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裴戎的这番描述,其实能听出来有点保留,但整体上的意思应该大差不离,不妨碍中心思想的表达出来了——苏既潮的确有对他表明过那方面的特殊好感,但是被裴戎明确拒绝,且这个时间点,已经是在遥远的三四年以前了。

没有我脑补或梦中的强迫剧情,更没有我上辈子谣言里的毁灭性占有,而且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平缓、比较安分的礼貌问询,就跟个很懂得尊重人的“好公民”似的——要不是从平行时空穿越过来,被裴戎这么一描述,我他妈的差点就要信了。

果然,比如现在,我没信,但小曹警官信了。

于是她又瞪着一双大眼睛,向我问道:“嘶,那这听起来,也不是很‘变态’啊?——李与,你见过苏既潮吗?”

我哽了哽:“没有。”

“诶?那我就奇了怪了,”小曹提高了声量,“你一没见过苏既潮本人,二也没看清楚风衣男的脸,凭什么就把只是跟裴戎表白过的‘苏既潮’和那个路过的风衣男联系起来?更何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那个风衣男只是路过,也只是恰巧唱了一首和玫瑰相关的歌呢?如果你的这种联想,只是在证据上‘弱相关’的直觉联想,我建议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小曹的说道像是念经,逻辑缜密到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要将我的脑子给箍起来。

事实上,我也的确没什么证据反驳,因为最本来,苏既潮既藏得那么好,而我将苏既潮骤然扯出来,就有点牵强附会的意思。

然而裴戎却没有像小曹一样否认我,亮铮铮的眼睛盯住我,像是在我的身上寻找着什么。良久,便听裴戎声音缓缓,沉静的声线再次插入进来,垂下眼睫,否认了小曹方才的说法:“其实...也不是完全弱相关。”

饶是小曹的脑子转得快,也被这一来一回的变化整得有点懵了,发出一个“啊?”的轻音,便听裴戎道:

“虽然这人不像李与说的,对我有...那么‘变态’的追求,但这人的身份,的确不是与李与家完全无关。”

——苏既潮和我家有关?

这对与我来说,倒算是崭新的一条信息了。

我本能地看了眼李婷,挺直了腰板,目光灼灼地望向裴戎,有几分急迫地问,其实在问之前,我就有了点预感:“他这个人,难道和我家有什么渊源么?”

须臾,便见裴戎那双晶亮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阴翳的灰格,才又重归于平静。

“苏既潮是他的第二个名字,他的本名是孙继超。”裴戎说。

然而我并没能理解这个说法,一言不发地直直看向他,等待着一个更详细的解释,这时只听我身边发出一阵诡异的咯咯声,是李婷磨牙打颤的声音。

这讨厌鬼从刚刚开始,除了用眼神骂我“傻逼”以外,就一直保持着安静一言不发,目光灰败得像个死人,然而现在听裴戎说起了这个名字,一双眼睛陡然亮起来,盯紧了裴戎,倒像是死灰复燃点起了一点精神:“你说的是哪个孙继超?”

裴戎的拳头捏紧了,顶在桌面上,声音有几分微微不稳:“孙家的孙,继续的继,超越的超——苏既潮的曾用名,是孙继超。”

孙、继、超。

苏、既、潮?

听起来是挺像的,不过这有差别么?

显然比起我来说,李婷对于这个名字的反应更大。

她听到这个名字到十秒后,不光是牙齿在打颤,就连胳膊都开始打摆子了。

我又不是个傻子,察觉到她到反常,刚想问“孙继超是谁?你认识吗?”两句话出来,便被面前到小曹抢了先,这位号称“海青百晓通”的曹警官,显然在看了李婷的这波反映后,比我更敏感地想起什么来:“我靠,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青州县原来的那个...孙、孙什么来着?——孙大镇!他不会是孙大镇的儿子吧?”

“孙大镇?”

我眯起眼,一些死去的记忆好似在疯狂攻击我,“孙大镇是谁?听上去有点熟悉。”

小曹姑娘瘪瘪嘴,给我一个“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眼神,就听裴戎道:“孙大镇是‘大镇钢厂’的老板,改革开放后,青州县里最先扶起来的一个人。”

我皱眉:“你是说,我妈那个厂‘干倒’的老钢厂,是苏既潮的爸爸开的?”

裴戎平静点头:“对。”

李婷更是痛苦地捂起了眼睛,口吻很烦躁:“我就他妈早说了,当年的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的。”

小曹原本在奋笔疾书地记,记到此处抬眼问了一声:“什么当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婷用力捶了下桌子:“我妈!我妈的死!如果眼下的这个事情,真的和姓孙的有关系,那我妈当年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我倒吸一口冷气,彻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相关性:

是啊,如果苏既潮这个人是“孙大镇”的儿子“孙继超”,那他对我们家的恨意,就完全合理了起来。

毕竟那是全家破产、是丧父之痛、是家破人亡,而素来偏激又偏执的孙家人,若是强行要将那笔烂账算到我家的头上,那我家这些一辈子遵纪守法、只会和气生财的“善人”...的确是怎么躲也躲不开——所以这人可能在最开始,就是抱着复仇的目的来的,所以才会那么热衷于折磨我家吗?

我上辈子直到被车撞死,都一直以为杀害我父亲的“嫌疑人·苏既潮”,仅仅是因为做了裴戎的男朋友,和我父亲发生了口角之类的争执,才激情杀人——这样的猜想现在看来,是多么的荒谬、可笑、以及无知。

......

不对。

稍等。

不对!

如果苏既潮原名姓孙,他和我家的“血海深仇”或许还能够勉强解释,那裴戎呢?——这人为什么要那般地折磨裴戎,难不成他和裴戎也有仇?

我陷入无尽的沉思,在一阵阵心慌的惊疑间,竭力回忆着李婷所说的“我妈当年的死”,就听裴戎的声线仍是那副淡淡的冷腔,他说话不喜带什么重音,更没有多余的语助词:

“宋老师当年的意外死亡,的确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查的事情,更是我放弃清大,选择成为公安大学的直接原因,”裴戎道。

“不过很抱歉...直至现在为止,我还没能给你们一个答案。”

裴戎话音一落,空气仿佛凝固。

而我,或许将永远记住这一刻。

当心中隐约有过的猜想,以承认事实的方式,被裴戎这般正式地讲了出来,沉重的真相似乎要将我肺里的空气抽净,以致我没力气看向裴戎紧闭的唇瓣。

这是裴戎的报恩方式。

是他牺牲青春、牺牲前途、上一世甚至牺牲了身体、精神、乃至可能是灵魂,所选择的路。

也是我曾诋毁过的“不入流”和“堕落”——我上辈子的确以为,裴戎放弃了尊严和脸面,心甘情愿地和那个小瘪三在一起,被人操得云里雾里、不知日夜。

我怎么能想到,那个“小瘪三”,居然是这样一个步步为营的大人物?

我上辈子蠢得像个傻逼,

——甚至连“裴戎不喜欢小瘪三”这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都看不穿。

终于,良久的沉默之后。

但闻李婷先是冷笑一声,不冷不热地撂下一句话,听上去刺耳却真实:“真傻逼,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神吧?好好地清大不上,做了警察又怎样?改变什么了么?还不如继续读书去,真脑残。”

我蹙眉,义正词严地打断:“——你能不能把你嘴巴里的脏字去了?”

结果李婷翻我一个白眼:“急了?我说真话戳到谁痛处了?脑残还又脑残粉呢?有本事用事实打我的脸啊。”

小曹的声音穿插进来,赶忙制止我们的争吵:“好了好了,不要说没意义的话——不如说说,这个‘苏既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描述一下他的特征,看看和那个风衣男有相似吗?”

我今天被翻了很多个白眼,于是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率先总结:“苏既潮我没见过,但我见过照片,小瘪三一个,社会上很不入流的那种黄毛青年。”

——我没说假话,也的确见过照片,而且那还是上一世的局长亲自发给我的、“嫌疑人身份证照”!

于是小曹唰唰唰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裴戎呢?你印象中的小——啊不是,苏既潮,你印象中的苏既潮是怎样的?毕竟你和他做过同学同桌。”

我听到这个话题,立刻看向裴戎,然而裴戎的眸光清浅,描述也非常中立:“身高不矮,上次见面时...目测有184cm左右。”

小曹:“哦,那好像还挺吻合‘风衣男’的,其他的外貌特征呢?”

裴戎说:“鹰钩鼻,眼睛很有神,当时还是黑发,现在不清楚。”

小曹:“长相呢?丑陋?平凡?是李与说的小瘪三那种痞子吗?”

裴戎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眉头轻轻蹙起,似乎有些为难地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描述词,就听李婷的声音道:“不对吧?”

小曹停笔抬眼:“什么不对?”

李婷皱着眉头瞪我,说:“如果苏既潮就是孙继超的话,我记得这人从小就是一顶一的帅啊?孙大镇的小儿子,谁见了不夸一句长得好?你不是没见过吗?‘瘪三’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沉默。

小曹眨眨眼睛,好像不太好记,只好求证般地看向裴戎,问:“诶,那这人到底是怎么样?我好让画像师去画呀。”

裴戎似乎有点头痛,垂眉挪开了目光,用拇指顶了顶额眉处,语气淡淡地对小曹道:“嗯,可能...更符合李婷说的那种。”

小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还可能呢?有什么不确定的么?那李与的那种说法是怎么回事?”

李婷嗤笑:“他那个傻逼,一点都不客观呗,八成只有看镜子里才说得出好话。”

小曹眨眨眼,还是没写,又看向裴戎:“是这样吗,小裴?”

裴戎的嘴巴张合一下,又有些为难地闭上,目光颇有几分责怪地轻轻刮我一眼,板上钉钉道:“嗯,差不多,按我说的写就行——苏既潮...长得有点凶,眉骨和颌面偏向锋利,有点新疆人或西方人的特点,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很鲜明的俊朗。”

“哦,”小曹得到确定的答案,在本子上唰唰唰地写起来,而且一边写一边问我,“那李与,对于苏既潮这个人的特征,你觉得像那个擦肩而过的风衣男么?”

我抱着手臂,耷拉下唇角看向裴戎,梗着脖子说:“俊朗那没有,其他的基本符合。”

“好好好。”小曹似乎是也被我的说法有些逗乐了,“嘴硬是吧?懂。”

搞得我,烦得连冷汗都要流下来。

以至于到很多年后都没想明白——到底哪里俊朗了?还“很鲜明的俊朗”?

淦。

看来必须得发点杀招了,不然在裴戎的心里,我可能还没有一个瘪三有存在感。

于是我他妈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屁股一撅撅开了椅子,直挺挺地走到了白板之前,拿起一只白板笔,回首向着裴戎看过来:“裴戎,这个白板可以用不?”

小曹或许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终于忍不住,眉头紧锁地限制了我的活动范围:“李与,还没有让你自由活动哈,你以为是课间了?——回到你的位置坐下。”

我求饶般看向这位眼睛很大的姐姐,疲惫地露出一个笑容:“姐,我有件挺重要的发现还想跟你们说呢,你让我在白板上画一画呗?”

小曹看向裴戎,像是想看裴戎的意见。

而裴戎不动如山般坐在椅子上,冷白的薄面皮空白到没什么表情,依然公事公办道:“只说有用的,废话一句都不要。”

我点头,乖乖应下:“行,我要说一句废话,我改名‘苏与’,行不行?”

李婷像看傻逼一样狠狠地瞪着我,暴躁道:“傻逼,你他大爷的有屁快放,没屁别在这儿臭摆!”

我好男不跟女斗,懒得和她计较。

直接拽开白板笔的笔帽,在白板上大概画了几个定点,依次是:

中部,刑侦支队、支队对面的牛肉小面面馆、招待所;

北部:北庄支路附近的闹市区、裴戎差点出事的迪厅蓝色妖姬;

南部:发现尸块的福缘小区(我家房产)、报警报告李婷与陌生男人争吵的小区外包子店;

西部:发现骨盆的青医胶囊厂;

东部:“搬家车”弃车处,车内有李婷口红、死者的衣物、和受害人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四肢。

刚把这些点上一一标注出了名字,小曹便已经注视着我的笔迹,眉毛越蹙越紧,忍不住问道:“李与,你把这些地方都点出来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种类似的嫌疑人轨迹图,你们警方一定也画过吧?”

小曹点头:“当然。”

我笔尖点在白板上,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开,从新看向面对着简易地图陷入沉思的裴戎,成竹在胸般开口:“其实这个案子到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将我们怀疑的苏既潮,和碎尸案、恐吓李婷的人有机联系起来——根据你们警方掌握的证据,凶器、分尸工具、死者的衣物上,出现的所有指纹、毛发等DNA,全部与抓捕到的‘张九’和已死亡的‘孙力’有关,而最糟糕是,孙力死无对证,‘张九’供认不讳,所有的疑点便从此断掉,看上去人证物证齐全,仿佛明天就可以仓促结案——如果忽略掉‘张九’轻易落网、孙力诡异行径的疑点的话。”

小曹郑重点头:“是,所以你的发现是......?”

我没看他,我直直地看向裴戎:“既然那个‘张九’承认自己有嘱意过孙力做掉连玉,可是他承认了对李婷的恐吓么?承认了如此复杂的分尸、抛尸手段么?”

裴戎蹙眉,语气依然平静,像是早就思考过我说的这些。

果然,只听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也是正准备从张九没承认的地方入手。”

小曹补充:“嗯,经过这几天的连夜审讯,张九已经对连玉死亡一事供认不讳了,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在酒后,嘱意过他的得力助手‘孙力’去做掉连玉,也便是刚刚李婷所说的那天晚上,他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就发现床上刚扒光的美女跑了,找也找不到,这才打给孙力说的狠话。”

我点头附和:“是啊,正在气头上的酒后几句,以人命作陪,可孙力那么轻易便当真了?而且极快就付诸行动了?李婷和连玉在牛肉面馆吃完早餐之后,连玉便死在了招待所里,隔天,孙力应该是直接在招待所里完成了分尸,对吧?”

我面向裴戎,讲述着我的猜测。

而毫无意外,小曹又点了头,脸上隐有笑色:“你猜测得到真是半点不错,要不是确认你以前都在青州一中安分上学,就你猜得这么准来说,我们倒真不好放你出来。”

其实我的意思很明确了——这个死去的孙力,问题可能比抓住的糊涂“张九”问题更大,更该作为切入点。

而在座的裴戎和小曹,必然都听懂了我的意思,只有李婷听得云里雾里,像一枚要点燃的小钢炮似的冲着我怒气冲冲,质问我道:“所以你画这些点,到底啥意思?你想说什么能不能使用陈述句,别他大爷的‘对吗’‘对吗’地问?”

我有些哽住,颇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用笔尾点了点画出来的几个点,向她额外解释:“好的大姐,那您请看——这些点呢,基本上都是警察们一一走过的地方,经过几天的侦查和法医鉴定,应当掌握了比较多的事实证据,而这些证据都指向张九,还有他的助手孙力。

“张九,就算是下过一个将‘杀人灭口’的命令,但这杀人、分尸、抛尸的动作,也基本上是这个小马喽一个人完成的,按照这——这——这——这,的路线轨迹来说的话,他也有点太忙了吧?”

我在几个点只见比划了比划,李婷的视线便跟着我的动作来来回回地划。

良久,李婷似乎看懂了想懂了,又立刻反问道:“哦,所以呢?你不会以为你这是什么重大发现,别人警察都发现不了吧?”

而我看向裴戎和小曹,便见这二人表情很空白地看向我,仿佛非常赞成李婷的话。

——确实,这么明显的事情,人家专业刑警早就在查办了,也用不着我提出什么针对性的重大发现了。

于是我将扣上的笔帽再度拽开,废话不说,欻欻欻,直接在几个复杂的端点间,连成了密密麻麻的几条线。

线条复杂,然而几乎并不相交。

连线几乎都是从招待所作为出发点,经几辗转,再回到招待所作为结束。

于是一番折腾下来,招待所仿佛一个连线与连线生发出来的地方——像一个花蒂、像个一个根。

“这是...什么意思?”小曹微微睁大了眼睛,有点迷惑地看向我。

而与此同时,我看见裴戎的瞳孔微压,眸色愈来愈深,三秒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两步径直悍然走到我面前,拿过了我手中的笔,并在我的作图上补了最后我没画的两笔。

也便是在最北向的为止,迪厅【蓝色妖姬】的方位。

于是最终,整个“图片”成型。

下方是宛若一朵花的形状,一笔一笔的勾勒,像极一朵正在盛放的玫瑰。

而最上端被裴戎补充出来的地方,则像极了一朵花的细蕊。

“这是...花吗?”小曹的眉头越皱越深,望着那乱七八糟的白板有些不确定道。

我眼见裴戎捏紧了白板笔,耳垂渐渐泛红,莹白的脖颈处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汗,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

“是,”裴戎轻轻地说,“如果将孙力所有可能的行动轨迹,都连起来,包括他杀人、分尸、抛尸、挟持我的所有轨迹...都连接起来的话,确实像极了。”

像极了一朵花。

我靠在白板上,望着裴戎微微颤抖的眼睫,替他补充道:“而且花柱顶生至侧生,外伸,离生或上部合生;花瓣倒卵形,重瓣至半重瓣——

“这就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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