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胸无大志

陈祺钰终于理解了“有祖母在”的含义,这不是安慰不是鼓励,不是糊弄孩子的长辈口头禅,而是实实在在的字面意思。有祖母在,当孙子的心安理得接受庇护,天塌下来她顶着。

当晚国公爷和他的暗卫都彻夜未眠。祺钰喝茶喝到天亮,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擦拭眼角,心潮难平。而暗卫们则聚在一起互相询问,从门外拖进来的二十五个人是千牛卫吧?

是的。

他们为何不堪一击?

众人面面相觑,在表姑娘跟前的确不堪一击,跟咱们对上就未必了。

所以真的是表姑娘把他们打出去的?对不起我没看清所以想确认一下。

……我们也没看清。

暗卫们震惊之余感到了深深的职业危机,如果主子能以一敌二十五,那还要他们做什么?

卫潮和卫澜没参与讨论,被派到渝城的十年里,他们企盼过,郁闷过,失望过,可如今心中只剩感恩。若非十分的赏识和信赖,国公爷不会让他俩来执行这个任务,迟迟不召回京,正是因为国公爷对老祖宗有信心,知道她终有一日会归来并大放异彩。跟着这样的主子,他俩的武卫生涯必有机会再创辉煌!

至于啥时候能辉煌,二卫不知道,反正目前明面上他俩还是陈府的管家,所以也不得不应付第二天上门索赔的左邻右舍。

二十五个人从巷子尽头的陈府飞出去,呈四散状飞往各个方位,轻则撞坏了邻居家的院墙,重则穿堂而过飞上了大街,花溪巷共有十二户居民,家家不能幸免。

其实昨夜去拖人的时候,邻居们就闹过一波了,陈府应承损失全赔这才消停。一大早携手来讨说法,并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二卫说,护院们半夜练功对打,手脚重了些。

邻居们:......这是手脚重吗?这是要拆巷子啊!而且谁能给我们解释解释,护院是怎么从巷尾陈府撞穿十几堵墙跑到巷头赵府的?吓得人半夜三更从床上跳起来,还以为地动了呢!

不解释,二卫不停地道歉,仅此而已。

经过核算,陈府赔出修房银一千三百两,物件损坏银四百三十两,又一家送了一份厚礼安抚,邻居们疑疑惑惑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陈祺钰旧虑未消新愁又起:“祖母,下回行事还是稍稍收敛一点,不然别人会把你当作异类的。”

流光:“我已经尽可能的收敛了,十分力气用了半分都不到。”

陈祺钰无语,随后好奇:“您练的是什么功,怎么这样大的力气?”

流光笑了:“我练的功法可多了,一开始,练的是破山诀,可芙荼说我铜筋铁骨不需再练这般刚硬的功法,就给我选了玉心诀,旨在刚柔并济。后来还有破风,破水,三元,三盘什么的,总之很多,乱七八糟的我也不记得了。”

陈祺钰听不懂这个诀那个诀的,又问:“芙荼是谁,您师父吗?这十年就是她一直照顾您?”

流光顿了顿,芙荼是谁,她也给不出准确的说法,亦师亦友亦主,最喜欢她,也是她最喜欢的人。便点点头:“是啊,她一直照顾我,有人欺负我,她为我出头,我惹了麻烦,她也会帮我善后,对我很好,可惜已经不在了。”

陈祺钰双手合十叹了一声:“祖母不必难过,您学有所成重归人世,与亲人相聚,芙荼道长驾鹤成仙,在天之灵也会安慰的。”

流光噗嗤笑出声:“嗯,一定会的。”她那么努力地下凡积德,芙荼知道了一定会夸她上进。

二十五个千牛卫被剥得干净,捆得结结实实扔在跨院空房中,依次醒来无不昏昏然傻愣愣,不知发生了什么,等他们清醒一点,卫豹带人去审,多般手段使出,一个字也没撬出。他们知道这回栽了大跟头,要么在陈府死,要么在京城死,下场无区别。

只是这跟头怎么栽的,没一个人能回忆起来。

流光听了回报后表示,她去。陈祺钰忙阻止,说不要脏了她的眼。流光不在意,皮囊而已,她见多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表姑娘为何喜欢扒人衣裳,小蟊贼也扒,千牛卫也扒,光溜溜的实在看不下眼。其实这是流光过去养成的一个习惯,仙妖魔打架不仅靠法术,也靠法宝,有的人衣服就是法宝,即使不是,衣服里也藏着法宝。她被偷袭过两次后就开始了扒衣生涯,但凡被她制住的人统统扒光,防偷袭,还能缴获战利品。

扒了一套,仙妖魔可以重新幻出一套穿上,不至于丢脸,凡人嘛,就只好一直光着了。

流光对千牛卫的身材不感兴趣,她去到关押房间,无视那些垂眼蜷身的,径直挑了个年纪大些,看起来最视死如归的男人,把手放在他头上,问:“你们来的人都在这儿了吗?”

男人理也不理,她便对着门边不忍直视的陈祺钰道:“都在这儿了,一个也没跑脱。”

又问:“皇帝知道镇国公来渝城了吗?”

男人还是不吱声,她道:“不知道,天天忙着炼丹吃药呢,是他们接了巧莲密报,到这儿才发现你也来了。”

千牛卫们惊异地互看几眼,虽不曾吭声,脸色却都更难看了。

接下来流光又问了诸如你干过什么坏事,四阳四阴命的孩子在哪里,宫里的老道士怎么炼丹,皇帝是不是一直监视陈家等问题,也同样自答出了一个个令他们胆战心惊的答案——都是真的。

千牛卫们的心好凉,原本还能给皇上留下个誓死不屈的印象,死得不至于太惨。但眼下境况,他们什么都没说,皇上也会认为什么都说了,他们死不要紧,有些人的亲属性命还捏在皇上手里呢。

对他们的处理,流光仍交给卫潮去办,只叮嘱一句:“如果跟你没冤仇,杀人是作孽的。”

卫潮以为老祖宗不想杀生,哪知她煞有介事道:“所以你不要一个人杀,让你的兄弟们一人杀一个,孽就平摊了,下辈子报应都不会太重。”

卫潮:“......好的。”

流光确实不想杀人,但陈祺钰坚持要杀,她也不阻拦。千牛卫每一个人手上都沾过血,每一个人身上都背了命债,杀生有孽,净罪有德,两下一消抵,问题不大。

只是这件事给流光带来了一个短暂的思考,她也有命债,如果她自己不想着偿还,谁来净她的罪,挣这份功德呢?八成又是天帝那个臭龙子。

陈祺钰经过缜密分析,认为皇帝久等不到千牛卫复命,还会再派人来,同时也会盯上国公府,很快能发现他不在府中,乔装出京的事实。

如果再折一批人手在渝城,皇帝恐怕就要对国公府下手,向渝城动兵了。

“毕竟别人不知,但皇上知您是谁啊。他这十年来寻求长生方如着了魔般,知晓了您的下落,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抓到您。”陈祺钰说着说着眼睛红了,“有些事,祖母可能不知道,佟家共有四个四阳四阴命的人,除了您,还有当年靖宁表哥失踪的一对金孙,靖林表弟家的老二玉骧。据孙儿这么多年探查,玉骧早在孩子被拐之前就从北地军营里消失了,大将军府获罪时,明明缺了玉骧,皇帝却未追究,孙儿怀疑,他早就......”

“早就被皇帝捉去炼丹了。”

陈祺钰老泪盈眶:“这些年,孙儿一直在想,为何只您一人还童,皇帝却要灭佟家满门。或许,他是在玉骧和那对孩子身上没得到想要的东西,才拿整个佟家的人试之。故此孙儿多年惴惴不安谨小慎微,生怕皇帝疯魔,连陈家也不放过。”

他深吸一口气:“佟家人死后,皇帝许是明白并非人人有此特异,也不能在短期内除去两个世家,所以未动国公府。但如今您出现了,他抓不到您,一定会拿国公府相挟。祖母,林哥儿已经十二岁,进国子监了,您还记得他吗?”

流光想起一对黑珍珠似的眼睛,和那软白白,米团子一样的小婴儿,点头笑了笑:“记得,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您什么也不需做,”陈祺钰眼神冷厉起来,国公爷的气势陡然而出:“镇国公府立于大燕世家之巅已近一百三十年,历经四朝,辅佐君王忠心不二,岂是他说灭就灭!高祖父亦是从龙功臣,孙儿不敢比肩,却也不能让祖辈蒙羞,君王不仁,莫怪臣下不义,我陈家能扶,也能......”

他看了流光一眼,轻轻吐出一个字:“反。”

流光眨巴眨巴眼,莫名兴奋:“怎么反?你不是说让皇老七当皇帝吗?”

“是啊,反了这位,扶七皇子上位。”

流光没劲地撇撇嘴:“我还以为你想当皇帝呢,你要是想,祖母去给你抢。”

陈祺钰噎了一下:“呃...孙儿没这个想法。”

流光瞪他一眼:“胸无大志!”

陈祺钰:......这个词好像不是用在这里的。

接下来的日子,国公爷闭门写信,鸽隼频频放飞,暗卫被派出去一半,在京渝两地互通消息,也有一些发往了其他地界。

流光一如既往地做好事,在家接待上门求助的百姓,或在外闲逛寻找被遗漏的可怜人。她已经成了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热烈欢迎,收获无数祝福。她觉得凡人也不是那么愚蠢无知,在感恩这一点上,比很多神仙强。

城里的富贵人家对她的行为又有另一番看法,人傻钱多不要紧,关键陈府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有心人打听过,这家就她一个主人,一不做官二不行商三未嫁人,可说是无依无靠的小娘子,年纪也不大,怎么拥有这么庞大的身家?

善棚发出去近二十万两,日日还在流水似地对外撒钱,人参灵芝鹿茸说送就送,弄得现在城里乞丐都看不见了,泔水剩饭都没人要了。几乎以一人之力促进了渝城的商业发展,酒楼茶馆赌档的生意每天都很兴隆。

她哪来那么多钱,为什么撒了那么久还没撒完?

撒完了。凌骞再次上门拜访的时候,卫澜正在尴尬地向流光报告,不仅库银见底,国公爷这次填补的一万两银子也快没了,家里十几个下人,二十个武卫,再撑半个月,买菜钱恐怕都拿不出来了。

流光惊讶得连凌骞都忘记拒之门外,说了句让他进来就质问起卫澜:“怎么会没钱了呢?我不是有万贯家财吗?”

卫澜讪讪:“姑娘,您从四月至今,已经花了二十万贯。”

流光紧张地抚住胸口:“什么?那我岂不是又要变成穷人了?没有钱我还怎么做善事!”

凌骞站在门口听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陈祺钰匆匆赶来,不善地看了他一眼,进屋拿出两张银票:“昭昭,这里还有一万五千两,你先用着,等我写信回京,让人再捎些过来。”

流光推开银票,静静思索了一阵:“不对,钱不该是这样花的,只出不进,那不是坐吃山空吗?”

凌骞暗暗点了点头,佟姑娘醒悟就好了,他早就想说这种行善之肤浅之粗糙,不但积不到德,还可能后患无穷。

然后听流光又道:“我记得渝城还有二十七个铺子,四个庄子,一千亩田产,都是我的陪嫁吧?”

凌骞倏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不自觉睁大,他听到了什么?

国公爷的语气仿佛理所当然:“是有,可你一旦收了嫁妆,等同向天下人宣告身份,这样的话......”

他回头看了看半截身子露在门外的凌骞,低道:“他就有借口变暗擒为明拿了,如今时机不对,再忍耐些时日。”

“你收啊,我给你了。”流光歪歪头:“凌骞,怎么不进来?”

凌骞低着头踏进堂内,先向国公爷行礼,再拱手:“佟姑娘,我祖父不日将到渝城,家父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几时见,何处见。”

流光一指陈祺钰:“找他,我不管。”

凌骞沉默片刻,胸口像堵了块石头,飞快地看了流光一眼,脑子一热开口道:“佟姑娘,恕在下无礼,你...已经成亲了?”

流光还没回答,陈祺钰却看着他微红的脸突然警惕起来,上前一步拦在流光身前:“成不成亲关你何事?”

凌骞心里一沉,听这意思,是成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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