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戎拥住我时,烟花在我的脑中炸开。
那一刻我当真觉得,就这样和他相拥着,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分一秒地从指尖流去,什么也没有发生,原本要爆炸的炸弹的确是哑了炮,裴戎检查着我的身体状态,极其迅速地将我搀扶起来,只见他忧心忡忡地凝视着我的手腕,漂亮的眉蓄成了如黛的寒山: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撒谎,顺便扯出一个自认很帅气的笑,“除了痛一点,也没什么感觉。”
“怎么可能没感觉……”
我倒在他身上任他拖拽着我,头晕目眩加喘不上气来,有点说胡话,“只要你没事,我就算是死也——”
“什么死不死的。”
裴戎轻掴了一下我的嘴,看得出他是真着急,但力道和**似的。
我眼见裴戎近在咫尺的脸上,睫毛抖了一下,痴痴地问:“那你还会走么?能不能别离开我了。”
“不离开。”
我把头压在他的侧脸上,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唇角,蜻蜓点水的一下,“你答应了,你要一直陪着我。”
裴戎用力揽住我,他的体温是那么温暖,一点都不像。表面上看去冷冰冰的样子。
我能听到他说话。
而且听得很清楚,只是我的身体有点轻,眼皮子明明闭上了,却像是开了天眼,仿佛甚至能看清裴戎脸上的毛孔——裴戎好像从没变过,无论是哪一世,一直都是这样。
裴戎说:“好,我陪着你。”
我感到莫名其妙的一股湿润点在我的眼皮上,却区别不出来那到底是裴戎的泪,还是裴戎在吻我。
我的眼皮太沉了,虽然我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看清他为我掉的每一颗小珍珠,也看清他难得的主动,但我的身体却再也不听使唤,很艰难地要彻底休克过去了。
在失去意识的前几十秒,我终于听见使人安心的混乱和鼎沸的人声:
有人大喊:“是裴戎他们!裴戎!——李与也下来了!”
古胜利的叫骂:“妈的兔崽子!到底怎么跑上去的!裴戎!这到底怎么回事?”
裴戎的声音疲惫且清晰:“古队,可能还要安排排爆组去一趟18层……”
古胜利的声音我倒是没心思听了:“好,具体情况你跟……”
这时有人将我从裴戎的怀中接过,平躺着放到了担架上:“血型数据出来了没?快点送去院里输液!”
“他可能会需要3000cc!”
然后便是裴戎温暖却有点颤抖的声线又靠近过来,一只手牵紧了我的手,声音有些飘渺:
“他应该是B型血。”
“你知道他血型。”
“嗯,我是朋友。”
古胜利的声音锲而不舍地跟上来:“——裴戎,苏既潮……两枪……”
裴戎回忆:“刚刚那两枪是我放的,具体情况有些复杂,我画了一张图,这可能是苏现在可能在的位置,几个烟花爆竹贩卖的窝点……据我所知,氢气球……”
细细簌簌的纸张摩擦声,古胜利沉吟半晌:“怪不得他要把人往这边引,啧,联系排爆组和特警那边,马上过去。”
“那我……”
“欸,你就先歇歇吧,有问题咱们随时……和李与一起去一趟医院吧,顺便把你这身上的伤口处理……,也看着李与。”
“好。”
我安稳地闭上了眼睛,心中萌生出一种很诡异的胜利感——凭苏既潮现在露出的马脚,若是还妄想继续在海川隐匿下去,可是比登天都难了。
可惜再后来,我也再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现实的事情对我来说,便成为了一片荒野般的空白。
但是我知道裴戎一直牵着我的手,直到我被推出急救车,都没有松开。
我开始整日地做梦。
做荒谬的梦,无稽的梦;通灵的梦,轮回的梦......
然而我不记得这些乱梦的内容,只觉得光怪陆离一片混乱与血乎,但包括这些梦里,应该是包括我混乱的今生和我糊涂的前世。
我感到自己仿佛是地球的地心,周遭的所有事物都在围着我转。
我又感到自己更像是转桌的中心,身边摆满了一盘盘的“菜”,于是在我的不同方位上摆满了和我不同关系的人,我的父亲在我的10点钟方向,他的心脏与食道被人用刀子切开,我的母亲在我的4点钟方向,在我还没看清楚她的脸时,她就被一只手给拽下了桌。
这桌上还包括我的好朋友张诚、方小婉;
我的便宜姐姐李婷、曾经痴迷迷恋过的蔡莹莹;经常胃疼的班主任魏腾,甚至还有很多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被摆在可我前后左右的各个方位,跟随着我的梦境摆动和旋转。
只是我没找到裴戎。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没找到裴戎。
当我被周围的人体转盘转得头晕目眩之时,我都在猜测裴戎是不是又被苏既潮藏起来了,哪怕是在梦里,这人作为常年统治我梦境的罪人,我无比地憎恶他。
于是我用乱拳挣扎着挥向周围的影子,试图抓住任意一个人的衣角,仔细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一抹裙摆蹭到了我的手臂,我抬头望去,便见11点钟左右的方向,一个名叫秦小雯的女孩拍了我的胳膊一下,将我这个“轴心”很轻巧地拿了起来,带着我从转盘上离开。
我当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乱糟糟的视野陡然一变,滑落成一个很奇特的视角——我眼见一枚一中校牌上面写着秦小雯的名字,规规矩矩地簪在女孩子绵软的胸膛上,而我,正是那枚胸针。
我怎么变成校牌了?
惊恐未定,且还没来得及别扭,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使我古怪陆离的梦,彻彻底底地“风云变幻”起来。
场景切转。
一中校园的某个墙角处,我看见裴戎穿着最普通的校服,却是一生中最青葱青涩的样子,站在一个墙根。
从后侧方看去,隐隐能看见他侧脸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但有种很漂亮很清净的疏冷。
唯一违和的是,裴戎的后脖颈上粘着一颗创可贴,背对着这边,在和什么人说话。
正和裴戎对话的人面朝着秦小雯的方向,敏感察觉到了秦小雯后,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凶狠地扫视过来。
秦小雯戴着我后退两步,慌张鬼祟地躲起来,苏既潮便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然后便在有人旁观的情境下,将他身前的裴戎推到了墙上。
“唔——”
“嗯——!”
暧昧的哼声让我的视线重新清晰,我循声看去,只见裴戎被苏既潮压在墙上,一手捂住了口鼻,一手顺着校服下摆摸进衣服去。
虽然只是一枚校牌,我虚拟的心脏也几乎停止了跳动,怒火叫嚣着要炸裂,恨不能化成一把刀,心中发着毒誓定要杀了苏既潮!
绝对要杀了他!
然而下一刻,就见裴戎轻而易举地将苏既潮搡开,没用什么劲儿。
更意外是,苏既潮促生出闷闷的哼声和一连串的笑,旋即便顺着裴戎的力道,很规矩地站了起来,放开了捂住裴戎口鼻的手。
我的呼吸重新畅通,而苏既潮的正脸上也不再有阴翳,于是那副鹰眼鹰鼻的凶相,竟然有了几分少年感的可亲。
“诶呀,别生气嘛,我这个人向来直接,你别生气。”他的声音里小心翼翼,甚至还带着几分很难想象的俏皮。
如果说实话,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声线有点像我。
有点膈应。
好在裴戎的声线仍是我熟悉的:“我没生气,但我想……我刚刚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啧,我说的也很明白了,可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就真的只是……你知道我转到一中来,就是为了每天多看你一眼,你知道我为了这个,我和我爸……”
“我没有让你这样做。”
“是,是,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但是裴戎,我活到现在,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和我试试吧,好不好?”
裴戎转了一下脑袋,紧蹙的眉毛看上去为难:“我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做朋友。”
“为什么,我真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你再考虑下?”
“我不愿意。”
苏的声音和面貌,都逐渐焦躁起来,也越来越不像我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我说,那我如果用关键性证据换呢?如果我能找到证据,你愿不愿意和我试试?我只是想试试,不合适我们就一拍两散。”
苏既潮过于炙热的眼神与侵略性十足的姿态,有点有了我了解的轮廓,眼见他几乎将裴戎逼到了墙角,于是裴戎似乎是后退了一步,沉默了很久才问了一句我几乎没听清的:“你已经掌握到证据了?”
“没有,但是我可以去找,我必然会找到。”
“那是你爸,你确定?”
“从他害死我奶奶的时候,他就不是我爸了,裴戎,我现在不在乎世界上的任何人,除了你,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一起生活,不好吗?哪怕只是给我一个机会,你跟我试试又怎么了?就因为我他妈是男的?”
苏既潮肌肉蓬勃、几乎压在裴戎的身上,
裴戎被他牢牢圈住,似乎在看他:“……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
“你喜欢谁?李与?那个把你嘬的满脖子都是草莓印儿、纸尿裤都没脱的傻逼?”
我一愣,是真的大脑短路似的一愣,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
然而裴戎的声音却淡淡地:“你想多了,李与比我小三岁,我一直拿他当弟弟,孙继超,你的注视会让我感到局促,这跟我喜欢不喜欢别人没关系。”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我会让你感到局促?难道我就让你讨厌到这种程度?”
“我没有讨厌……”
鸡同鸭讲。
苏既潮像吃了炸药的狗,急于寻求一个答案:“那为什么?你既然不讨厌我,又想解开宋阿姨的死因,就应该答应我!我来找你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我知道了,那你是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会找到我爸的把柄?”
沉默了很久。
裴戎说:“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
阳光洒在裴戎的脸上,让他整个人显得清净且柔软:“……我不可能因为想要查清楚宋阿姨的死因,就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说到底你也只16岁,你不是警察,你没必要去冒这个险。张九是多心狠手辣的人,你想必比我更清楚,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可我不在乎!只要你一句话,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老子都他妈的愿意!只要你不讨厌我……只要你不因为,我是杀了宋阿姨凶手的儿子讨厌我……我……”
近乎暴走的苏既潮,被裴戎安抚似的拍了一下后背:“你小一点声。”
苏既潮抬起眼来。
裴戎道:“你爸是你爸,你是你。”
“那……”
裴戎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声线平静甚至有点温柔地打断他,“孙继超,别再做疯狂的事了,有些事交给警察来做吧,如果你真的有任何的线索,我更希望你能报警,而是把他作为裹挟我的筹码。”
苏既潮拒绝了他,声音已经接近疯狂:“正确不正确我早就不在乎了——从认识你的那一天,我就没把你当过朋友,我只想你跟我,如果你不跟我,我有的是办法达成这个目的。”
听到此处,我已确认这个苏既潮是我的梦境构想出的角色,这剧情也新鲜,我有点想将这荒谬的戏码继续看下去。毕竟自从重生以来,我就做过无数过类似于此的梦,只有裴戎和苏既潮两个人在对话,千奇百怪的剧情每次都不一样,好像在我的梦里摆了个专属大舞台似的。
只不过不同是,苏既潮从未像今天这样纯情且卑微过,也没有伤害裴戎。
但我实在是一刻都无法忍受,裴戎用这样平和且熟稔的语气和苏既潮对话。
哪怕是听到苏既潮说出要裴戎跟他这样荒谬的话来,裴戎都没有完全转变对待苏既潮的态度,还是轻声细语只是寻常地耐心和他说话。
或许是由于过于直白的字眼,秦小雯没站稳。
咯吱一声。
苏既潮和裴戎转过身来,朝着秦小雯和我所在的方向看来。
秦小雯见躲不住,反而也不再躲,指着苏既潮的鼻子放声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同性恋”,
“纠缠别人恶不恶心”,
“拉着别人和你搞同性恋?能不能去死???”……
她骂得太过于大声,胸腔起起伏伏,于是随着她的骂声,我的处境也非常堪忧,颠颠簸簸头晕目眩地,很快,我的视野便彻底炫成了无信号的空白色,或许像别的梦一样,用不了多久便会模糊地忘记这段荒唐的梦。
经了这么一遭折腾,我的潜意识所残存的意智,又被这股眩晕感击成了齑粉。
我疯狂地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疯狂地想知道上一世都发生了什么,但我的视野便又切入了熟悉的场景,暗黑色的夜里苏既潮和裴戎纠缠在一起。
我不想看这些,但是我逃不脱,甩不掉,挤不进。
我好像被关在一个玻璃房子里,只允许旁观,不允许靠近,更不允许干预。
这太痛苦了,我不想再看。
而如我所愿,一只触觉十分熟悉的手抚上了我的眼睛,平静且温柔地将我所有的视线挡住。
从此后,我所有的梦都是空白,除了有一个执着的背景音,一直在叫我:
“李与。”
“李与……”
这声音又将我带入梦境,只不过这些梦不再是噩梦,而是曾发生在我和裴戎之间的美梦。
我梦见小时候,裴戎借住在我家时,深夜从床上爬起来,对着月亮发呆,我揉着迷迷糊糊的睡眼,将小团子似的裴戎一把抱住,往怀里一揣,撂下豪言壮语:“绒绒哥哥,你放心吧,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妈妈了。”
一个五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有够滑稽,但裴戎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眼中波澜荡漾。
然后便有接二连三的美梦一茬接一茬地,在我的脑子里生长出来。
直到我梦到长大后的裴戎一张脸上毫无生气,哭着请求我,让我不要做B型血,换成AB型血好不好。再荒谬的请求我也说好啊,那你先帮我把血管里的血放干净,再拿AB型的血充进去。
于是裴戎像钻进了什么科研问题的牛角尖里了似的,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且松了一口气一般,开始认真钻研要如何帮我把血放干净,又不会伤害到我。
过于不真实的剧情听上去傻乎乎的,但泛着傻却不自知的裴小戎同志很可爱,于是我有些好笑地听着他滔滔不绝,向他讨了一个吻。
被嘬了一口的裴小戎非常生气,正经八百地和我理论我不应该亲他,这样不对。
而我把他压在身下,直接亲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
类似的梦还有很多,光怪陆离但温情脉脉,最奇怪的是,噩梦没再出现,苏既潮也没再出现。
因此我感性怀疑,是不是当我睁开眼之后,便能得到苏既潮已经死了的捷报,所以这杀千刀的再无法扰我清梦。
他死,
我生。
这般的畅想和倔犟支撑着我,终于在2004年的3月8号,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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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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