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原本估摸着雨还没有那么快下起来,想出去找些可能法阵时候会用上的东西。”
付樘说得内容含糊,语气却分外坚定。
上下打量了付樘一番,“乙七窟的?”
“这玄字口上去是崖壁上头,天黑路窄,下了雨还湿滑,你去那边的天字口出去,回来离法阵也近。”
他不等付樘接话,自己先侃侃而谈起来,“窟主最恨有人误了法阵时辰,你可得掐算好。”
俨然是将付樘当成了新来的人,“天字口你就沿着这条道一直走,往下下俩个台阶就是。”
“……多谢大哥。”付樘面带微笑,很是熟络,“在下先行一步,来日请大哥喝酒。”
付樘转身朝着他指的方向转身而去。
耳畔传来顾可怀情绪复杂的话语,“没想到这魔窟中,竟然也能遇上这般热心肠之人……当真少见。”
以往她见到的魔人,都是些丧尽天良的祸患。
“他们平易近人与他们作恶多端,并不冲突。”
付樘轻声嗫嚅几句,“这世上的人大抵都是相似的,善恶痴嗔,纠缠拉扯构成了人。”
“没成想,付姑娘不但□□,还颇有哲思。”
付樘勾唇,没去接上顾可怀的打趣。
半掩着的木门高大厚实,一尺来厚,付樘绕将过去还能闻见陈木在阴湿中才会散发的朽味。
绕过门后,眼前的景象叫付樘吃了一惊,这条道所展现的才是真正的给事窟的模样。
数千盏以石镌刻而成的凶兽首灯连绵沿着主道向前通去。
戍守密布,巡卫往来,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急匆匆迈着步伐的魔人,间或夹杂一两个押解着拴着镣铐的‘罪人’。
付樘不敢耽误,压低了斗笠,装作一副有急事的模样,快速地从中长驱直出。
青石砖铺就的廊道不断往下,越往里走,周围的魔人便越来越多,四周满溢着嘈杂的声音,还有几个敲着金锣,扯着嗓子:
“乙十六窟的!集会了集会了!”
“甲三窟的!人都哪去了?”
“手脚麻利点!没吃饭啊!”
人着实不少,付樘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看来是要参加法阵集会的时辰就快到了,这些人集中在长廊里,估计都是为了前往集会。
果然,在付樘锲而不舍地一路向前后,终于瞧见了那位‘好心人’所说的天字口。
天字口附近站着零零散散几个人,腰间坠着与桑栾如出一辙的令牌与纳物囊──这相当于护法的信物。
付樘顿住了脚步,不敢往前走了。
那些护法,定不可能那么好糊弄过去。
远远依稀传来,“嘁,也不知道桑栾跑哪里了,这法阵就快要开祭了,她人不在,徐窟主见了她少说也要扒她层皮下来。”
付樘立时回身往里走,将自己混迹在人群中。
暗暗懊恼,当时就该从玄字口出去!
如今却也没别的办法,既来之则安之。
她又检查了自己的斗笠与面罩,寻了个角落靠坐在地。
也不知道这法阵究竟在哪,又为何那个魔人口中的徐窟主,非得要那么多人前往观瞻。
毕竟自那些人口中得来的话看来,那法阵似乎并未成功。
哪有人会高调地召集一帮人来观赏自己的失败呢?
真是闲得慌……
叮──零──叮──
还不等付樘想明白,铜铃彻响,好似一记闷锤,砸在了付樘脑门上。
周围霎时间全都静了下来。
付樘垂头,不敢叫人看见她因为头痛欲裂而扭曲的五官。
那铃声很快停了,脑内的钝疼也随着铃声消失渐渐平息。
然而等她再抬起头来时,付樘却发现周围的魔人都好似中了邪──每个人都双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动作很是僵硬地凝在身上。
这什么情况?
付樘讶异,身体却比脑子动的快,也学着这些人的模样凝滞在一旁,这给事窟的法阵到底在搞些什么幺蛾子!
“摇魂铃。”
顾可怀倒是适时地给予了付樘解释:
“《千机器载》有云:郁山以南三十里,有兽唤奉灵鲎,其血可炼听魂丹,其甲可炼摇魂铃。服听魂丹之人将永生受控于摇魂铃。”
好在付樘曾经书读的还行,听懂了个囫囵,不由腹诽:
好家伙,感情这给事窟全然是活傀儡?
叮!叮!叮!
“我去──”
付樘没忍住爆了粗口,这次倒没响多长久,但那三声响活似有人按着她脑仁子‘梆梆梆’就给了三拳。
周围的‘傀儡’们开始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天字口而去。
缄默无声,纪律严明。
叫人忍不住心里发毛。
付樘将自己湮没在人潮中,随着他们一板一眼地走出天字口。
这给事窟是在悬崖峭壁上凿出来的一片石窟,天字口的出口在崖壁低矮平缓的山腰部。
雨已然渐渐小了,濛濛细雨落在斗笠与身上,向前望去是蜿蜒的山路,曲折盘结,也不知这些魔人用了何种手段,沿途火把不熄,将众人引向一片璀璨──
无星无月的漆黑下,付樘得见远处由灯盏与篝火围成约莫二十丈直径的大圆,火光辉明,映照出圆心中有一根石柱,奈何相隔甚远,付樘看不清楚那石柱究竟有多高,又是具体何模样。
法阵外则是连绵怪木葱林,如碧绿的湖泊将周围几个山崖围成孤岛。
‘活傀儡’们排成长队,自山路上往下行进。
付樘不敢显得扎眼,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些个魔人下了山。
雨霁雾起,白茫茫的云烟自树林山地中弥散拢来。
这云雾太浓,任谁瞧了都会觉得不正常。
同着这青黑的林与夜,前头魔人的身影被云雾包裹吞没,偏生这火光还在雾中若隐若现,着实叫人觉得阴森。
此前害人头疼的摇魂铃并没有再度响起,取而代之的却是‘咚咚’鼓声,其中还伴随着男子低沉的吟诵:
“化渡老祖千丛阵,引得活门向塔开──”
咚咚、咚──咚咚、咚──
极富节奏的鼓声配着不断重复的吟诵唱赞,格外洗脑。
付樘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环境,寻找可以让她脱身的地方。
“付姑娘,注意前面!”顾可怀难得染上几分急躁。
付樘顺着顾可怀的话语看向前方,吓得一激灵。
白雾中隐着与它浑然一色的、漂浮在空中,似人又不全似的怪东西。
“噤声。”顾可怀不等付樘发问,先止住了话,在付樘耳畔同她解释,“那是聚灵。”
聚灵属于许多祭祀阵法结束后附带被创造出来的‘物什’。
魔人的祭祀多有血腥,法阵又时常勾连祭品的三魂六魄。
那些个‘祭品’的三魂六魄被阵法勾连打碎后,祭祀完毕后余下的随意杂糅,最终捏造出一个个连绘制阵法的人都不知道是何种模样的妖物。
这些妖物,统称‘聚灵’。
聚灵没有太多灵智,却端得是一副为虎作伥的做派,只听那将其供上法阵之人的驱派。
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再往前走些再寻脱身,如今付樘却是顾不得许多了,当即猫了身子,翻滚着钻进了附近的矮树丛中。
付樘没有看见,就当她钻入矮树丛的那一刻,原本悬于白雾中的聚灵缓缓飘升向上。
它的──姑且能称之为身子的地方,所顶着的三、四颗头颅,伴随着鼓声、缓慢而有节奏地以一种颇为刁钻的角度朝付樘离去的方向缓慢转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