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捡了一个小叫花子

“没错,我是和赵先生在一起了,我要在明天的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登上头版头条,照片随后送过去。”

荷珍挂掉电话,从书房的办公桌里取出一张她事先派人偷拍的照片,一边喝茶一边端详着,照片里的她在这座城最大的饭店里和赵文德面对面坐着共进晚餐,两人言笑晏晏,一副热烈交往的模样。

尤其是荷珍,一头卷发波浪般披在肩上,杏眼红唇,分外动人,她觉得满意极了,不枉自己费心找的好角度。

她几乎已经预料到明天报纸上的内容,“知名交际花荷珍与富商赵城之子曝出恋情”,不过也许他们会用“寡妇”来形容自己。

荷珍痛恨“寡妇”这个称呼,自从自己十八岁嫁给孙翻译,十九岁亡夫,虽然给她留了点家产,可年纪轻轻便被套上寡妇这个枷锁,连出门交际都被人诟病。

好在这些马上就要过去了,只要依傍上赵家,自己得了势,看谁还敢笑话自己。如今只怕赵家老爷子不同意儿子娶一个寡妇进门,荷珍才不得已利用舆论为自己造势,加上赵文德是个风流多情的人,只要拢住他,不怕没有结婚的那一天。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荷珍忙把照片塞进抽屉里,唤道:“进来。”

自小侍奉孙翻译的老管家阿四走进来,问荷珍:“太太,外面来了个叫花子,快要饿死了,你看是?”

荷珍随口道:“给他口饭吃,随便打发了就是。”

“是。”

阿四退出门,荷珍把照片塞进手提包的夹层,准备出门去报社。

“咚咚”。

两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倒把荷珍吓一跳,她自然晓得来人是谁,正不知怎么办时,那人又敲了两下门,荷珍忙把手提包藏进抽屉,走至门边,又故意不开口。

“看来太太不在家,我改日再来。”那人说道。

荷珍这才开了门,只见赵文德慵懒地靠在走廊的西窗台上,一副料定的模样,得意洋洋望着她的眼睛。

荷珍故意抱臂不去看他:“我道是谁呢?这么没耐性,怕是以后也不必来了。”说罢退回书房便要关门。

赵文德一个箭步上前抵住门,笑道:“我的好太太,是我错了,你可莫要生气,放我进去吧。”

荷珍依旧使着力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这儿不过是赵先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别在我这昙花一现,耽误了您在别处古树长青。”

“这又是哪里的话呢?我何尝去过别处呢?快别生气了我的姑奶奶,我请你去看电影可好?”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

荷珍身子一侧,赵文德踉跄了一下冲进门来。

荷珍噗嗤笑出来,赵文德面上过不去,“你呀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我在别人眼中已无颜面,又哪来多余的面子给你呢?”

“笑话,这是没有的事。”

赵文德低头翻了半天袖子才找到手表,看了一眼时间,又重复道:“这是没有的事,怎么样,现在就能出门么?”说着打量一番荷珍的脸,美则美矣,就是人太风流,如果自己哪天死了,只怕她也不会甘心为自己守寡的。

“当然可以。”荷珍这才取出手提包与他一道下楼。

下楼的时候远远看到大门处,阿四还被那叫花子纠缠着,荷珍微微皱眉,赵文德转着车钥匙道:“别看是个叫花子,容貌倒是不赖。”

荷珍侧目,轻飘飘说:“哦?赵先生好眼力,我却不曾看清楚是男是女。”

赵文德打开车门,等待荷珍上车,“方才来时瞥到的,是个美人胚子。”

“那我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美人了。”荷珍转身朝大门走去,独留下赵文德扶着车门。

“阿珍,她怎能比得上你呢?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赵文德追过去,又拦不住,只好一道跟了过去。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女叫花子抱着阿四的脚哭诉着,渐渐没了力气。

荷珍看着那褴褛的衣衫,伤痕累累的手脚,蓬乱的头发,不免动容,一时竟忘了醋意。

阿四见太太走过来,面露难色,“我按太太的规矩还给了钱,可这姑娘死活不肯走,非要留下来做工,我好说歹说家里并不缺人手,这……”

赵文德见状忙从皮夹里抽出几张银票递给阿四,朝阿四使眼色,阿四心领神会,“姑娘,这里有位好心的大爷又给你不少钱,你就放手吧。”

赵文德扶着荷珍的肩,柔声道:“阿珍,电影马上就要开场了,我们不能再耽误了。”

荷珍正欲转身,却见那姑娘摇摇头,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一个女子无家可归,就算一时有钱,也没个依靠,还要饱受屈辱才能苟活一时,听说孙太太是寡妇,她一定能明白我,我要见她。”

荷珍一怔,只觉得深受触动,这几年的辛酸,竟被一个陌生人道破。只是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不好落下泪来,她淡淡道:“抬起头看看。”

那姑娘抬头,双手用力将头发抹到后面去,尽管满脸脏污,荷珍还是看清了她的脸。

赵文德微微挑眉,仿佛在说自己果然没看错,荷珍却没空顾他,只是不由自主地被那张脸吸引过去,她缓缓蹲下身,忘记抚平贴身的旗袍,以至伸出的手还未触碰到那姑娘的脸,整个人就被卡在了半空。

荷珍像触电一般缩回手,同时站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姑娘,赵文德奇怪地看着荷珍,不知道这女人又犯了什么痴。

“太太,这姑娘该怎么办?”阿四问。

荷珍深吸一口气,转身扔下一句话,“你看着办。”便踩着高跟鞋回到汽车里,赵文德不知所以,只好跟了过去。

两人很快驾车从阿四两人身边驶过,透过车玻璃,两人看不清荷珍的表情。

直到车子拐过街角,阿四低下头看着姑娘茫然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周绫,十六岁,我什么都会做,求求您了让我留下吧……”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亏得你合太太的眼缘,就留下来吧。”

周绫感恩戴德,连忙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踉跄着起身跟了阿四进屋。

荷珍由赵文德带着,先是去了电影院,又去了舞厅,中途借着上厕所把照片寄了出去。整晚看了什么听了什么全不记得了,只觉得影影绰绰地似乎人人都长着那姑娘的脸。

赵文德察觉出异样,“阿珍,你今晚是怎么了?还是生我的气?”

荷珍道:“没有,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多想。”

“还是今晚的电影不好看?改天我再带你去看新的片子。”

荷珍依旧摇头,赵文德以为她累了,“要不我现在就送你回去,早点歇息?”

“不,我还不想回去,你再陪我一会,好吗?”荷珍近乎乞求。

赵文德看她不愿说,也不便再问。

“这不是孙太太吗?不对,我看马上就得叫你赵太太了,对不对啊哈哈哈。”大腹便便的王志仁端着酒杯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荷珍身旁的沙发上。

荷珍并不理他,丈夫亡故后自己虽有一段风流时光,却也不曾正眼瞧过这好色滥赌的奸商,只是这王志仁却恨上心头,总是当众讽刺挖苦荷珍。

赵文德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睥睨着眼睛盯着王志仁,“志仁兄,今儿个怎么一个人来了,家里那位母老虎不发威了?”

王志仁摆摆手,“母老虎再厉害,我也要出来见见我们漂亮的太太啊。”说罢手便要搭上荷珍的肩头。

荷珍一扭身,躲开那只肥手,嫌恶似地瞪着王志仁,“别一口一个太太,呸!我就是我,不是你们的。”

王志仁却笑起来,指着赵文德道:“听听,听听,文德,你听听,她又不是你的了,那她是谁的?谁都不是,那不就是大家的了?”

荷珍气得牙痒痒,捏紧拳头,看准桌上的红酒瓶欲拼个你死我活,“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

赵文德冷笑一声,“志仁兄,你若不给我面子,也休怪我日后无情,别忘了我们两家还有生意要做呢。”

王志仁靠在沙发上,神态自若道:“别急嘛,我这不是在开玩笑嘛?再说了,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坏了我们的正经事呢?只是我这也算给贤弟提个醒,论你的家世才能,你家老爷子会同意你娶一个风流寡妇?呵呵。”

“这种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你要是再说下去,恐怕我们两家人颜面上都要过不去了。”赵文德咬着牙,语气透露出威胁的意味。

王志仁站起身,走到赵文德身侧,右手搭在他崭新硬挺的西装胳膊处,幽幽道:“三少爷别急着说这话,赵家商行继承人可有四个呢,您还是等坐稳了位子再说这话也不迟啊。”

说罢,重重拍了拍赵文德的肩膀,扬长而去。

独留下赵文德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眼里满是怒气,荷珍唯恐被王志仁搅黄了这桩婚事,赶忙拉住赵文德的手,“你可别听他胡说,他就是个混蛋!你与他怄气就是与狗怄气,与狗怄气就是傻蛋一个!你愿意当傻蛋还是狗,你自己选一个吧。”

赵文德正在气头上,并不领荷珍的好意,气道:“我是傻蛋!你们两个都是狗!我怎能不气,你们没一个好的!”

荷珍欲哭无泪:“我又怎么惹恼了你?他王志仁的错竟还怪到我的头上了,我又去哪里诉冤去!我还好心哄着你,你真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赵文德被荷珍一闹,反应过来,气也消了大半,清楚自己做了错事,勉强说:“是我错怪你了,这里人多,我们先回去吧。”

说着拉着荷珍站起来,荷珍这才注意到方才已有人纷纷看向这边,也没犹豫,跟着赵文德走出大门。

回去时一路无话,直到家门口时,也是匆匆简短告别,就进了屋子。

阿四坐在门廊上等荷珍,见她下车便起身开门,而赵文德的车灯消失在院墙后时,座钟铛铛铛地敲了十下。

“阿四,你的年纪大了,以后不用这么晚还等我,吩咐给小张就好了。”荷珍有些不忍心。

“少爷在的时候也常晚归,我已经习惯了。”阿四有些伤感。

荷珍也不免想起自己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就结了婚,婚后不着家,不到一年功夫就亡故了的丈夫,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她才二十四岁,那个丈夫却已经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人了。

“阿四,原谅我一直这么叫你,如今我该叫你一声四叔的。”今天发生太多事,荷珍心力交瘁,见阿四又提起亡夫,赶忙转移话题,倒显得比平日亲切了些。

“还是叫我阿四吧,少爷从小就这么叫我。”

荷珍见阿四固执地反复提起自己的亡夫,心中已然明白,他这是替自己的旧主遭受背叛感到不满。荷珍心中苦笑,就连仆人都会嘲讽她,只不过碍于身份不能说出口罢了。

荷珍心肠硬起来,仿佛一块块碎在胃里的瓷片重新黏了回去,她又是那个外人看来铁石心肠的太太了。

荷珍冷冷问道:“她在哪?”

阿四一怔,随即道:“睡下了。”

“叫什么?”

“周绫,北边来的,闹了饥荒,全家就剩她一个了。”

“周绫……明早带她来见我。”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