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光拂晓，凌云在师父睡房外站着，有些踟躇。

他该去练剑了，可他与师父分隔十年，昨日师父终于从羲和冰魄里出来，他今早醒来时，睁开眼的霎那，忽然唯恐又是空梦一场。

幸好师父没让他搬走，他才能迅速感应到师父的灵息——玄真教亲传弟子，在后殿都有各自居住的庭院，凌云这十年，却都住在裴镜清的庭院里，他只占了离睡房最近的那间闲置耳房，反正他除了道袍和剑之外身无长物，不需要多大地方。

他既想给师父问安，又怕师父还没醒。

昨日师父在受到居士道童们欢迎时，忽然整个人往下倒，凌云当时心底一骇，揽起师父就要往祖师殿跑，却被师父拦住，说只是因为吸收了太多羲和冰魄。

当时秦磐师叔立刻为师父探查了身体，说是没事，但凌云到底是放不下担心，还是想让师父的四师父看看，偏偏师父的三位师父昨日没等他们就回了玄真，至今仍在祖师殿里。

再不走就要误了练剑时辰了，凌云犹豫片刻，对着房门低声说：“师父，我去练剑，你再多睡会儿。”

然后，他才运起修为，向无梦台赶去。

*

裴镜清倒不是没醒，也听到了凌云的问候，只是他神魂在识海中，凌云又走得太快，他也就没出识海。

他正在翻阅《穿书拯救霸道boss》。

如今裴镜清修成元婴，在扩展成灵虚宫模样的识海中，以与本人一样的元婴本相出现。

裴镜清此刻就坐在明镜台边，安静地催动修为翻阅。

这部抄袭文的目录有一百章，裴镜清现在是元婴前期修为，只能翻阅三分之一，刚好看完第一卷【打脸虚伪正道】的内容。

正如卷名揭示的那样，第一卷的剧情，就是抄袭主角为了boss打脸正道。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开篇剧情是穿书抱大腿、填魔熔浆抢先机的背景铺垫已经完成，后面展开的剧情，是抄袭主角，认为正道欺世盗名，为了揭穿正道假面，他一边以【试炼正道道心】为理由，到处大开魔门，放出高阶妖魔为祸四方；一边混入正道伏魔的队伍中，【以身作则教育虚伪正道】，博得修真界众多倾慕。

首先不管这段剧情致命的逻辑谬误，这部分开篇剧情，完全是颠倒黑白，把原著男主凌云的高光剧情，抄给了抄袭主角乔白石。

裴镜清翻完第一卷，就明白，如果这篇抄袭文的内容，不深究其逐层渲染的信徒氛围，其实看表相，就是一篇穿书套路爽文。

这篇抄袭文的爽点有三点：

一是抄袭主角身为读者，占据穿书先机，蓄意救赎反派boss，抱大腿，借反派boss的力量推地图；

二是将正道塑造为反派，营造出反派boss被整个修真界迫害的氛围，占据道德制高点，顺理成章打着宣扬正义、复仇打脸的旗号杀人夺宝；

三是抄袭主角万人迷。

整个第一卷内容，抄袭主角打着为反派boss复仇的旗号，打脸道貌岸然的正道，在这个过程中抢占天材地宝、灵气机缘。

裴镜清想，只要抓住这些关键爽点，就等于抓住了抄袭主角的行为动机和行为目标。那么，就算抄袭之境将抄袭主角的名字，改成了裴镜清绝对无法想到的名字，只要抓住动机和目标，应该就能认出抄袭主角。

昨日南疆春池事件，抄袭主角依然在魔界扮猪吃老虎，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操纵画皮配合狸魔屠杀，这段剧情的目标很明确：消灭裴镜清 得到羲和冰魄。

结果裴镜清破冰而出，又将羲和冰魄吸入识海，使得抄袭主角两个目标全数落空。

而且，裴镜清还提醒了南疆各派，抄袭主角有可能的下一步活动：四处打开魔门，制造乱世。

不知抄袭主角现在是什么心情。

说到另一个主角，裴镜清从恢复前世记忆起，就一直有一个疑惑，那就是，《穿书拯救霸道boss》标题中的霸道boss，到底抄的是《仙山何处》的哪一个角色？

因为在裴镜清的印象里，他并没有在《仙山何处》中给男主剑仙凌云安排一个所谓的“宿敌”。

直到之前看到那份同人文三方调色盘，裴镜清才明白，原来抄袭者眼中的“霸道boss”，是逍遥魔君。

在《仙山何处》中，逍遥魔君其实是个最终放下屠刀的角色，他和凌云一样是人类，但因为幼年时全家被妖魔害死，还被妖魔抓去魔界修魔，因此拥有超出凡人力量的妖魔和修士都有很深的恨意，希望两者都灭绝，也真的动手杀了很多妖魔和修士，直到生命尽头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最后为修真界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临死前，他走到一个小村庄，陪路边的一个男童玩石子，在男童低头捡石子时，无声无息地灰飞烟灭。

抄袭文的第一卷中，逍遥魔君，是抄袭者抄得最用心的一个角色。和逍遥魔君相关的每一句话，都能在《仙山何处》中找到对应的原文描写。就是完全的中译中。

甚至连逍遥魔君这个名字，抄袭者都没有改。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第一卷前半部分中的逍遥魔君，因为没被强行降智爱上主角，和抄袭文其他角色看起来格格不入，像是唯一一个正常人。

而第一卷的后半部分，逍遥魔君爱上主角后，因为《仙山何处》中没有逍遥魔君的感情戏，抄袭者无处可抄，只能自己增加这部分互动，这就导致，逍遥魔君一和抄袭主角在一起，就突然变成了网文典型的霸道总裁式角色，和原本人设极为割裂。

裴镜清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逍遥魔君会怎么样，但如果他依然是《仙山何处》中写出的那个逍遥魔君，似乎是不大可能会喜欢上抄袭主角的。

忽闻老者声音打趣道：“还醉灵气么？”

裴镜清不禁失笑：“好多了。”

昨日，羲和冰魄化为纯粹灵气，全都涌入了裴镜清的识海天地中，刚结婴时，这方天地相当于复刻了灵虚宫。

纯粹灵气涌入后，裴镜清的识海竟然又有了扩展，原本只是灵虚宫和灵虚宫所在的昆华山主峰，扩展出了连绵千里的昆华山脉。

而剩余的众多纯粹灵气，就如云海一般飘散在整个识海昆华山脉中。

裴镜清昨日回玄真时差点当众昏过去，就是因为这些灵气。

羲和冰魄的灵气，本就因为过于自然纯粹，能引动修士神魂自行修炼。

现在这些羲和冰魄提纯出的大量灵气，储存在裴镜清的识海中，这些纯粹灵气自然会主动引动识海，识海毫不收敛地吸收这些灵气，就像人的胃在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不停地喝高纯度酒精。

所以裴镜清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纯粹灵气“灌醉”了。

经过老者提醒，裴镜清收敛了识海，努力控制住不去吸收这些纯粹灵气，才缓解了眩晕的症状。

玄真心法排斥依靠外力修行，裴镜清本就对这些纯粹灵气有些嫌弃，而且抄袭文中大肆渲染的“变美”效果让裴镜清简直想立刻把它们从识海清理出去，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吸收它们，结果没想到这些纯粹灵气继承了羲和冰魄的全自动功能。

现在，裴镜清虽然能控制住识海，却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去控制识海，难免松懈，但一松懈，这些纯粹灵气就欢快地引动识海修炼……裴镜清只能往好处想，将这些纯粹灵气当作非常严格的全天候识海控制计划陪练，激励自己加强对识海的控制，努力练习到时刻都不会松懈的地步。

还好，昨日发现这些纯粹灵气很适合疗伤，而且据说还有净化作用，裴镜清打算，以后就把这些纯粹灵气当作万能医疗包。

裴镜清正好有事相询，提问道：“先生，先前您说，明镜台能为我展现前世情景。若我想知道……”

老者声音打断他：“明镜台是你的，你尽管去试。能不能看，能看多少，全看你修为。”

于是裴镜清走上宝光氤氲的白玉井台，他在井口边跪坐下来，两手掌心朝下，平放于井沿，催动修为。

他打算先问个小问题试试。

井口清水如镜，裴镜清看到此生自己的脸，想到：不知自己前世是长什么模样？

明镜台宝光亮起，在井口上方出现一片光幕，光幕上有非常清晰的画面，是一位正在解说《孟子》的青年老师，他的脸，和裴镜清此生的脸，一模一样。

这是前世的自己？

裴镜清注意到教案PPT下方写了【讲师：裴镜清】。

原来自己两辈子长了同一张脸。

老者声音故作嘲笑：“知道你生得俊俏，俊也不必急着看脸呐。”

裴镜清笑道：“好歹学生没问‘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他这么一说，光幕上现出两个字：你美。

老者声音哈哈大笑。

裴镜清也是哭笑不得，赶紧认真在心里默念真正想问的问题：

一部抄袭小说为何会和邪U教产生关系，而资本又是如何参与其中？

此问一出，明镜台宝光闪烁，裴镜清修为压力陡增！

看来压制之力还是在起作用，明镜台解答这个问题需要的修为非常巨大，裴镜清估算，自己现在的修为，撑不到一刻钟，不知答案需要多久。

光幕上出现一间繁忙的工作室。

左边挤着二十多张简易的单人电脑桌，很多人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许多桌上还有没吃完的外卖。

右边则是用滑门隔出单人办公室，不仅有豪华的办公桌椅，还有咖啡机水吧和休闲沙发。

裴镜清凝神看去，发现左边这些人，正在□□群、读者论坛和小说评论区中快速切换账号留言。

有些留言是以热情读者的身份，向他人推荐《穿书拯救霸道boss》，不仅在读者论坛和其他社交网络刷推荐，还在其他小说的评论区刷推荐。

有些留言是以恶意黑子或其他作者粉丝的身份，对这些推荐语破口大骂，用词极其极端，大多数是对《穿书拯救霸道boss》作者的人身攻击。

有些留言是将上方这些留言截图，挂到社交网络上，以路人身份询问“为什么这么多人疯狂地狙《穿书拯救霸道boss》啊？一个男作者写红了就惹这么多女作者粉气得两眼发红？”

将近一半的留言是在《穿书拯救霸道boss》的小说评论区，或是温柔地加油打气，或是霸道地嘲讽黑子，或是表演一个被黑子气哭的无助读者，或是“有篇男频糊文《仙山何处》碰瓷我们大大热度，造谣说我们大大抄袭，现在黑子这么多，随时可能被倒打一耙，大家千万不要中计，不要给蹭热度的恶心东西眼神！”

他碰瓷抄袭蹭热度？

裴镜清无言以对，但又模糊想起，前世这个时候，自己对抄袭的事根本还不知情？那这些莫名其妙的指控到底是怎么来的？

正在此时，右边的办公室里，站着的那个阴柔男子，焦躁地问：“低级水军搞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营销是起来了，可是有那么多女作者的粉骂我，妈的，她们算老几？”

办公桌后那位职业西装打扮的女性，神色倨傲地说：“吴构，你怎么连这都想不清楚，粉丝不虐是不会对你忠心的，你以为数据狗有那么好养？等数据狗养成了，外面那些人，我裁掉三分之二，数据狗都能为你控场，现在还不行。”

阴柔男子皱眉：“这么多女的骂我，还控场？”

西装女性轻蔑一笑：“你没读过圣经吗？你知道造神最需要的是什么？除了脑残粉，你最需要的，是恨你入骨的敌人！敌人，才是养成数据狗的最佳狗粮！”

阴柔男子神色一动，讨好地问：“我不懂你们耶稣教的博大精深，女王，你给我好好说说？”

西装女性轻哼一声：“拿最简单的说好了，你知道犹太人为什么被杀得那么惨，当时却没几个人跳出来反对？就是因为圣经上说，犹太人是出卖基督的罪人，是犹太人害死了神。”

“只要塑造出氛围，让你的脑残粉看到其他作者、其他文的粉丝，脑子里就想到他们都是不信仰你、要害你的犹太人。那这帮数据狗，就能像二战战场上的德军那样，无人能挡，所向披靡！”

阴柔男子面露狂喜，但又瞬间阴暗了神情：“那抄袭的事……”

西装女性又得意地一昂头：“你以为激怒女作者的粉就够了？不够！等养好数据狗，我就会让你知道，你抄袭，就是你最大的成神资本！”

裴镜清再冷静，都被这鼓吹诸多邪端的过分言论气得暴怒！

此时他的修为不够支撑运转明镜台，光幕在波动变形后消失。

之后，裴镜清久久没有说话。

他没有想到，一部抄袭文的反向营销，竟然包裹着如此反人类的异端思想。

这名女性，除了对法西斯德军不合时宜的吹捧，她对耶稣教及犹太人的解读，不仅是错误和不合适的，还带有长期在亚洲活动的众多耶教变种邪U教色彩。

真不知道这部抄袭文，前世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裴镜清听到老者的叹息。

那是稍许的失望，与久久无法释怀的无奈。

裴镜清沉思良久，神魂归位醒来。

他缠上海明纱，发觉天才刚亮，想来练剑早课还未结束，打算去看看。

与此同时，一道凤凰样式的高阶灵讯符飞入祖师殿，一见着孙七鹤，就燃烧起来，响起焦急的声音：紫烟宗附近魔门大开，恳请玄真驰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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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