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算个球

无论陈祺钰怎么逼问,“凌骞”的回答都是不卑不亢的“没有”。

为何潜进国公府,答曰受佟姑娘所邀。

和她在祠堂说了什么,答曰听佟姑娘胡言乱语。

可气的是,竟然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说假话的痕迹。纵横官场几十年,最擅察言观色,怎么会看不透一个年轻人的深浅呢?陈祺钰真看不透,也许因为他压根没说谎。

陈祺钰心情极差,他意识到祖母不是开玩笑,她真的动了二嫁的心,对象很有可能就是面前这个比他孙子还小好些岁的英俊青年。

想想也是,没有她的首肯,凌骞怎么可能走近她身边,与她在祠堂私话而不被打死?

在渝城时他就看出凌骞爱慕祖母,后来听闻他已得知祖母的真实身份,稍稍放下了心。凌家家教再差,也不会教出一个有违伦常的子孙,何况凌骞还是饱读过圣贤书的,该懂廉耻。

可他没想到,凌骞似乎收了心思,祖母却看中了他!说什么孙子不喜欢凌骞就不提了,其实不过是先抑后扬的手段罢了。

“留在京城陪着你祖父吧,我会给你安排去处,不要再回渝城,不准再见她!”陈祺钰说。

凤玄拱手:“谨遵国公爷之意。”

“你发誓,真的对她无不轨之心了?”

凤玄平静:“自从知道佟姑娘是谁,在下心中便只有敬重,再无别意。”

这话听着不顺耳,敬重?就是知道祖母年纪大嫌弃了呗,也是个浅薄之人!陈祺钰胸口像堵上了一团驴毛,又刺挠又憋屈,但却不能说出口,只道:“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就好,若再让我知道你去骚扰她,绝不轻饶!”

打死他,祖母会生气吧?陈祺钰无力地挥挥手,让暗卫把凌骞带走,转而又招了两位弟弟前来。

隔了半个院子,书房里的对话全数落入流光耳中,无情的圣君就不提了,那兄弟三个先长吁短叹,后真的哭了起来。祺宝边哭边说:“这怎么可以,祖父的棺材板儿都要气裂了,他对祖母可是一心一意,一生只爱她一人。呜呜,我娘临终前还跟我说,做男子当学祖父,万不可学我爹,在家不敢纳妾,却在外拈花惹草,让我娘伤了一辈子的心。”

祺钰祺泉:......

流光:......老四年纪最小,受宠最多,是有点长歪了,自诩文人风流,最爱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和红袖添香。四媳妇没少闹过,有一次闹的要和离,陈枫当众把老四扒了裤子抽鞭子,打得他皮开肉绽,是四媳妇扑上来护住了他,求公爹饶他一次。那以后老四好像收了心,四媳妇再也没来告过状,却不想她临死都还惦记着这事儿,可见伤害多深。

祺宝继续哭:“祖母一生亦对祖父忠贞不渝,为世间女子典范,我不相信,我要去问问她!”

祺泉拉住他,问祺钰:“祖母有没有说中意何人?”

祺钰欲言又止,还是摇摇头。祺泉咬了后槽牙:“是那凌家小子?杀了他!”

祺钰为难:“若祖母有意,杀了岂不让她伤心?”

祺泉不可置信:“大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祖母背叛祖父,有朝一日冠上别家之姓吗?这如何对得起陈家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祖父在天之灵!”

祺钰叹口气:“祺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祖母已经不是陈家人,她返老还童,身负奇能,便是与国公府一刀两断,从此不再过问家事,我们也无可奈何,还肯跟我说一声,已是念在祖孙情份上了。她现在想过自己的人生,我们又能绑她多久呢?”

三兄弟唉声叹气愁作一团,流光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孙子们哭来她面前。后几日见了面,个个神情里藏着一丝苦涩,却一如既往地恭敬待她,未再提及此事。

林哥儿在家休息几日,恢复学业,即将去国子监前悄悄来找了流光一趟,告诉她在身上发现了一个荷包,里面装了许多奇怪的东西,因为记不起前事,所以想问问佟姑母知不知道来历。

流光告诉他这是掳他的人送的赔礼,耐心地教了他乾坤袋的用法。不止里头的东西可用,将来得了什么好玩意儿,有了什么小秘密都可以装进去。袋子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打开,内里空间很大,不用担心装满,也不用担心丢失,

林哥儿惊叹,还有这样神奇的宝贝,简直和护身符一样神奇。他手一摊,晶红的补天石出现在他掌心:“姑母你瞧,我只要想着它,它就会出来了。”

流光笑:“是这样用的没错,谁教你的?”

林哥儿抓抓脑袋:“不记得了。”

元熹宗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来护这孩子终生,流光相信他们不敢敷衍,就算有一日她回了九重天,想窥探下界状况也不难。

她决定离开京城的那日,陈祺钰纠结半晌还是跟她说了实话,将凌骞留在京城,入京畿营任职。随后又解释,边关安稳,这等俊才放在那里埋没了,不如在天子脚下更有出头的机会。

流光笑对孙子的这点小心机,跟他说,不用把凌骞当作假想敌,他嫌我年纪大,对我避之不及,哪里还会再来找我。将来我若有了意中人,总不会瞒着你们的。

陈祺钰也不知怎么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惆怅的味道,不知怎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出了萧瑟的感觉,纵然他不喜她心生外向,却更不能忍受被荣宠了一辈子的祖母受他人轻视。

你不喜欢我祖母,你算个球!

他在家琢磨了两天,派人去凌府把凌骞喊了来,屏退下人,冷冰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佟昭是陈家老祖宗,今年一百一十三高龄。”

凤玄:“国公爷不必一再提醒,在下早已知晓,断无邪念。”

陈祺钰脸色更难看了:“你觉得她年岁长,才断了邪念?”

凤玄:“少年慕艾心人皆有之,去岁的荒唐想法相信国公爷可以理解。如今佟姑娘于在下而言只是一位长辈,毕竟人活在世,总要懂得纲常伦理。”

“那么你是因为纲常伦理才断念,还是因为不再心悦于她而断念?

凤玄皱起眉头,陈祺钰的问话怪怪的,不管因为什么,断了不就好了,没人觊觎你的老祖母,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因为纲常伦理促使在下不再心悦于她。”

陈祺钰不满意这个回答,说句不好听的话,作为同性,应当知道男子若真心爱上一人,无论对方什么身份,什么年纪,什么背景,都打消不了内心的蠢蠢欲动。纲常伦理是一堵墙,可以拦住追爱的脚步,却拦不住心之向往。

凌骞的眼睛静如深潭,提到祖母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哪里有被迫放弃的样子?大约从一开始,他就是被祖母那张脸迷惑了而已,谈不上深情,更谈不上爱而不得。

可是祖母却......唉,陈祺钰目光复杂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贪色之人大多浅薄。”

凤玄:随你高兴。

你根本配不上我祖母!陈祺钰在心里狠狠唾了一口,将他赶走,坐在书房里发呆发了几个时辰,晚饭都没有吃。府中人还以为国公爷在思考什么大事,其实他只是把自己这么多年认识的优秀男子都捋了一遍,年纪小的排除,有家室的排除,鳏夫带妾室的排除,孩子多的排除,长得丑的排除。

列出几个人选写在纸上,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陈祺钰老夫暴起,一把掀翻了书案,愤怒地给自己下了个定语,荒谬!

流光不知孙子为她的一句话愁成了什么样,半途甩开马车飞回渝城,大将军府因为不间断地与国公府互通有无,知道她去了京城。此时见她回来,只有秦嬷嬷照例表达了担心,其余人忙着禀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快年底了,名下各铺各庄的管事络绎不绝前来交帐;请流光去参加什么赏菊宴赛诗会的帖子收了好些张;凌夫人派人来问过两次凌骞的下落,他突然失踪,流光恰好也不在府中,一想到两人的纠葛,她不疑心才怪。

渝城一切正常,年节气氛已经渐渐热烈起来。但穹关那儿好像有些不安宁,狄人和边民起了冲突,爆发两场小规模的斗殴,都是百姓对百姓,凌云海不敢松懈,日日守在关口。

另外,曾迁往外郡外州的几个佟氏旁支纷纷回渝,这几日陆续有人上门求见,二卫都以姑娘不在给打发了。

卫潮提醒道:“有几个家主想打听您是哪一房,哪位将军膝下的女儿,旁敲侧击问了好几次。”

佟定邦兄弟三个,他是老二,大伯三叔也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功臣,只是死得早,孤儿寡母依附于佟定邦生活。按佟惠容的辈分来算,她的堂姊妹兄弟都属于嫡支,但这些人一旦成亲分家,自立门户,他们的儿孙亲戚就是旁支了。

只有佟骁所出的家主一脉,佑字辈,靖字辈,玉字辈,嘉字辈,才是真正的嫡支。不过如今,佟家就剩了她一人,严格说来还是个出嫁的女儿,但凡有一个孩子存世,她都不会当这个家。

帝王出手,谁也抵挡不住,力挺大将军府只会跟着丢命,又何必呢?亲戚们当年被吓得屁滚尿流,隐姓埋名背井离乡,如今想回来沾点光,她也能理解。当即吩咐卫潮,若再有亲戚上门,就好吃好喝招待了,帮忙安家落户,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

卫潮犹豫:“姑娘,只怕他们所求不止于此。”

流光嗤笑:“想质疑我的身份,夺家主之位?还是打着承继香火的名义,往我这儿塞孩子?允许他们想想嘛,至于能不能做到,那是另一回事了。”

卫潮笑了:“属下多虑。”

流光扫他一眼,清清嗓子道:“对了,卫潮,你今年多大了。”

“属下三十岁。”

“怎么不成家?”

卫潮一愣,成家?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半晌道:“属下武卫出身,这个行当......不适合成家。”

“嗳,不对吧,”流光不赞同,“我见那些专干缺德事的千牛卫就有好些成了家的,有的都有了孩子呢。他们都不怕你怕什么,何况你现在跟了我,不需再打打杀杀,应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还有卫澜,都不要再耽误了。”

卫潮心里暖融融的,姑娘看似万事不理,其实却一直关心着他们这些旧仆。秦嬷嬷和家人团聚,整个人都像年轻了十岁,他和卫澜无父无母,这辈子就是武卫的命,只盼将来能得个善终就好......竟也到了可以成个家的时候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姑娘突然直白的问话让卫潮红了耳根,“呃...没有...不知...”

流光想问我这样的你喜欢吗?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身份不对等,让人家怎么回答?说不喜欢,以后见面多难堪?说喜欢,她又不是很想听。

不止是卫潮,流光感觉现在谁说喜欢她,她都不是很想听,甚至联想到那句话出口后神魄会有怎样激烈的反应——为了一己私利,你置孙儿感受于不顾,置家族脸面于不顾,置陈枫的深情于不顾,羞不羞愧!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隐秘心思,神魄现在就有点抗拒的意思了。

流光轻咳两声:“不急,你慢慢想,让卫澜也想想,若有看上的姑娘,我替你们做主。下去吧,我这几日要闭关,有事自己看着办,不要来打扰我。”

卫潮逃也似的离开了,流光吐了一口气,不行啊,对着卫潮没什么感觉啊,跟他相好能产生心魔?她很怀疑。

她要么神出鬼没,要么一闭关多日不出门,跟她久了的人都已习惯。二卫派人护卫明昭阁,只留一个环儿在阁内听差,将其余人全部撤出,给姑娘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

流光闭关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犰离的嘱托,发了心魔誓的承诺更有分量,她务必办妥。但此事办起来也有一定难度,首先入界就是个大问题。

沉心入定,神魂出窍,以魂体起势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片刻,闺房内现出一圈暗红色的光芒,流光把头先伸进去看了看,没见鬼影,整个魂体倏地飞入界内,暗红光芒一闪即逝。

双脚刚在一片黄沙上站稳,远处便飞来一队黑影,个个举着三叉戟,黑头黑脸看不清面貌,凶神恶煞地吼着:“站住,何方生魂胆敢闯入冥界?”

流光举手招了招:“吾乃九重天暮雪仙君,来冥府访友。”

黑影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影叫道:“访谁?”

“呃......”冥君不行,认识;判官不行,司阴不行,孟婆不行,都认识。或者说,都有仇,都被她打过。

“阎妹,守奈何桥的阎妹。”流光吐了个名字。

阎妹不是阎王的妹妹,她原就姓阎名妹,若干年前是个普通凡人小鬼,因为怨气极深,过奈何桥的时候被司阴挑中,要拿她祭了忘川河,正准备往下踹,被流光英雄救“美”。

流光忘记那日为何去冥府,反正路见不平干了件好事,顺便揍了冥府一干人等,被他们联名告上九重天。天帝公审,冥君还亲自出庭指证她,后芙荼出面送了冥府一个她收藏多年,也不知有什么鬼用的万怨铃,才算了结。

如今想来颇为唏嘘,芙荼待她真是没话说,不管闯了什么祸,总给她兜着底。也因此才让她知道失去庇护的日子有多难过。

阎妹却因祸得福,凭着冲天怨气入了冥君的眼,事情结束后,她没有去投胎,被委派了守桥的工作,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她很适合。

黑影是守界的小鬼,对流光的话半信半疑,派了一人去找阎妹,其他人还围着让她交出仙印验证。

阎妹许久不来,流光不耐烦了,找个朋友怎么这么麻烦,仙印没带!

黑影:没带就不能让你进。

流光:嘿唷,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挡我暮雪的道?

她气势一凛,黑影严阵以待,这位暮雪仙君太不像话,没问你要天帝签发的入界书就不错了,还敢强闯,当我们冥界没人……没鬼么!

两方眼看就要干起来的时候,远处传来震天动地哐当哐当的脚步声。

一个如响雷般洪亮浑厚的嗓音叫道:“不要打架,流光仙君,我来接你了!流光仙君,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流光仙君,近来可好哇?”

铁塔似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大声疾呼她的名字,音传百里,想必已经有仇人听到了。

流光:......现在把这傻子踹下忘川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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