香香反应过来，转头就跑开了。

亲爹要卖掉自己，陆香香当然是知道，她着急寻人，就是为了谋个活路。

这是陌生人的好心，当人影消失，她起身，泪珠不由自主的顺着脸颊落下。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好人，有期盼，有希望的，不到绝路，不能寻死觅活。

可是这好人怎么这样眼熟呢？

陆香香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诸事已经说定了，容特心情甚佳，不经意朝外一瞥，顿时被吸引住了。

只见那布衣美人儿潸然泪下，脸色白里透红，立在台阶上，琉璃厂不知道何处吹来的风，将她的碎发吹散，欲诉还休，忧愁而凄美，妩媚中带着冷清，实在是人间少有的尤物了。

原以为这个姑娘不过六七分的姿色，谁知道美人落泪，如剑剜心，快刀剔骨。

容特动了情，想她粗布衣尚且如此，若是梳妆打扮，穿上合适的衣裳，梳起头发，簪上一朵绒花，袅袅朝着自己走来，该是怎样的人间美事儿？

本来打算买了教教规矩就送人，就这一瞬间，容特决定要自己纳了去。

容特是安佳氏的嫡出四少爷，家中几代积累，富贵荣华,似乎几辈子也花不完，他从不为银钱发愁，所以养的他爱繁华，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且样样精通，虽然是纨绔，也是纨绔里的龙凤。

他想纳陆香香进门，并没有什么阻力，至于美人，再去重金从江南买几个就是了。

事情办妥当，容特便先走了，陆秀才与乌兰德不好惊动陆香香，也从后门悄悄的溜走了。

若香进去之后只是夸赞台阶上的是个绝色美人，真是可惜了，白白便宜了容特少爷，闭口不提这美人是昨天当铺遇到的那个。

账目并无大的出入，今日的事情也已经办完了，程碧云也不多留，带着梅子几人出了云天斋。

邹妈妈早跑去叫了车马停在侧门，伺候“三太太”上车归府。

陆香香恰好朝这边望过来，立刻认出了奴仆成群的“三太太”，心中狂喜，便要追上去。

“恩人，请留步——”

马车连同仆从都飘然而去了，她的腿脚酸软，走一步都觉得痛苦，肯定也是追不上的。

只能望着马车远去的，怅然若失。

“姑娘，别瞧了，早看不见了。”

一同送出来的掌柜见陆香香生的貌美，又想到容特三人的交易，忍不住说了一句。

陆香香忽然抬起头来，睫毛毛茸茸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声音像是蜜糖一样温柔，轻声问道：“这是哪家的三太太？”

按常理说掌柜的不该接话，东家什么身份，容不得他胡说八道。

但眼前这姑娘实在生的貌美，声音又那样温柔，提起东家就说是恩人，说了也是给东家积德。

“你既然认得我们东家，如何不知道她是何人？”掌柜虽然有意透露，却不说明白，似是而非最妥当。

陆香香知道规矩，不能再往下深问，京城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似云天斋和和当铺这样的产业背后无人，根本不能做下去。

打破砂锅问到底显得她浅薄，说不定要坏了人家的忌讳。

已经知道云天斋是这个三太太家的产业，事情就算有了眉目，顺藤摸瓜早晚能打听到。

她屈膝行礼，盈盈一笑拜谢道：“是我糊涂了，多谢掌柜的提点。”

掌柜的点点头，这个姑娘有眼色，不枉费他的那一番怜惜。

陆秀才得了银票，走路都哼着小曲，顺道在四合楼带了女儿最爱吃的枣泥山药糕点心并一只酥皮烤鸭。

一进门就喊陈妈妈，破天荒给了几两碎银子，让她去置办一桌好吃的。

陈妈妈拿着碎银子撇撇嘴，这是得了卖女儿的钱，临了要做一回慈父？

罢了罢了，她一个奴仆，连自己都周全，哪里能护得住大姑娘？

陈妈妈摸了一把泪，把苦楚都生生咽下，日子还要过，也不能因着这事就寻死觅活，各人有个人的命数。

陆香香进门就闻见了饭菜的香气，说实话她差不多半年没有吃过饱饭了，快一年没有见过荤腥了。

陈妈妈见陆香香一瘸一拐的，忙上去扶着，低声道：“大姑娘，老爷已经得了银子了。”

陆香香愣了一下，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完了，除了她再无值钱的了。

内心惶恐，不知道屠刀什么时候会落下，却也无力阻拦。

她想到了死去的亲娘，想到了和蔼可亲的祖母。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帮她了。

陆秀才原来是坐着的，见闺女进来陆秀才下意识抬了一下屁股，笑着说道：“香儿，爹替你说了一门天大的好亲事。”

家里规矩大，她似乎从未与父亲同桌吃过饭，更别提能得父亲这样温柔的笑脸了。

陆香香步履稳当，轻轻提了一下衣衫在父亲下首坦坦荡荡的坐下了。

“老爷替我操心了，不知道老爷将我许给了谁家做妾？”

她没有叫爹。

陆秀才举起酒杯道：“来，给我满上——”

陆香香微微抬眼，双手拿起酒注替陆秀才满上了。

酒香袅袅，汩汩流入青色的酒杯。

陆秀才自己加了几口酥皮鸭，兴致勃勃的抿了一口酒，这才颇为得意的说道：“安佳氏四房的老小看上了你，就是出了名的容特少爷，不但生的极好，还会怜香惜玉，你嫁过去一生荣华富贵了。”

陆香香没有说话，低头在琢磨容特是谁？

在齐的贵族子弟多如牛毛，他们家常走动的都是寻常人家，她哪里晓得容特是谁。

安佳氏倒是知道，听说安佳氏苏大人跟朝廷里的中堂宰相走的很近，在朝廷也很体面。

“容特是苏大人家这一辈里的老四，容貌一等一的好。今年才二十几岁，屋子里虽然也有妻妾，论容貌性情比起你实在是差得远。你也快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进门抓紧时间生个一儿半女，地位也就稳了。有了孩子后半辈子也就有靠头了。我也是男人，妻妾名分实在不算什么，还是要看这人心里装着的是谁。”陆秀才猜女儿多半也不知道容特是谁，索性多说了一句。

陆香香心里冷哼一声，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家里不知道多少莺莺燕燕的。

她纵然容貌好些，无非新鲜一两年，往后就要在太太手里讨生活，活的好坏全看命。

她命不好，她不赌这个。

“老爷说的极是，容少爷有什么爱好呢？”

……

陆香香低着头乖乖的听着，只要酒杯见底，立刻就斟满。

等到陆秀才喝到七分微醺，话不问自顾自的嘟嘟噜噜说，这才微微抬起眉眼，有意无意的问道：“老爷，你见多识广，常跟我说琉璃厂消息灵通，你常在街面上走动，可知道那云天斋是谁家的产业，看那门头，那廊檐，看着实在不是一般的商户。”

“我的儿虽然养在深闺，还是有些见识的。说起这云天斋，其实跟容特少爷还是有些瓜葛的。”陆秀才以为女儿中意容特，这才愿意问东问西的，忍不住要卖弄一下。

“哦，那老爷说说，是什么样子的瓜葛？”陆香香的心砰砰的跳起来，她要寻的人终于有眉目了。

“说起云天斋，还有一段故事。原来这云天斋叫竹仙阁，取以文会友之意。后来文人墨客常汇聚于此，名声渐渐起来了。风水宝地却被上头的贵人看上了，出重金要买，偏偏那原主是个迂腐的文人，不肯出手。苏大人有意与贵人结交，费了一年的功夫，花了大价钱才买下来，转头就送给了贵人。所以这地方虽然是贵人的，容特少爷也常常去坐坐。”

陆香香回头细细想一下，和和当铺只怕也是这个“三太太”家的产业。

人家并不是遇到了难处，只是去巡视自己家的产业而已。

“那苏家与贵人很相熟么？”陆香香进一步问道。

“是，我的儿说的不错。背靠大树好乘凉，别看安佳氏煊赫，其实也只是比咱们强些。这些年朝廷重用南臣，在科举上齐人子弟难有作为，有时候也要抱团取暖。”自己虽然落魄的不得了，谈起大事还是一套一套的。

陆香香点点头，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没有想到头绪竟然是在安佳氏府上，她先入苏府，委身容特少爷，然后从容特少爷那边细细打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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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