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自从重生以来,派出所和医院就像是加入了我的常用场景一样,时不时地给解锁出一个新病房,无论朝北还是朝南,人却总还是那些人,不是生病的父亲,就是受伤的裴戎。

上辈子怎么没发现呢?这两人都是倒霉蛋?

不是进医院,就是进局子。

父亲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病房时,刚好是下午的三点半。

小老头一进门,带着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地咳嗽,然而哪怕是咳嗽不停,也一张嘴便开始数落我和裴戎。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怎么都不来个电话?”

“搞得天天挂彩”、“嘴唇都起皮了,李与也不去给倒点水,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我拿起裴戎刚刚喝了大半杯的瓷杯,认命去倒水,也给父亲倒了一杯。

裴戎则是挺直了后背坐在床上,倾着身体听父亲絮叨,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爸,你也先喝口水。”我把纸杯递给父亲,又重新坐回到裴戎身边,“再喝点不?给你倒了温的。”

裴戎轻轻摇头,说谢谢。

于是我将瓷杯放在床头桌上,打开父亲拎来的一塑料袋水果,又低下头来问裴戎:“你吃苹果还是吃梨?”

裴戎稍微想了一下:“苹果吧。”

我便顺手挑了一个颜色红、个头大的苹果,拿起水果刀,笨拙地削了两下。

裴戎一伸手,把苹果拿过去:“我来吧,你别削到手。”

几句话的功夫。

父亲咳嗽的声音顿了几顿,目光似乎是停留在我们身上。

等裴戎有些敏感地往我坐的位置挪了一点,我才反应过来,讪讪地将手收回去,就听父亲开口问道:“你俩现在感情挺好。”

裴戎手一抖,一根长长的苹果皮断裂。

我漫不经心说:“那当然了,小时候都是那么好的朋友,只是中间很多年没见而已。”

父亲没再说什么,皱着眉问:“李婷呢,案子有眉目了吗?”

裴戎将苹果削下一个圆形切面的大瓣,首先递给父亲,说:“李婷还没找到,碎尸案已经立案侦查四天,估计再过不久就会有个结果。”

父亲的眉头皱得更深:“怎么这么不太平,哎,新闻报道得血呼,也不知道李婷有没有被牵扯进去。”

我接过裴戎递给我的苹果片,咬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关心她,她又不是你亲生女儿。”

父亲瞪我一眼:“她是你妈妈的亲生女儿。”

“可她对你那么坏。”

父亲垂一下目光,咳嗽了几声:“……她心眼不坏,只是不喜欢我,觉得我和你妈妈在一起是破坏了她原本的家庭,也可以理解。”

“啊?”

我一愣,下一个问题没多想便问了出来:“您是小三吗?”

我爸差点没一口水呛到:“当然不是——你妈的事业做得大,李婷他爸却觉得应该男主外、女主内,觉得和你妈在一起很没有面子,不支持你妈的事业,你妈早就想跟他离婚。”

我“哦”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大男子主义嘛,那他确实配不上我妈这样有能力的女人,李婷还试图挽回他们的婚姻吗?也太不懂事了。”

父亲一脸愁容,脸上挤出了很深的褶子。

“哎,不说这个了,”他把纸杯和没吃的苹果都放下,又看向裴戎,“戎戎,你伤得不重,什么时候能出院?”

裴戎说: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具体要看医生怎么说。”

“哦……”

父亲“哦”了一声,脸上的褶子好像更深了两分,“那你都受伤了,出院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回青州了?还得呆在这边吗?”

裴戎道:“不知道,到时候出院后,可能要听组织安排。”

“哦……”父亲很长的“哦”了一声,眼中有些期待道:“如果没有特别需要你做的事情话,能不能跟你们领导申请,让你先回来休息?你就先跟着我和李与回家去,别再呆在这儿了。”

裴戎一愣,表情空白,微微垂下眼睫的样子很乖,也很漂亮:“嗯,好。”

出乎意料地,裴戎没有拒绝,顺着而是父亲的话答应下来。

我一时之间信以为真,竟有一瞬间感觉,如果裴戎能平平安安地跟我们回家,什么案件、什么真相,似乎都没什么重要。

可这毕竟是我的一厢情愿,如果真像方才讨论的那样,这起恶劣碎尸案的凶手,目的是把我们牵扯进去的话,估计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爸,裴戎人家是个警察,他肯定要服从工作上的安排,你就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给人添乱了,省得他怕你担心,还得拿假话来搪塞你。”我说。

父亲双眼一瞪:“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我说的哪里有不对?”

父亲道:“好好好,我管不了他,但我管得了你吧?我再过来一趟,就是要把你这个兔崽子,待会去,上课,知道你这几天落下多少了吧?”

我很无辜地眨眨眼睛:“哦,回去补上就是了,反正以前落下的也不少,何况现在有裴戎这个高考状元做我家教老师。”

裴戎听我莫名其妙地又提他,为了避免父亲的猜测一般,有些刻意扯开话题,替我讲话地说:“李与最近在学习上其实有进步,回去静心学,就算没有我,期末也应该能考出个好成绩的。”

我挑了挑眉: “那不行,还得有你,反正我等你快点回来,继续教我。”

裴戎这下没接话。

到傍晚大约5:00左右的时候,医生来通知说裴戎可以出院,我去给他办了出院手续,父亲和裴戎这一病一伤,便从后面慢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互相搀扶着出来。

正当我打算找个地方,带裴戎和父亲吃个晚饭,再订下个今晚睡觉的宾馆,就见刘关风迎面走来了,还带来一个消息:“裴戎,快快快,江队听说你今天就能出院,让我来喊你一起去参加‘案情还原’的讨论呢,专案组的大家都坐好了,几位大领导也在,就等你了。”

裴戎眼睛一亮,明显是想去,我爸一巴掌按在裴戎胳膊上,皱着眉头对大刘道:“他这才刚出院……”

刘关风挠挠脑袋,安慰他说:“不会再让他出任务了,就是大家开个会,一起讨论一下案情经过。”

裴戎果然说:“不好意思,李老师,我可能要去一趟——你和李与先找个地方吃饭,我联系了意家宾馆的熟人在医院附近300米的金街留了房间,吃完你们就可以过去。”

裴戎想得比我还周到,做事的确很体贴。

我拉住还想再争取把裴戎留下了的父亲道:“好了爸,既然裴戎都给我们安排好了,咱们就吃饭去吧,这么大的案子肯定得有个说法,让裴戎忙去吧。”

裴戎跟着刘关风匆匆地走了,我和父亲便按部就班地找了个地方吃饭,又去办理入住。

我们打算明天早上天一亮,再坐大巴回去,至于到时候裴戎能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只能明天早上再看情况。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晚,消失了快一个月的李婷终于出现了,还是自己走去派出所的。

我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本来都打算睡了,父亲也已经把床铺好,这下倒好,谁都睡不了。

10:30多,我们爷俩匆匆地往刑警大队赶,见到李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

李婷穿着一身咖啡色的长羽绒服,黑色棉裤,深蓝色棉靴,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心神不宁的样子,看见我和父亲出现,立刻就站了起来,盯住我俩死死地看,没几秒钟,眼睛就湿润了,对着旁边的小蔡警官大发雷霆道:“我不都说了?让他俩滚!?我不想看见他俩!烦死了!他俩在这儿的话,我就不配合你们!什么都不告诉你们了!”

她的情绪极不稳定,就和吃了炮仗似的。

而我和我爸却是点燃她的引线,随时就要把这刑侦大队的房子给点了似的。

小曹赶忙用双手一并附在李婷肩头:“李婷,你不要过于激动,克制一下你的情绪——他们两个知道你回来了,大晚上的,第一时间特意赶过来,就是为了看一看你,还是非常关心你的。”

谁知这小曹话音一落,李婷这人就像是炸了似的: “谁他妈的要他们俩的关心!他俩能不能去死?!滚!——你马上让他俩滚出去!”

听到这般诅咒,我终于是忍不住了。

如果她的话对着我一个人的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人居然对着我爸也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于是我看向她,目光冷冰冰地,且语气很平静地说:

“李婷,如果你一定要做一条到处咬人的疯狗,我们不介意和你彻底划清界限。”

或许是我的声音低得吓人,语气中的坚硬和决绝有点像是恐吓。李婷听我这么说,瞳孔猛然一缩,就连在一旁和稀泥的小曹都沉默了,我爸则是被我的神色唬到一般,在身后拽了拽我肘关节处的袖子。

下一刻,令我没想到的是,李婷爆发出一声痛苦又神经质的咆哮,像是要暴跳起来掐住我的脖子一般!

可她似乎没想到是,我经过上次已经有了防备,更何况这是在公安局,我一个打了这么多年野架从来没输过的男高中生,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打了?

——当李婷将巴掌扇向时,我瞬间就掐住了她的手腕,而她被我这么突然、一逮住,几乎立刻被反作用力推倒,只能很没面子地踉跄一下,又是尖叫又是大哭,声音乌拉乌拉地,话都说不清楚,搞得我只依稀从那哀恸的哭音里听清几个字:

“......我怎么就那么倒霉,我就该把你们都弄死,让你们一起死,都死!也好过我一个人被搞!——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凭什么只搞我一个!我什么都不欠他们的,凭什么只搞我一个?!为什么不搞李与?!”

我突然被提到,愣了一下,就听小曹劝慰她:“姑娘,你别激动,你有什么难处,就和我们说出来,到底是谁在恐吓你,你告诉我们我们来处理,你这样一直不说,我们也没法帮你。”

“告诉你们?”

李婷冷笑一声,眼里迸出仇恨的精光,“我倒是想!我每天做梦梦到的都是来报警!干脆让他弄死他们算了,我也解脱好了!”

小曹蹙眉:“你说的这个‘他’,是谁?”

李婷:“我不知道!我被他纠缠了这么久,都找不到他的一点踪迹!”

江成钢为了向李婷了解情况,特地从案情还原的会议室里退出来,也就听里几句话,有点惊讶地问:“那你说这个人要弄死的‘他们’是......?”

李婷鼻腔里哼了一声:“他说,如果我来报警或者告诉任何人,他就弄死李平泽!——如果我不按时给他钱,他一定会弄死李与!”

李婷这话一出,室内登时噤声,我难以置信地扫向李婷,便见父亲的眼底也明显掠过一丝惊讶,而江成钢道:

“你是说,这个威胁你的人拿李平泽和李与做威胁,逼你一笔一笔拿出钱来,还不准报警?”

“对!”

“……你说的这个人,他为什么不直接威胁你,而是要拿你感情一直不好的继父和弟弟做筹码?”

李婷破口大骂:“我他妈的哪里知道?!你去问他去!操他妈的!”

江成钢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在向你敲诈勒索,但是又没有任何能力执行这种威胁?据我所知,你被敲诈勒索是从今年年初就开始了,不是么?为什么持续这么久不报警?这种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报……”

“你是不是拿我当傻b?你们在拿谁当傻b?啊?”李婷暴躁地嘶吼,“我明着告诉你,他说的每一件事,都说到做到了!所有!”

“能具体点么?这人都做到什么了?”

“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呢?”

李婷的面部通红,仿佛因为愤怒而涌动的血液,使得肌肤燃烧得火热,她的眼睛是绝望的、含着我从未见过的无助泪水,小曹递给她一些纸巾,李婷却用双手捂住眼睛:“第一个月,我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当真,那时候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没按时交钱,他打电话跟我,说,让我‘不如去验一下厂子里的货,那是他对我不听话的奖励’——那批钢材料是签了合同月底要交的,结果全是残次品,根本交付不了!有足足一吨多!我们合作了那么久的合作伙伴,因为这批货没有按时交,彻底闹掰了,还按合同赔了违约90万,还是我软磨硬泡和人家讲的价格。”

我头脑中弥漫着一层迷雾,仿佛思维被不确定性笼罩,难以看清前方的方向:“等一下,你说的这个人,他是怎么跟你联系的?打电话威胁你?”

李婷咬紧牙关,牙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直都是电话,他像是在我身上装了监控一样,我就算把办公室的电话拆了,他都能通过别的途径把电话打到我这边来。”

小曹道:“电话号码呢?查过么?”

李婷苦笑:“海外的号,而且每次的号码都不一样,我自己查不到一点。”

江成钢板着脸补充:“应该是海外的虚拟号码,和张九以前联系自己人的方式很像。”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周围的声音都被疑虑所淹没。

就听李婷继续说:“对,我也怀疑过这人是不是张九,说实话,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后面几个月...哼,我几乎确定是他了,所以就更不敢报警了。”

父亲满脸菜色,手禁不住发抖,强撑着精神问:“那后面几个月呢,都发生了什么?”

李婷强忍着泪把头偏开,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相似的话:“还能发什么,你们说的,我是个废物,我就是个废物!——厂子快倒了,是我想的么?我根本没办法,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怎么整我就怎么整我,我真的没法,我真的没法!他太神了,我完全想不到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受不了了...我是真的受不了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小曹和江成钢对视一眼问,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威胁你的这个人,为了威胁你,将你们家的钢材厂,做到了破产?”

“是,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了。”李婷肩膀颤抖着,“今年年前还是在盈利的状态,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父亲急切道:“都发生了什么?除了你刚刚说过的那个大单子,还有什么?你都跟警察说说。”

我拍了拍父亲的手背,示意他别急,冷道:“是啊,如果只是90万的赔款,应该也压不垮一个厂吧?”

李婷好像格外不待见我,勃然大怒道:“你懂个屁?装装装,装你爸呢装?90多万是赔款,那一吨货的成本少说有400多万,这还不算工人们在那段时间的加工工资!”

江成钢不解:“你们的钢料,怎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质量问题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直接责任人是谁?”

李婷摇摇头,露出更加痛苦的神色:“那批货是我表哥宋英凯管的,他这人平时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问他怎么回事,他无论如何都说不知道不清楚,还说要报警,我实在是害怕,就被我拦住了——后来宋英凯拿出自己的150万罚款,我给他做了降职处罚,又开了两个员工,这事就算了。”

江成钢挑眉:“开了两个员工?”

李婷道:“嗯,都是厂里的老员工了,干了一二十年了,所以也没要赔偿,只是直接把人给辞退了。”

江成钢道:“小曹,你把这两个人记一下,还有宋英凯,我们回去之后找找再审。”

小曹点点头:“好。”

“后面还有什么事吗?只有这490万的损失么?”我冒着被李婷骂的风险,迎着头皮继续问,结果李婷这次没有骂我,而是道:“后面...?后面......单子出了问题之后,我实在是怕了,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三月,四月,五月,到六月,全都是按照他的要求,每个月给他的卡上打2万块——拿的都是我自己的存款!我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基本上要被他掏空了,所以七月份我就......我就没有钱了,是真的一滴都挤不出来了。”

“所以七月份,他找你麻烦了?”小曹一边记录着,一边问道。

李婷捧着头坐下去,似乎力气都要被抽光了一样:“七月份开始,我们厂子里懂技术的元老,开始纷纷辞职,理由有生病了,干不了的,还有全家要搬家为了孩子上学的——我是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他,他......哎,我甚至去走访了好几家,人家家里真是像他们说得那样,没有半点掺假的。”

我听到这里,有点希望裴戎在我身边了,因为我觉得这事儿太像是苏既潮干的了——如果上辈子我父亲就是被苏既潮杀害的,裴戎也是被他步步为营占有的,我想不出能做出这些事情的第二个人。

于是我截住了李婷要叫苦的话头问:“哪你有没有问过,他们这些人,是怎么突然得到的资源?比如要搬家的,他们怎么有这个钱?是天降横财了?还是什么人给他们的?”

李婷翻了我个白眼:“你以为我是傻逼?我当然问了。”

我已经完全不在意她的态度,只关心线索和真相:“那他们家怎么说?”

“人家中了彩票!刮出了100万的大奖!”

我:......

为难地看了江成钢和小曹一眼,发现这两人的眉头锁得更深,

终于,李婷的哭声从微弱到决堤,情绪像是被压垮了一般,“...我实在是,实在是受不了了啊,你们别怪我,我要来报警,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江成钢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仿佛在思考着李婷所说的每一个细节,对李婷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知道,就算不选择报警,但这些都不是你问蔡晶晶和蔡莹莹要钱的借口。”

李婷骂道:“——他每个月都要两万块,我不问外面去借,难不成要指着从李平泽那儿的三瓜俩枣去给这个钱?”

小曹警官问:“李有为那边的组织卖/淫,你参与没有?”

李婷道:“那我没有,抽成她们去卖身的钱,我做不出来。”

我冷笑一声:“那诈骗蔡晶晶和蔡莹莹,你就做得出来了?”

李婷那两条颜色很淡的眉毛一竖:“我哪有骗?我是真的打算把那套房子卖给她们!”

我面无表情道:“那套房子上,现在写的就还是妈的名字,按照她的遗产分配也并不属于你,你有什么资格处置?”

李婷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啼笑皆非地看着我道:“——不信?你可以问李平泽,那房子本来就是我妈给我买的嫁妆,她亲口跟我说过——凭什么她死了,房子就归你爷俩了?!”

我微眯起眼睛:“妈说过,那是陪我上高中的学区房。”

李婷的表情更加嘲讽:“傻逼,那附近是什么学区?哦,的确有个近一点的,那他妈是职高,还不如青州的一中,她要去那儿陪你上学去?”

我冷睨着她,又本能地看向父亲求证。

便见父亲额头的皱纹迅速凝结,形成深深的川字纹,声音沉沉地说:“那套房子……你妈在买的时候,意思确实是给小婷的,小婷那时候高考没考好,想来海川找工作锻炼一下自己,你妈就让她在厂里先锻炼,等这套房交房了,就给小婷搬进来。”

听到父亲这样说,我的思维瞬间凝滞,脑海一片混沌,“什么?那我妈怎么跟我说,这是给我买的?”

父亲道:“你那时候和小婷关系不好,而且正是喜欢攀比的年纪,你妈怕告诉你了,你会觉得她偏心,所以就先骗你——不过她当时确实也有替你去规划的打算,在几所重点中学那一片,选了好几个楼盘都是替你考虑的,不过当时还太早了,就先没买,只是预先那样告诉你。”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每一口气都似乎无法填满肺腔——这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我越来越摸不着头绪:“既然如此,为什么房产证上不在一开始就写李婷的名字?”

父亲摇头:“这我是真不知道,我也以为会写小婷,但确实没有。”

李婷冷笑一声:“哦?装什么老好人?不是你跟我妈说的,不要写我的名?”

父亲的面部表情很痛苦,呆滞的表情中透露出无法理解和接受的表情:“小婷,你这样讲就不对了,这些年我怎么对你,连大家都有目共睹,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妈给你买房子,我从来就是完全赞同,没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我见父亲神色不虞,搂住父亲的肩膀,问李婷:“那遗嘱呢?为什么要把本来给睨的东西,分给我们?”

李婷听我爸那样说,身体本就在微微颤抖着,这时面对我的这般质问,肌肉骤然紧绷,仿佛要爆发出强大的能量:“李与你个傻逼!难不成是我让她那么立的遗嘱吗?我他妈的哪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江成钢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好了,你们几个别吵了。”

李婷崩溃的声音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噎住,小曹抱住她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慰她。结果李婷竟然一把推开她,声音尖锐地说:“你根本就不懂,那个人有多恐怖,他就像阎王一样!就像阎王一样你懂吗?!人怎么能跟鬼斗?我斗不过,你们以为你们就可以吗?明着告诉你们,这次的碎尸案是因为我!懂吗?”

她的声音凄厉,几乎能穿透走廊,在空气中回荡,而这时,问询室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只见一个裹在蓝色警服里的削瘦身影,径直利落地走了进来。

裴戎看上去的确很年轻,白皙光洁的皮肤被头顶的白炽灯照得近乎透明,那双沉静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冷,不见任何个人情绪,于是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的声音语调平缓,态度仿佛不认识李婷一般:“我是‘11·18碎尸案专案组’的裴戎,可以请你说说‘碎尸案因你而起’的相关细节么?”

“你?你行么?”李婷擦干泪水,才看清了裴戎的脸,眉边眼角流露出几丝不屑,把脸转向江成钢道:“我还是跟这个老警察说吧。”

裴戎已拉开椅子直接坐下,空白生冷的表情显然没有半分动摇:“可你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是我要问你话。”

江成钢一挑眉,看了小曹、又看了裴戎一眼,小曹的大眼睛忽闪几下,从裴戎平常的语言中品出一丝不平凡的意味来:“嘶,大领导开会,不会真把这次的‘专案组副组长’给你当了吧?”

裴戎不可置否,深邃的眼眸如静潭之水,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听到这个“嗯”,差点一口清水喷出来,父亲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结果江成钢倒是笑笑站起来,又是屈起手指,敲了敲李婷眼前的桌子:“听到了没,你好好跟眼前的这位年轻警官说说,他啊,脑袋灵光得很,估计是刚刚在会议上,把这次的案情还原推了个**不离十,大领导拍板把案子给他办——你跟他说,估计比跟我说强。”

李婷手指捏紧成拳头,骂骂咧咧:“你们警察真是废物一群。”

小曹不满地蹙眉:“李婷,你怎么这样说话?”

江成钢也道:“你哈,再在这里挑衅,就给我先滚到禁闭室里去冷静冷静。”

只有裴戎似乎对于李婷的挑衅没有任何的显性反应,也是自进屋以后,第一次瞥向我和父亲,轻轻地开了口:“江队,您可以先带着李老师出去休息么?”

他很平静的请求。

江成钢会意:“好,李平泽和李与跟我出来吧,你们聊,小曹你帮忙记录。”

我用目光描摹着裴戎清俊的面庞,正要依言起身。

却听裴戎道:“李与留下吧,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他。”

我有些惊喜,立刻将屁股焊死在椅子上,双手轻轻交叉于胸前,展现出和李婷完全相反的态度,开朗道:“好啊,裴警官想问什么我都配合。”

于是当江队长领着父亲出去后,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走到裴戎身边想拉个椅子坐下。

结果裴戎的眼刀冷横我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别过来,坐我对面。”

李婷拿眼神比量着我,翻了个白眼并评价我:“烦人精。”

我当没听见,喜滋滋地坐到裴戎对面,隔了李婷一个座,却和裴戎正对着的位置。

小曹敏感的目光打量着我们几人,静静地看着没吱声儿,而是拿起笔。

裴戎也不再说多余的话,目光扫过我,又看向李婷,开始了一场长达半个小时的案情还原。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我留下来,但他显然是故意的——不仅说给李婷,更是说给我听。

“11月1日,也便是李与父亲的生日当天,李婷你在见过了蔡莹莹,得知蔡晶晶无法在给你提供大额钞票之后,就去了李与家,碰壁后感到没有希望,便逃来了海川,试图甩开勒索者的勒索,是不是?”

李婷的喉咙滑动一下,眼睛看向别处,却点头。

小曹并没有放过她,命令道:“你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李婷很不耐烦,用鼻孔出了口气:“是。”

于是裴戎继续说:“你来到海川后,没地方住本来想住宾馆,所以在长江新区的意家酒店摄像头里,出现过你的影子,后来怎么走了,为什么没住?”

李婷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能猜会算么?猜啊。”

裴戎漂亮的眼睫微垂,又抬起,一双眼睛里并没有过多波澜,仿佛澄澈的湖水,满足了她的期待:“因为你害怕,你害怕他找上你,害怕死在酒店里,所以没住在那里,换到了刑警支队对面的招待所,在那住了一晚。”

裴戎话音一落,李婷几乎哽住,倔强不服的目光直愣愣地,终于看向裴戎,梗着脖子、外强中干道:“——是啊,怎么样?结果呢?你们警察都是废物!任由......被人挑衅成这样?”

她说话的中间顿了很长的一下,用力地吸一下鼻子,才勉强将句子补全了。

话音一落,问询室里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片刻的沉默之后,裴戎近乎冷漠声线沉沉道:“其实,如果你尽早报案,事情也许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任由那个叫‘连玉’的女孩被杀死的人,绝不是没能掌握第一手资讯的我们。”

我倒吸一口冷气,可出乎意料是,李婷这次并没有再发疯,她或许是疯累了,面容苍白失去了往日的血色,目光呆滞地看向裴戎,仿佛也在心中自我谴责了自己千次万次:“是啊......是我害死的她,我就是杀人犯,你们满意了吧,来,是我......干脆你把我抓起来吧。”

李婷将自己的双手齐齐捧上桌子,做了一个伸手等着被铐的手势。

我紧紧地蹙起了眉头看向裴戎,便见裴戎黑曜曜的眸子里如静水流深,情绪稳定道:“你是在招待所里,认识连玉的,是么?”

李婷眼神木讷:“是啊,11月3号,在你们刑侦大队对面的招待所。”

小曹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问:“招待所里怎么认识的,说说过程?”

李婷说:“有个很胖的秃顶男人...扛着她回来,连玉长得很漂亮,而且没有意识,我在酒吧见过好多这种的,当时就感觉有点不对。”

“结果呢?”裴戎问。

“结果?”

李婷抬眉,看向裴戎,而裴戎那张冷漠且漂亮至极的脸,却总是空白的表情,让人看不穿摸不透,因而李婷很快便又转开了目光,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平铺直叙道:“结果深夜里,我就听见有人在挠我的门,打开门看见...看见那个女孩没穿衣服,就光条条地站在我门口,问我借一件衣服穿。”

“你给她了么?”裴戎似乎在明知故问。

而李婷点点头,麻木地继续叙述:“我把我身上的毛衣、毛裤,都脱下来给她了,她身高、体重都和我差不多,如果...如果我知道他们会拿她作为要挟我的筹码,我可能...可能就不会帮她了。”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得发凉:“你是说那个要挟你的电话又来了?他打给的哪里?怎么说的?”

裴戎和小曹并没有打断我的质问,而是静静地看着李婷,在等她的解释。

李婷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就在招待所旁边的面馆里,当时...我好久没吃饭了,饿得实在不行了,我原本定了那天中午的机票,打算吃了饭就往机场走,我想去韩国避一避——结果就接到了电话,他说......”

“说什么?”

就听李婷道:“他说我跑不掉、飞不远、死不了,他要惩罚我,但是我又不配。我问他,我不配什么,我让他干脆把我杀了算了,结果他说,他说......”

李婷抖动着肩膀,用双手捧住了双眼崩溃大哭道。

“他说,他只会‘杀掉最美丽的东西,把染不脏的灵魂,折磨成最肮脏的样子,让丑陋的人发滥、发臭,煎熬着良心,直到没有良心,心甘情愿地继续丑陋’,我没听明白,还想问他什么意思,他就把电话挂了。”

“——杀掉最美丽的东西,把染不脏的灵魂,折磨成最肮脏的样子?...”

小曹的笔尖一顿,将李婷方才的句子又念了一遍,“这是他的原词原句?”

“是,他还说,他还说了一句很特别的。”

我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望着灯光照在裴戎的脸上。

只见裴戎眼梢如乌羽,冷静而浓密的黑色是好漂亮的勾人,他轻声问道:“什么?”

李婷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转向裴戎,回答:“那个人还说,‘那抹全天下最纯洁的雪色,马上就要向着他,自投罗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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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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