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谋杀手段在升级。伊达航认为他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人。
针对脱罪者而起的连环杀人案情节推进到第四幕戏,他抬手撩高帘幕——拉开裹尸袋,露出死者几乎不成形状的头颅,红白一片。
死者平林正树,男,七年前不知为何和邻居发生口角,用平底锅敲死了留在家中没有反抗能力的年轻女性;拘留时期其家属提交了精神鉴定证明,符合刑法第三十九条规定,予以无罪判决。这起案件虽然也对死者和凶手做了匿名化的保护隐□□理,但案情却一直挂在各种网络论坛上,偶尔还会有人笑话这死亡方式也太诙谐了一点:怎么会有人在家里坐着,突然就不明不白地被邻居用平底锅敲死啊?
他再转念,又发觉凶手已经不再止步于案件复刻。平林正树当年敲人是当场即死,没有继续进行攻击行为,尸体保存完好。这也是民众请愿,法官同意无罪判决和死者家属最终愿意签下谅解书的重要原因。
眼下的行凶者对平林正树就绝对没有适可而止的念头,不用看尸检报告伊达也能猜到平林的头经历过什么样的击打,五官已经完全模糊了。忽而出现的需要家属认尸环节给伊达带来了额外的工作。
据“五十岚”说,这位平林先生刚到警视厅时算是从座驾上摔下来的,看起来完全不能接受兄弟的死亡,叫伊达做好心理准备。受害者家属,他多给些包容是应该的。他能为他们做到的不会只有递上纸巾,他更会递上的是凶手的判决书,是死者被害的真相。
要说这位平林宽之先生,其经历也是蛮叫人唏嘘的。平林夫妇在生下平林正树这个长子后本来没有再生一个孩子的打算,但随着时间推移孩子长大,他们发现平林正树患有精神疾病,别提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在他们离开后一个人活下去都成问题。因此,他们两人出于对长子的爱,决定为他生一个血脉相连的依靠。
身为次子的平林宽之早早就被灌输要把兄长的未来和人生也背负在身上的重任,他确实优秀出色,经济方面不是问题。但平林正树的情况随着年龄增长变得越来越严重,他愈发狂躁,父母去世后他不能自己一个人出门行动,又忍受不了弟弟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毁坏家具砸碎门窗都是常事。虽然他冷静下来之后就会道歉,可他清醒的时间少有。
像七年前的这起案件,警方在调查途中发现案件起因是平林宽之受委托出差,却没锁好家里的门,而且留下的食物存量也不足,才会导致平林正树跑出家最后杀死隔壁邻居。
【他是不是就是想让他哥哥自己跑出门意外死掉啊?】
【反正我想想我要一辈子养着一个精神病我就烦,我肯定日思夜想睡不着觉怎么甩掉这个累赘】
【食物都没留足够肯定是故意的吧ww】
平林宽之在判决前带着哥哥一起向受害者家属下跪道歉,判决后又从未间断地向受害者家庭进行经济补偿,不过这些流言仍然从未消失。
【可是精神病人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啊?】
【这种情况的话,到底是他犯的罪,还是他的监护人的问题呢?】
没有人回答。
但是凶手留下的尸体给出了TA个人的答案,TA认为平林正树有罪。
“……是我哥哥。”平林宽之说。他双眼锁定在谁看了都觉得可怖禁不住浑身发毛的、死者已经变形的那张脸上,挑高嘴角。那可能不该算是个微笑,因为伊达没有看到任何一丝喜悦,他只觉得诡异:平林的眼眶泛红,但没掉下一滴泪来。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一下尸体,在伊达看他即将触及皮肤表面开口阻止之前,他又很慢地收回了手。
“哥哥。”他说。
这可能是一句呼唤。当然也是不可能有人回应的。在沉默后,平林宽之发出了一串低笑声:“哈,死了。”
“……死了?”
“死了好啊。”他语调里带着一种平静的木然:“哥,你死了也是解脱。”
他们见惯了会哭闹发疯的家属,这种情况的倒罕见。平林宽之沉默地签下一应手续,只等什么时候能来把尸体领走;家里现在是案发现场,科搜研还在调查。他有家不能回,看起来倒是心大。如果不是他有不在场证明,高木和佐藤保准逮着他查。
“我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伊达送他离开警视厅时,平林说:“我还以为要继续这样跟我哥纠缠一辈子下去呢…从我出生开始时就是这样了,父亲母亲为他付出了一切,所以我也该如此,我们是一家人啊?等我要一个人付出全部时,我觉得实在喘不过气来,就一个人逃走了。我也没想过要不回来,我只是想过几天没有哥哥的人生。”
伊达不确定那是一个自嘲的笑还是平林只不过嘴角抽搐了一下。
“结果我害死了住在隔壁的聪美小姐。”
那不是你的错。但身经百战的伊达警官保持了善良的沉默,他这个时候应当听对方说下去才更礼貌。
“之后我有些认命了,我觉得我生来就是要跟他绑定在一起的。逃走是不会发生好事的…而且、我小的时候,他醒着的时候,他确实是最好的哥哥。”他望向远处,叫人捕捉不到视线焦点。这样子伊达有点熟悉,“五十岚”也会如此。“……结果他又突然死了。”
平林宽之说:“我现在真是不知道,我到底该为什么活着了。”
待平林离开警视厅,伊达重新投入到案件当中来。他申请调取了近十年的全部因吻合刑法第三十九条而脱罪的卷宗,有指向性如此明确的日期做指引,想找到下一个受害者并不难。
头顶灯光微闪,他尝试整理思绪。
时间。第一起案件受害者是六年前谋杀脱罪的广濑和哉;第二起是九年前脱罪的冈田凉;第三起是十年前脱罪的根本悠介;目前最新发生的第四起案件是七年前脱罪的平林正树。
从年份来看,这三起案件情况很混乱,毫无规律可言,但是要看月份和日期——不论是六年前、九年前,十年前还是七年前,这些现在被害的谋杀脱罪者当初都是在同一天犯案的——在六年前、九年前,十年前和七年前的今天,他们杀了人。这个日期对凶手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信息。凶手很可能是警方内部人员或有很深的联系,不然不可能得到这些人的犯罪档案,知晓他们犯案和脱罪的时间,与此同时、TA有意识地挑出了这几个在同一天犯案的脱罪者杀死。如果换做是普通民众或许只会觉得TA有怪癖或强迫症罢了,但伊达知道这个日期另外的一个意义——
冷汗悄然渗入鬓角。
这是警察学校给所有新生发录取通知的那一天。
广濑和哉、冈田凉、根本悠介,平林正树。
他们生前的遗像和他们在案发现场的死状以照片的形式出现在他脑中的橡木板上被图钉分别固定好。案发现场的痕迹全部被清扫,凶手是专业人士。一页便签纸悄然出现钉在一旁:谋杀脱罪者、连环犯案、刑法第三十九条,复仇?
这是他写在笔记本上的内容。
他已通过协查通告锁定了可疑人士搭乘的电车站点与方向,凶手无法逃脱自己的罪行和其应得的审判。接下来只是更枯燥、更繁琐的排查工作——
五十岚。
记忆中的优等生单手扶稳白板,用记号笔不断写下字迹,降谷零背对着他写下“高脚杯”、“观音像”和“蝎子”。“把我们收集到的信息记录整合,就可以针对‘线索’给出‘推论’。”
那个下午阳光太好,他的记忆仍然如此清晰,他还记得自己说出“不是竖着的,而是横着的吧?”提醒视觉差这件事时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至今不曾褪色。
“就像这样。”降谷零说。他将每一个点连在一起,得出最终推论:百叶窗制造出的视觉差混淆了诸伏所看到的纹身图案,真凶是纹有观音像的那个人。这就是正确答案。
所有虚拟的图钉颤动起来,在空中连出不具有阻碍效力的红线。缺失的那条线索那块拼图正在发出嗡鸣。
五十岚。
真正的五十岚小夜子去哪了?
眼前的“五十岚小夜子”打算做什么?
红线交汇于尽头一点,黑发蓝眼的年轻人就站在那里。“她”不是照片。
五十岚右膝有旧伤,因此她习惯于将重心落在左脚。她自己清楚这点,所以平时行动有刻意掩饰,这种微小的差别,如果不是拍档又在起疑后格外留心的话,恐怕是发现不了的。本该是天衣无缝的伪装。
“五十岚,”他说,“关于这个案子,我有些线索想跟你聊聊。”
“她”毫无怀疑与防备地随手拍平裙角的褶皱:“好的,走吧。”
伊达深吸一口气,在跟上她进入办公室前拨出熟悉的号码:“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他将通话状态的手机放入外套口袋,进入只有他们两人在的办公室后回手带上门。
他迎光而上,从阴影处走到灯下,问道:“你是谁?”
*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我用什么把你留住》(痛苦面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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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Sunrise篇·大夜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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