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去会狗男女,实际流光只是叫了两个武卫暗中盯着杜良德。自从得知有人要帮郭珍翻案后,他心态明显崩了,私下里频频联络有意者,想尽快将饼铺出手。
郭珍的小姑子也很为难,她一方面看出了二哥侵占大哥家产的意图,想让侄子回来处理此事;一方面又觉得大嫂罪名不堪,说出去对侄子前途影响太大。加上杜良德总是信誓旦旦表示他绝不占侄子便宜,想卖房也是因为出了坏事,饼铺生意一落千丈,勉力经营下去只会赔钱,卖了一文不少都给侄子,小姑子这才犹豫了。
说到底她是别家的人,插手娘家的事总不够名正言顺,何况大哥没死之前,生意确实都交给了杜良德打理,置喙多了,反而显得她别有用心似的。思来想去,信就迟迟未能寄出。
她不寄,有人寄。流光那日探监就半逼迫郭珍写了一封亲笔信,走驿站快马急传送去了云州,什么科举不科举的,父亲死了,儿子居然一年多不知此事,不回来奔丧披麻,多荒唐!
盯得越久,杜良德的破绽就露得越多,没几日,他听到那两个狱卒被抓的消息,慌得关了铺子,每天遣小厮去寻那些询过价的买家,价格又放低一些,只有两个要求,一是要买就连房带铺带家私全买,二是给现银。
愿意花几千两盘店的人都不是傻子,出三千两的时候你不卖,如今自降二百两求着我买,那再急你一急,压你一压,说不定二千五,二千三,二千就拿下了呢?于是没一个给准话的,把杜良德急得一咬牙一跺脚,决定卖给那个出价两千五的人了。
两人约好签契交钱的那日,流光带着环儿上了门,张口就道:“这铺子我看中了,五千两卖不卖?”
渝城少有不认识流光的,偏偏杜良德就不认识她。她大把撒钱的时候,他就在城内,那时杜良平死了,郭珍入狱了,他是喜祥饼铺的大掌柜了,却压根没关注这件事,寡妇当闲话说起时,他左耳进右耳出,心思放在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听五千两,杜良德两眼放光,可他并没昏头,手里的产业价值几何他还是有数的:“姑娘说笑?”
此人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留半寸胡须,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长得不错。言谈举止也不像大奸大恶之徒,斯文有礼的很。
但流光一走近他就皱了眉,捏着鼻子满脸嫌弃:“糕饼铺里怎么一股臭气?谁有空跟你说笑,本小姐有的是钱,看中了就买,怎么,嫌少?”
杜良德不认识她,但另一位买家认识,渝城里有点钱势的人家都认识她。忙挂着笑上来套近乎:“哎哟,这不是陈...哦不,佟大小姐吗?您今日又出门做善事来了?”
流光趾高气昂地嗯了一声,“你想买这家铺子?那对不起,我看中了。西边三个铺面是我的,南边四个铺面也是我的,这个喜祥饼铺夹在中间多难受?买了连成一个弯儿才好看嘛。”说罢兀自在铺子里转悠起来,东瞧西看饶有兴致。
“哪敢跟您争啊,您买您买。”
买家被满头雾水的杜良德拉到一边,解答了这位佟大小姐的来历。杜良德越听眼越亮,京城国公府的姻亲,平冤昭雪的大将军府唯一嫡支后人,去年无条件送出十几万两银子,遇百姓求助无有不应,爱好就是撒钱,是个不折不扣的,身家极其丰厚的,具有菩萨心肠的世家贵女。
也有很多人背后叫她傻子。
五千两不可能?她要是高兴,白送你都有可能!去大将军府门口看看,天天有人排队在那儿哭穷卖惨,都是在花溪巷时养出来的好习惯。
买家羡慕地看着杜良德:“杜掌柜好运气。”
可不嘛!他在这儿耽搁一年多图什么?不就是图能把这产业多卖几个钱吗?若是郭珍顺利被砍了头,他还可以再跟这帮奸商拉锯一段时间。可是事生陡变,他已经嗅到了危险来临的味道,不管会不会查到他头上,渝城都不能待下去了。
从三千五降到两千五是无奈之举,杜良德卖得心不甘情不愿,哪想到还会有如此柳暗花明之事,财神爷竟主动找上门来。当即跟买家道歉,都是做生意的,应当理解商人逐利之心,价高者得,没签文书,他就不算违约。
两千五对上五千,买家只有退让的份。他离开之后,杜良德就殷勤地带着流光把整个房院都看了一遍,“原来左右都是佟小姐的铺子,再收了这间打通,三铺合成一铺,可以做个大酒楼了。您瞧这后堂后院多大,附近店面少有的。”
流光不接茬,只道:“前几日路过,见你铺子里有个饼美人,今日怎么不在?”
杜良德面色一紧,随即呵呵笑开:“半老徐娘哪是什么饼美人,这两日歇铺,她回家去了。”
“哦。”流光没追问,“挺好,你改日带契书到大将军府来,我让管家与你做银铺交接。”
改日?杜良德陪着小心:“我这契书都是现成的,不如就今日......”
流光呵呵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大将军府的佟小姐。”
“我是大将军府唯一的主子!”流光拿出贵女架子,用眼角梢觑着他,口气跋扈:“我只负责相,不负责买。看中了自然有人来量铺,查房,一样一样跟你点清楚物品,再签契约,办文书,交钱。什么都没做呢,你让我现在就给你钱,你跑了,铺子出问题我找谁去?”
“您不是都看过了吗?这铺子好好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啊。”
“我只看中了这个门面,内里的东西,还是交给懂行的人来看。”流光瞪他一眼:“都以为我的钱好赚?哼,别想蒙我!”
杜良德急也无法,人家说得在理。早前那些买家也是来看了不止一次两次,挑三拣四,这种头一回出价的,不让人细细查看不合理。
“行吧,那您什么时候派人过来?”
“急什么呀,你等钱用?”
杜良德嘴角抽抽,干笑着摇了摇头。
“总之,铺子我买定了,价钱说了也不会变,查验完毕,一文都少不了你的。”流光拍拍手,“卫春卫夏。”
两个暗卫应声落地,把杜良德吓了一跳,忙抬头看看,自家房梁上竟然还藏了外人?
“去外头贴上告示,这间铺子我买了,谁敢再来谈价就是跟我大将军府过不去!”
“是!”
杜良德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这位贵女行事风格真让人难以适应,您都出了五千两了,谁还会跟您争啊。
看样子她是真想买,为了五千两多等两日值不值得?杜良德想了又想,值!狱卒被抓不一定会供出他来,供出他来他也可以不承认,有第四人当场抓到我给狱卒钱了吗?有第四人亲耳听到我说要打断大嫂的腿了吗?大嫂一介死囚,命不久矣,谁能说出他多此一举的动机?
这种小事根本不重要,就算他被叫去衙门问询,也不过来回扯皮罢了。狱卒被抓好几天了,衙门要是有证据早就传唤他了,要么狱卒没招,要么就是有人想顺藤摸瓜深挖点什么。
五千两,比预期的高多了,值得等,有了钱天高任鸟飞,谁还在乎你们挖什么!
杜良德打定主意,等两天就等两天,可他没想到,等到第三天大将军府也没派人来与他接洽。耐不住主动找去,连门都没进得,门房回话,管家说知道了,这两天就去。
于是他又等了两天,再次找去,门房再次说管家这两天就去。
转眼七天过去,杜良德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让门房带话,若佟小姐不买了,他就另寻买家。门房传了话进去,又带了话出来:你敢!
杜良德:......这是什么道理?你不买还不让别人买了?就算你是大将军府也不能仗势欺人,我的铺子我想卖就卖。
他回去就再次找买家,可是连找了几个,人家都说,不是大将军府买了吗?他说不买了,人家说,告示还贴着呢。
他这才想起门板上的告示,想撕的时候,一个暗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啪地打掉了他的手。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杜良德气急败坏,“说了要买又没下文,不买也别耽误我另卖他人啊!”
暗卫道:“我家小姐说了要买,就一定会买。”
“那倒是来买啊,总拖着算怎么回事?”
“该来的时候会来的,你急什么?缺钱啊?”
杜良德:......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怎么会有个人一直埋伏在他身边?
他的感觉是正确的。随后的日子里,告示撕不掉,门面没人买,杜良德想从家中拿出一些物件出去变卖都被阻止,名曰:小姐的五千两买的是这房院里的一切,除了你的衣裳,什么都不能拿走。小厮也支唤不动了,因为小厮也包含在这五千两里面。
埋伏在他身边的人不止一个,并且很快就变暗为明,大剌剌地出现在他眼前。杜良德的行为受到越来越多的限制,只要出门,总有两个人跟着他,并不做什么,只是跟着。
可仅仅是跟着,就足以将人逼疯,他不止一次地大吼大叫问他们想干什么,暗卫们没反应。干什么?大路朝天,你走你的就是,管我们做什么。
杜良德觉得那个姓佟的女人有阴谋,她才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才不是钱多的没处花的傻子,故意拖着不收铺不给钱,明明就是想不花钱强占他的铺子!利用大将军府的威势来欺压小老百姓!
正常人应该怎么做?不管告不告得赢,得告吧?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大将军府都没有道理,买铺不给钱,还强入别人家宅,限制人身自由,搅扰他人生活,荒诞至极!郡守大人若不是昏聩到极点,总得要给百姓一个说法。把事情往大了闹,就不信大将军府脸上好看!
可是杜良德不敢告,在郭珍没死,将被翻案的这个节骨眼上,他根本不敢往郡衙去,更没时间打官司。本想背着妹妹赶紧出手把钱一卷走人,哪知半路杀出个佟小姐,硬生生把他的好事给搅合黄了,弄得现在进退两难。
早知道当时不贪五千两,拿了两千五多好,现在他早跑出关快活去了,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流光坐在明昭阁里,翻看着暗卫送来的几张纸笺,问:“杜大郎到哪儿了?”
“刚刚进城。”
“先把他送去郡衙见她娘一面,再带来见我。”
“是。姑娘,那尸体......”
“一并送去吧。”
“是。”
流光放下纸笺浮起满意笑容。若按她以前的脾气,上去给杜良德一顿踹,再搜个魂,通过记忆找到证据,直接丢到黄大人面前就好。但如今她没出手,全靠暗卫寻找收集罪证,把杜良德当瓮鳖般养着,看着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的样子很替郭珍痛快,再想想杜大郎突然回家他会出现的脸色,更痛快。
其实她的初衷是拖住杜良德,等杜大郎归渝后算总帐。但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感受到了一点乐趣。凡人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能这位君子觉得一刀捅了仇人不解恨,他不仅要仇人的命,还想欣赏仇人日暮途穷,走投无路的窘困,那么用十年来布一个局也就不为过了。
对付杜良德用不着那么久,有人有势,十来天足以将他逼成困兽,看着他抓耳挠腮夜不能寐,想去的地方不敢去,偷偷打包行李的模样,流光心说凡人诚不欺我,以后回九重天也要试试这种婉转的方式,给讨厌的人制造心理压力,可比打架有趣得多。
杜良德经过几日焦躁之后冷静下来,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佟姓女子坐拥巨额财富,不可能因为一间铺子派出那么多人手,费那么大力气。她的目的难道是,困住自己?
念头一起就停不下来,杜良德至今不知要为郭珍翻案的是谁,可是能把死囚从法场救下,有办法让郡守愿意为之重审的人,绝不是什么小角色。
糟了,他想,必须跑路了。带着地契出去躲躲,过些日子再想办法出手。
终于想对了方向,可是太迟。这日他正琢磨着夜里是翻.墙头还是爬狗洞的时候,铺子门板被卸,一行人走了进来。
领头笑嘻嘻的女子正是佟小姐,她身后跟着丫鬟,左边站着杜氏妹妹妹夫,侄女和两个老堂叔,右边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
“杜掌柜,我来付银子了,把契书拿出来签了吧。”
没人说话,杜良德眼珠一转道:“什么银子契书,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半月前,你把这房子铺子院子都卖给我了呀,五千两银子,杜掌柜记性那么差?”
杜良德瞄了一眼脸色不佳的妹妹和侄女,忙道:“没有的事,这铺子是我大哥的,以后要留给侄儿,我怎会随意卖与他人。”
流光依然笑嘻嘻:“哦,原来不是你的,是你侄儿的啊,那我向你侄儿买就是了。”
说着她转向了右边的年轻男子:“杜大郎,我要买你家的铺子,你卖吗?”
男子向她深作一揖:“家父遗产,在下不卖。”
杜良德面色一变,很快堆起笑脸,热情迎上:“轩儿,是轩儿啊,你回来了!都长这么大了,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你二叔。”
杜大郎眼圈红了,却不是感动,而是愤恨,他避过杜良德的手,冷道:“我家的房地契呢,交出来。”
杜良德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笑着道:“都在都在,你刚回来,不急着谈家事,先进房歇歇,今晚二叔备桌席面为你接风洗尘。”
杜氏忍不住了:“二哥,你怎么跟我说的,轩儿问你要你就拿出来吧。”
杜良德斥责:“杜家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出嫁女老往娘家跑什么,妹夫还不快把她带回去!”
杜氏气恼:“哎呀你个杜良德,杜家的事儿跟我没关系跟你更没关系,你一走二十年,从没尽过孝,没为家里出过一分力,你算什么杜家人,在这儿跟我吆五喝六。这铺子是大哥一手做起来的,合该轩儿继承,你霸着地契想干什么呀?大哥让你当两天掌柜你还真以为你是杜家家主了!”
杜家两位老堂叔也赞同杜氏的话,催促杜良德去拿地契,他却一直推三阻四,说这其中还有些内情,大哥生前有话什么的,必须坐下来慢慢谈。
就在争执不下时,二楼楼梯上传来男声:“姑娘,契书找到了,被杜良德藏在床铺下面的墙砖里。”
流光微微一笑:“属老鼠的,真会打洞,拿下来给杜大郎吧,那是他的东西。”
杜良德大惊:“你们怎么能擅闯民寝,翻人私物!”
话音未落,门外又传来一个男声:“杜良德,城郊柳林发现一具女尸,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吧。”
杜良德惊得脸都变形:“官爷,发现女尸跟我有什么关系?”
捕快拎着镣铐跨进门来:“没关系就不来找你了。你没觉着你身上少了什么东西吗?还有,你腮帮子上的抓痕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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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一点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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