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愿意管我

由于来去北关的速度过快,当流光回到国公府的时候,皇帝还没有发现玄机道士的失踪,或者说还在等待他带回好消息。可是他没找上门来,却有另一拨人把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京兆府参军带了一队人,六城营都尉带了一队人,三皇子家将也来了一队人,把前后左右所有能出入的地方都给禁了,府门口几个头头正与八老太爷陈祺宝交涉,让他交出凶手。

陈祺宝破口大骂:“狂妄至极,天子脚下竟有这般无视王法之人,无旨无令擅封一等公爵府,我要告上御前,看看是谁给了你们泼天的狗胆!”

参军和都尉都不说话,显然只是来撑场面的,三皇子家将领头者越众而出:“陈八公言重,我等并非封府,只是奉命捉拿杀害太孙的凶手。”

“一派胡言,凶手怎么会在国公府里?再说了,太孙是哪位?皇上何时下旨封了太孙?”

家将头领避开这个话题,只指着角门外的焦树道:“凶手从国公府走出,此树便是她杀害太孙时劈开的,太孙随侍亲眼所见,此人重伤太孙后更带走尸身,人证物证俱在!陈八公交出凶手,在下绝不袭扰贵府,若不交......”

“不交怎样?”

陈祺宝想说我交你奶奶个腿儿,什么太孙凶手的一概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明摆着就是来找茬,当我国公府没人?他转身就要叫护院,却突然听得这轻飘飘一句。

所有人目光投向发声处,见一位身着翡色罗裙,肤白貌美的小娘子正轻盈走来,眼睛扫过一圈兵将,似笑非笑。

那跟着太孙的小厮蓦然惊叫起来:“就是她,张统领,就是她用邪门功夫杀了太孙!我亲眼看见的,她就是凶手!”

统领一听立刻挥手,家将调转枪头,齐刷刷对准了流光。

陈祺宝赶忙拄着拐棍走出家门,“胡说八道!这是我家姑娘,身娇体弱,哪有邪门功夫,下三滥的诬陷荒唐至极!”

听八公这么一说,京兆府和六城营的头头也很为难。太孙是京城有名的皇家纨绔,惯会胡闹,经常惹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祸事来,素日帮他擦屁股善后都不知帮了多少回,乍闻他被人打死,惊吓之余还有种“终于玩脱了”的感慨。凶手是一定要抓的,但他们并没有多少底气,因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情经过全由小厮口述,要不是三皇子逼令,他们也不会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来招惹国公府。

此时再看那所谓的凶手,越发觉得小厮可疑,会不会是这主仆俩又在玩什么“有趣”的把戏?毕竟从前太孙就因为看上了中书令家小娘子,求爱不得,干过将人掳进府中关了半年,对外还声称一无所知的恶行。

这姑娘,可比中书令家小娘子长得还美呢。

京兆府和六城营的人没动,家将步步逼近,陈祺宝和两个随从挡在流光身前:“昭昭日月,朗朗乾坤,皇子府竟要扣莫须有罪名于一个弱女子,天理何在?”

那统领也觉得证据不够充分,但他知道小厮自从上次帮太孙隐瞒所行,让三皇子狠狠教训了一通之后,就不敢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了。太孙失踪,必然跟这个女子有关。

“陈八公,太孙是否被她所害,拿去京兆府一审便知,请您不要阻碍下官办事。”

陈祺宝哪里肯让,国公府的家丁护院,包括此时休沐在家的子弟都出来了,见这阵势无不气恼,居然拿枪对着咱家八老太爷,岂有此理!先不问缘由,统统上前护着再说。

两方正要发生冲突,流光拨开陈祺宝,又把围在她前面的孩子们都拨了拨,站到最前方,胸口几乎顶上钩枪,伸出兰花指对着枪头一弹。

那家将胳膊一阵酸麻,不由自主松手,钩枪嗖地被弹上了天,众人抬头,见钩枪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却没有下落,而是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了。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统领面色一紧:“你...”

小厮大叫:“我说的都是真的,她会邪门功夫,你们都看到了吧!”

流光伸开双臂,将国公府目瞪口呆的众人又往后拦拦,盯着那统领道:“现在离开,我饶你一命,让三皇子来找我,我告诉他太孙的下落。”

统领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兜头罩下,似乎是来自面前这个姑娘,但他用理智说服自己这不可能。听她说话,放在刀柄上的手有些颤抖,咬咬牙一把抽了出来:“放肆!果然是你害了太孙,给我拿下!”

凤玄因为在路上多思考了一会儿如何解决流光的问题,回来稍迟一步,待他赶到,已无法阻止惨剧的发生。

国公府门前人横遍地,目光能及的墙头树梢上都挂着“尸体”,折断的钩枪刀剑比比皆是,几个侥幸逃过摧残的男子缩在墙角抱头叫着饶命。而国公府一大家子站在凶残现场的最中央,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在角门内,他看到了自己的“祖父父亲”,两人背着手面露三分欣赏,七分崇敬地望着那个面不红气不喘,悠哉悠哉往里晃的小女子。

“父亲”说:“天赐神力。”

“祖父”说:“大将军护佑。”

瑞卿看出圣君面色不佳,忙吹耳边风:“可怜的凡人啊,遇上了这个祸害,全都被改了命!”

凤玄快步追上她,“你太妄为了!”

流光侧头看他一眼:“您怎么还没走?”

凤玄没再说话,跟着她一路回到松龄院,进房,入内室,玄机道士还在榻下静静躺着。环儿问要不要上茶,流光看着凤玄的脸色,说不用了,然后恭敬请他坐下。

“圣君还有话要跟我说?”

凤玄收魄入身,没有留出静心化解的时间,能够清晰感觉到凡人心绪的波动,受外界影响后神思敏感,喜怒都被放大。

他压下怒意,尽量用平和的口吻与她道:“本君同你说过,仙人有别,你以凌驾之姿在人间肆意妄为,会带来多大的恶果知道吗?”

流光还有被他随意扔掉本体的气恼,但她明白这公道没法讨,大罗金仙高高在上,实力何止碾压,简直可以把她碾成渣,惹他生气没什么好果子吃。只是不喜欢小纪念品了而已,又没对自己造成实际损害,难道还追着他要道歉不成?

关键日后还想找他当靠山,态度也不可太嚣张了。

她低下头:“不知,请圣君赐教。”

“无论哪一界,都在天道规则下运转,世情自有天定,而我们所修的大道,讲究的就是顺应天命。仙界有仙界的规矩,凡界有凡界的规矩,六界互通时也各有规矩,你可以下界,但你不能做出有违规矩的事。”

流光嘀咕:“我没干什么呀。”

“你干出凌人的事还少么?凡间如何会有一个女子动辄以一敌百?动辄来无影去无踪?动辄力举千斤,拳重万钧?”

流光咧嘴:“举千斤的是犰离,不是我,但那也没什么,圣君历劫多世,对人间应该很了解才对啊,史上以一敌百者有,来无影去无踪者有,力能举鼎者也有,不说远的,就是我爹佟定邦,五百斤车轮板斧挥起来都不费劲。我天生力气大,下界已经着意约束自己,尽量不做超凡人能及之事,打人也总是控制力道,从不将人打死打残,经过尝试我能确定,天道对此没有异议,圣君您就放心吧。”

听她提到佟定邦,凤玄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那个“老丈人”,跟着他打仗不止一次,五百斤板斧纯属吹牛,不过两百斤还是有的,力气确实过人。有神力的爹,就有神力的女儿,倒也能说得过去,可佟惠容除了年轻时喜欢玩玩鞭子之外,一辈子都是个贤良淑德,温柔至极的女人,儿孙哪个不知......

惊觉自己代入前世,凤玄神思一凛,不悦地看着满脸无所谓的流光:“你本不该存于此世,若只是行善积德倒也罢了,这样与人结仇掺入纠葛的胡闹下去,将会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改了命数,转了运道?这是对天命的破坏,此时不见天道惩罚,但大孽终将在你身上酿成。”

流光最怕听到“孽”字,她只想要德,不想要孽,忙严肃起来:“圣君,我保证不再胡闹,您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善事才能得到功德?历劫以来,我的神魄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但孽都给我算上了,德一点也没有。上一世我救过掉落山崖的幼童,放过被山匪强抢的女子;上上世,我在战场救伤兵,替夫君挡过箭;这一世,少年跟着娘亲做善事,嫁人后也从没忘记穷苦百姓,年年施粮;还有如今,我帮人伸冤,功德却让凌骞得了,凭什么啊?天道是不是对我不公平!”

从她嘴里说出旧事,再一次让凤玄陷入怔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他却回忆起了她......和他的一生。

她在山寨偷偷放人之后,趴在他肩上巧笑倩兮,寨主,你有我还不够吗?

她凶狠地拔下胸口箭矢,握着他的手说,不痛,将军快带我们冲出去。

她跟在佟夫人身边给饥民端粥,侧脸娴静美好,佟骁拍着他的肩膀说,枫哥儿,再看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凤玄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该在神魄还未完全融入神魂时就轻易与她见面的。不久前她说的那番话,显然知道了与她多世纠缠的就是自己,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是在调侃他抽离旧事回归本心快吗?可是看起来,她似乎更释然一些。

想起她说的没功德,没感悟,凤玄若有所思,莫非是她本体的原因?

“从心。”

说了等于白说,我不知道从心吗?问题在于怎么从心!流光斟酌了一下言语,又道:“我......不会从心,您再说的具体一点。”

凤玄望着她真诚求知的眼睛,道:“什么事情,会令你觉得心痛?”

好问题!虽然不知好在哪儿,但圣君肯赐教,流光便认真思考,什么事情会让她心痛呢?呃......好像没心痛过。

小心翼翼回望:“心痛是什么感觉?”

凤玄:......

流光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不够灵醒,就像她知道要怜悯凡人,却不知怜悯的感觉是怎样的,看着凤玄的脸色,她羞愧表示:“圣君,我是石头,七窍未能全开。”

犹豫了一下,凤玄道:“与喜欢的人分离时,你是什么感觉?”

喜欢的人,第一个跳进流光脑中的就是芙荼,她立刻苦了脸:“难过啊,不舍啊,芙荼上神飞升的时候我真恨自己修为太差,不能随她而去。”

有点接近了,凤玄刚想点头,又听她道:“一想到她在天外天打架没人帮,我在九重天无依无靠,任人欺辱,我真是心痛!不过有了圣君您以后管我,我又好受多了,跟着您,就和跟着芙荼上神一样的嘛,凡间俗话不是说县官不如现管,上神已经是高界的人,想管也管不着,九重天的老大现在就是您了!跟着您谁还敢欺负我,对不对,毕竟上神交待过,圣君......会管我的吧?”

凤玄:“......你历劫挡箭的时候,怎么想的?”

流光仔细回忆:“嗯...我神魄当时扑挺快,我想吧,大概是将军死了,他们就突不了围了,那必须救啊。”

“军队围攻黑风寨,寨主死在你面前时,你怎么想的?”

流光抓抓鼻子:“按神魄那个撕心裂肺的程度来说,我觉得应该是管饭的人没了,自己也要殒命,惨哭了。”

“陈枫临终时,你怎么想的?”

“他功成名就,儿孙满堂,富贵终老,我能想什么?高高兴兴送他走啊。”

“那你为什么哭?”

“哭......是一种习俗。”

此灵石之愚钝,蠢笨,自私,无情,不开窍,世间罕见!

凤玄摇摇头站起身:“记住本君的话,不可再任性胡闹,伤害凡人,否则本君就要将你送回九重天。”

还没给出心痛的定义呢,不赐教了吗?流光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小声道:“圣君,您让瑞卿去问我的命盘,是有什么问题吗?”

要不然他怎么知道黑风寨,他怎么知道陈枫,显然是把自己九世历劫都打听清楚了,目的何在?

凤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道:“找找你没感悟的原因。”

流光激动地站起来:“您这是愿意以后管着我了?”

凤玄没给答复,流光却十分高兴,从前的怨气一扫而光,就说嘛,大罗金仙怎么可能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答应姐姐的事肯定会做到。迟是迟了点,却正赶上她需要的时候,功德攒到了,给他争争脸;攒不够,回去也不用担心被天帝下黑手。

她浑身舒畅,腰杆倍直,从今以后,又是有主的石头了,看不惯她的小人们,就继续躲在背后阴阳怪气敢怒不敢言吧。

这天以后,流光好几日没见到凌骞,却常见瑞卿在国公府内飞来飞去,她认为圣君走了,把狗腿子留给她差遣......顺便监视她在人间有没有“胡闹”。几次想问问瑞卿是怎么跟了圣君的,秃头小鸟都对她视而不见,保持安全距离,事情一多,就随它去了。

事情真的很多,国公府的姑娘收拾了京兆府,六城营,三皇子府兵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三皇子联合两司上折状告国公府内有妖人出没,要皇上下旨彻查抓妖,却只字未提太孙的事。

因为太孙已经完好无损回去了,没死没伤,就是有点丢人。据说他突然光着身子出现在中阳大街上,不羞不臊闲庭信步地走回皇子府,半个京城的人都被迫欣赏了他的屁股。

儿子的脱线行为令三皇子恼羞成怒,满腔恶意都发泄在国公府身上,除了捉妖,还罗织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罪名,陈姓某某主事渎职,某某外官受贿,甚至陈家儿郎在国子监有打过架的行为等等都成为他弹劾的理由。

所谓瞌睡送枕头,皇帝就想动国公府呢,奏折正合他意,在朝会上连讨论都不讨论,直接就以德不配位下了个除爵的旨意。接下来就是封府,查证,定罪,抄家,砍头!

一套流程都是走形式,皇帝对此驾轻就熟,他只想快快把国公府翻开,把老妇抓起,把他心爱的玄机道长找到,国师竟也无法推算出他的方位,延年丹已经断了三日了呢。

对于上门来宣旨的内侍,祺钰祺泉祺宝三兄弟采取无视态度,国公府连门都不开,把内侍气得在门口大叫抗旨,反了!

松龄院外,世子陈洪昀搓着手走来走去,堂兄弟和世子夫人都心急如焚,天降大祸,三位老太爷还要和那个女子谈话,有什么好谈,祸事就是她惹出来的!

松龄院里,陈祺钰悠悠喝了一盏茶,对两个弟弟说:“京畿大营的新督军是凌寒春副将何忠,已在待命,中州总督廖成业正在赶来京城的路上,皇帝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要动手,就这两日了。”

陈祺宝问:“太子殿下他怎么说?”

陈祺泉笑道:“还能怎么说,天下从来就不会是他的,作为三皇子的箭靶,他心知肚明,此时不破釜沉舟,来日三皇子登基,不会留他的性命。”

流光坐在一边越听越不赞同:“你们这是要干嘛,造反吗?”

陈祺钰道:“逼宫。”

“干嘛要逼宫,佟家还没平反,叛国罪还没洗清,皇帝残害百姓还没认罪呢。”

“太子上位,这些都不是问题。”

“一人做事一人当,皇帝的错不能由他人代认代改。她站起身:“行,我不急有人急,现在就进宫一趟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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