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玉珑言禁

元熹宗绞尽脑汁送了林哥儿一个乾坤袋,里头装了许多好看的玉石,漂亮的法衣,精美的小剑小鼎,几十株凡间难见的奇花异草,和一些补气养生的丹丸,抹去禁制,让凡人不用法力也可以打开。林哥儿对礼物兴趣不大,却喜欢乾坤袋,荷包大小,竟能装下这么多东西,他感到不可思议,掏出来又放进去,玩得不亦乐乎。

林哥儿满意,流光也不想再找麻烦,她急着去天机宗,便嘱咐犰离将他先送回国公府。犰离答应了,见流光和凤玄乘上天机宗的玉舟飞入云端,转头就对林哥儿道:“你难得到异界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多没意思,有个好地方,我带你去玩玩?”

林哥儿为难:“可是姑母说,我丢了,家中长辈都着急得很,还是赶紧回去,下次再来玩吧。”

“嗳,下次你来不了,我也不会再来了,就今日吧,玩一玩再回去,走!”

他不由分说拎着林哥儿上了合欢宗的法船。那船通体粉红,船头船尾镶嵌着大颗鲛珠,三层舱楼飘散着红色轻帐,悠扬的丝竹声声入耳,造型十分华丽浮夸。

几十名合欢宗弟子在宗主的指挥下,分列甲板入口两侧,个个相貌美艳,薄纱裹身,坦胸露背,躬身施礼香风阵阵:“恭迎尊主前往合欢宗作客。”

那魅惑的眼神,轻佻的笑容,娇滴滴的声音,不端庄的气质把瑞卿都看呆了,不顾犰离法力压制,急忙向凤玄传音:“圣君圣君,小帝君好像要作孽了。”

凤玄回:“伤人性命了么?”

“没有。”

“不伤人便随他去吧,作孽自有天罚。”

“......”瑞卿不知该怎么向凤玄解释它不祥的预感,上了贼船,浑身不自在。

一只纤纤玉手向它伸来:“好美的鸟儿,是尊主养的灵宠么?”

“啊!”瑞卿炸毛大叫,扑腾着乱飞,“拿开你的脏手,莫挨老子!”

元熹宗主目送天机宗和合欢宗相继离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然女魔头强横,却总算没有伤他门人,去祸害天机宗最好;虽然男魔头霸道,可看起来傻乎乎的......进了合欢宗那淫窟怕是要被掏空身子。

灵修界的炼器水平不是很差,玉舟穿云逐风,几千里路短时可达。流光全程一言不发,在甲板上迎风而立,无视宗主邀请她进入舱室休息,对身后偷摸窥视的眼光也仿如未觉。

凤玄站在她身边,目不斜视,感觉到流光身上的低气压,有种莫名的熟悉,不由想起了神魄经历过的一件事。

那年那日高祖宣陈枫进宫,放下帝王身段,为妹妹求亲。陈枫问他,将惠容置于何地?高祖说,长公主不能为妾,这关乎到皇家颜面,惠容娴淑德雅,必懂你苦衷。陈枫大笑三声,正好,长公主不能为妾,我也不想纳妾,好好招个驸马嫁了便罢。干这种拆人夫妻的坏事,才是真正损害皇家颜面。

高祖恼羞成怒,声称要下旨。陈枫说你下吧,你敢下我就敢抗。

高祖当时没办法,过了几日又想出馊主意,说妹妹害了相思病,一国公主日日茶不思饭不想就快瘦成人干,做不成正妻就做平妻吧。皇室肯退让到这种地步,再拒绝可真说不过去了。

这小子鸡贼,没有私下跟他说,竟将此事摊到了朝堂上。朝臣们都觉得长公主这样自降身价不妥,一部分人劝皇帝三思,一部分人劝他休妻,还有一部分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暗戳戳给佟大将军上眼药,说佟惠容仗着娘家势大不肯让位。

他当时咬紧牙关没表态,下了朝带刀闯入御书房,将高祖逼在书案内质问,是不是想让我造反?是不是想让佟家造反?高祖声泪俱下,不斥他不敬,反而提起与他,与佟骁一起驰骋疆场的情谊,说佟骁就一个妹妹,朕何尝不是就一个妹妹,凭什么佟惠容能嫁他,自己的妹妹就不行?哪个世家子弟不是三妻四妾,长公主都愿意给你当平妻了你还挑三拣四,朕作为一个哥哥不能忍!

陈枫也是被这种歪理震惊了,他对着高祖奸诈的嘴脸狠狠唾一口,丢下一句没门就回家了。

从头至尾,他没跟妻子提过这事,可纸包不住火,长公主求下嫁的事情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几日之后皇后招了妻子入宫,领着太妃和长公主母女俩一起哭,用软刀子逼她退让。佟惠容说,只要陈枫答应,我没意见。

他怎么会答应呢?惠容是他少年时就倾慕的女子,初见动心,再见丢魂,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为了娶到她不知受了佟大将军多少刁难,害的父亲母亲也不得不在佟家人面前臊眉搭眼,还有高祖这个强势情敌虎视眈眈,时时想着挖他墙角。费了那么大力气才与佳人打上同心结,岂能因皇权逼压就让她受委屈?

但从她得知此事后,就不理他了。无论他怎么指天发誓,掏心挖肺,口水说干,佟惠容只有一句淡淡回应:也不好让皇家下不了台,你看着办吧。放心,我爹最顾全大局,不会找你麻烦。

他是怕佟家人找麻烦才拒绝的吗?无论在何时何地何人面前,他的立场永远都和她在一边,态度坚定不移,还要怎么看着办?

那些天,陈枫外遭人言议论,内受妻子冷待,日子着实不好过。佟惠容声称染病,不让他进卧寝的门,偶尔见面就和流光此时一样,不言语,低气压,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直到他再次去与高祖做了一番心平气和的长谈——一边喝酒一边耐心听那禽兽倾诉被自己横刀夺爱的痛苦,大骂自己不讲道义,并几次控制住想掐死他的手,违心表示了理解后,高祖终于放过了他们夫妻,次日宣布要为长公主另择驸马。

那位脑子一根筋的公主嫁不嫁不关他的事,总之事情解决了,他高兴地去告诉妻子这个好消息,佟惠容终于向他开放了内寝的门。夫妻和好如初后,她对此事做出总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陈枫:......优秀的光芒掩盖不住还是我的错了?

凤玄脸上浮起淡淡微笑,瞥过身侧,虽然不是同一人,虽然不是同样的性格,但这张面无表情,嘴角却明显向下的侧脸,和佟惠容生气时的样子重合了。

她学会了更高层次的感情,恼怒,与哀,与怨糅合,其中还夹杂着无能为力。不再大吵大闹,保持沉默是唯一的应对。

佟惠容那时并没有信心吧,她沉默是因为她在怕,她怕丈夫对她的爱不如她想象的深,她怕有另一个女人走进她的家门,心慌意乱又无能为力,只好装出表面的冷硬。而流光显然也在怕,此一去天机宗,将会见到一个怎样的神识,他为何是唯一一个得到芙荼赠宝的人,她想知道,又怕知道。最无力的是,她奈何不得一个死人。

修界无边无际,山海俱全,天机宗在其中占据了一块风水宝地。天机山广阔,大小峰头百余座,弟子十万数,据说是当年宗门旧址,被魔修几乎夷为平地后又移建起来的,可见他们的决心和诚心。

在灭宗之前,天机宗出过两位飞升老祖,一位是玉珑的徒弟,羽青真尊,一位是羽青的徒孙火阳真尊,都是化神大圆满修为,经受住了天雷考验成功上界。

云镜请二人下船,介绍起本宗的光辉历史,倒让流光多生出几分不爽。羽青她不认识,但火阳打过交道,他是神宝殿的守殿人,每次她去帮忙整理神兵利器的时候,都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再来费心了,让天帝知道他要受罚的......

不过就是忌讳她“偷”了开天斧,可恶,她是去做好事的,谁想偷你们的破东西!

“什么火阳真尊,就是个狗腿子。”她嘀咕了一句,转而同凤玄道:“圣君你相不相信我没偷开天斧?”

以前听天帝提过一次罢了,凤玄自与流光重识以来,知晓她是个什么脾气,也知天帝对芙荼有些不能明说的意见,这件事还真可能冤枉了她,便道:“无愧于心便好。”

这不是流光想听到的答案,她不满:“信就信,不信就不信,什么无愧于心,说了等于没说。你跟上...芙荼到底是不是亲姐弟,为什么性格那么不同?若是我问芙荼,她一定干脆答我......哎算了算了,赶紧走。”

还没被火阳真尊打岔片刻,流光又因为提起芙荼而不开心了,催着云镜快些带她去见玉珑的神识。

云镜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敏锐地捕捉到了开天斧三个字,那不是创世三大神兵之一吗?他没见过,所有人都没见过,但玉珑真尊在他的开示里提过这个名字。传说是神仙授道时向他讲述了天地初开的历史,创世大神如何造出神兵,如何用开天斧劈开混沌,用东皇钟震碎邪霾,用伏羲箭射出阴阳。三兵乃天地至宝,并列神器之首。

这个女前辈说,她偷了开天斧?是他想的那个开天斧吗?

不敢想也不敢问,云镜领着二人飞往主峰灵霄殿藏法阁,随后下船的弟子遥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那姓丁的女子失望地道:“刘师兄,你的仇报不了了,戴师兄说得对,这两人在元熹宗闹了一通全身而退,连我们宗主都不敢怠慢,修为怕是极高。”

戴英扶着另一名脸色苍白的男子,笑道:“还怕是,这不明摆着的吗?丁师妹刘师弟都要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外出历练,切莫任性,遇到这样的前辈,尽量交好,不要生事。”

从元熹宗夺宝却没伤一人,女前辈不像乱杀无辜的魔修,可以同大能交好当然是件好事,但同时弊端就是她提出的要求云镜也不敢拒绝。只得暗中给各峰长老传了信,要他们做好战时准备,若这二位有什么不轨企图,他们拼了一死都得护好祖师爷的安魂灯。

玉珑已经死了,只留下一缕教学神识,流光再生气又能对它做什么呢?她随着云镜来到藏法阁最高层,打开净室的门,见干干净净的房间里只摆了一张供桌,供桌上燃清香三炷,香后置一盏样式极普通的油灯,三人走进,仿佛触动了什么阵法,油灯灯芯轻摆,一个虚影便从灯筒里飘了出来。

“可是有弟子新入内门?天机宗踵事增华,本尊老怀甚慰。无需拜祭,只要你们能坚神韧心,勤修道法,将本宗发扬光大,本尊便再欣喜不过了。诸位弟子,本尊乃天机宗开山修士,道号玉珑,生于凡间普通农家,无意入得修界,从此走上了一条无悔大道,于修历八百一十三年开创天机宗,初始只得弟子三人......”

那飘在油灯上侃侃而谈的男子着一袭青衫,身材清瘦,虽刻意留了胡子以示稳重,还是挡不住他年轻的面容。乌发高束,五官俊美,气质卓然,说话不疾不徐,抑扬顿挫,即使只有虚影,一双眼睛仍留光芒,看着流光,看着凤玄,看着云镜,像看着自己的小辈,儒雅又温暖。

就是你,值得的人?曾拥有过我本体的人?流光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听着他不知多少万年来一成不变的开场白,一成不变的开宗史,声音很好听,讲述方法也颇有趣,想必很受弟子欢迎,可她听不下去。

这只是一个留影罢了,根本不能与人交流,何需用安魂灯养着?

她慢慢靠近供桌,云镜轻咳了一声:“前辈......这就是玉珑真尊的神识,因为已经留存数万年,有时不太稳定,随意走动可能会令他回归安魂灯。”

流光充耳不闻,继续走,一直走到男子脚下,抬头看着他还在说开宗时悟了哪些道法,如何摸索成长的过程,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看出了蹊跷:“下了禁制!”

“什么?”云镜茫然。

流光回头:“你先出去,我要跟玉珑说几句话。”

云镜结舌:“呃...前辈,真尊他无法与人对话。”

“我知道,走走走。”流光挥手撵他,“你若不走,我就把玉珑带走了说。”

云镜紧张:“前辈,玉珑真尊也是天机宗的镇宗之宝,您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流光伸手摸向油灯:“还不走,我拿了,谁能挡得住我?”

“好好好,在下这就走,就在门外,请您万万小心。”

门一关上,流光立即对凤玄道:“他的神识被下了禁制,可是没有破解之处。”

凤玄也走近看了看:“是言禁。”

“怎么破?”

“说出禁言,自然就破了。”

“禁言是什么?”

“不知。”

流光撸袖子,“那我强破了。”

“不可,神识已经极为虚弱,强破必将消散。”凤玄制止,看着流光急吼吼的,又道:“芙荼下界授道,总和他有半师之谊,赠宝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如此,你还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

流光看看那个住了嘴,似乎在歇口气的虚影:“芙荼赠宝是在我化形之后,这足以让我难平,我想知道他凭什么,我想知道他哪里比我好!”

凤玄沉默片刻,道:“你...是在嫉妒他么?”

流光怔了怔,诚实道:“不是,我知道什么是嫉妒,凌骞要议亲的时候感受过了,嫉妒得要死,想狠揍他一顿,也想狠揍他议亲的女人一顿。但我不想揍他,更不想揍芙荼,我就是...就是感觉丢了什么东西,圣君你懂吗?我以为一直是我的,其实丢了,或者说,它不是全部属于我了。”

凤玄心中升腾起奇异的感觉,流光对他的情绪那么外放,直白,咋咋唬唬,简单粗暴,对芙荼却拔高了一个层次,好古怪。更古怪的是,他竟有些隐隐的不快。

这傻石头,对芙荼到底是什么感情?

“你们是什么人?”

头顶蓦然传来一句话,流光忙抬头看去,才发现那青衫虚影已经很久没再自言自语,神色也完全变了。英俊的面容冷硬起来,眼睛里的温和被幽暗代替,垂首看着他俩,像个真正的活人那样启唇问道:“芙荼的什么人?”

凤玄与流光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玉珑的言禁,就是芙荼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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