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南

岐山国西南某山间官道,一边是茂密山林,一边是悬崖峭壁。因为时常发生行人车马坠崖的事,朝廷拨了修缮费,拓宽了原有的官道,外围增设了一道拦马墙。这会儿行人三三两两,偶尔能见得一辆马车过去。

西南多山林,此时正值春末夏初,正午时分当空的太阳已经逐渐西斜,不知名的山花在林间开的茂盛,群山也似染上了胭脂粉黛。道边野蔷薇带刺的藤蔓攀上矮小的树枝,肆意地舒展粉白的花瓣,暖阳里的香甜味惹得人想就这样睡去,正神思倦怠间,一声空灵的鸟鸣又唤醒了赶路的人们。

背着箱笼的男子一路慢慢悠悠,停了脚步遮着眼睛看了眼日头方位,心里盘算了一下大概的时辰,就地放下背上的箱子,就地坐在拦马墙边,毫不顾忌再往前就是绝岩峭壁,拿出纸笔对着远处的群山描摹起来。路过的人行人都好奇地望去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赶路。

不知画了多久,等他落下最后一笔,轻轻吹干纸上墨迹时,已是日落西山头,霞光万道。

“这位兄台?”

男人回头,只见一个甚是年轻的男子正笑意吟吟地站在身后。眉如墨翠,红唇皓齿,面似白玉,乍见之下,只觉得样貌颇为俊秀。着一袭天水碧的宽袖袍衫,墨黑的发不似寻常男子多发冠束起,而是用的一根素银莲花簪子,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双眼极为黑白分明的清澈,身形修长,衣袂飘飘。看得久些后,颇有一些世外之人的味道。

他拿着笔画站了起来,有些慌乱地叉手行了个礼,男子低身回了个礼。

“在下适才路过,见行人步履匆匆,唯兄台一人静观青山秀色,颇有雅趣。心中有意与兄台相交,故冒昧上前打扰,还望兄台勿怪。”

“怎会见怪,我不过闲人,总不着急赶路,倒是错蒙高赞了。”男人整顿了慌乱,郑重道;“我是京都人,姓柳,单名阴字,时年二十又三。因好奇我岐山国风土民情,不愿困于方寸书房之间,所以离家游历,五日前到的这里。兄台玉树临风,目若朗星,定然妙人,我也颇有相交之意。”

“我是穗兰城人,姓方,名无垠,今年整好二十。也是不愿空居一室,立愿游览大好河山,遍观各地的风土。离家游历,今日才到这里。”

柳阴笑起来;

“我年岁长些,看来得了便宜,还做的兄长了!”

“既如此,就承蒙柳大哥照顾了。”男子十分自然地就改了口。

“那是自然。方贤弟初来,必然还找到没有安顿处,不如就交给为兄安排,今夜我们举杯畅谈,为你接风洗尘。”

“如此最好不过了,谢过柳大哥!”

方无垠很有眼见地就要提上箱笼,柳阴一手拦他,一手就将分量不轻的箱笼拽到了背上。

“不必多谢!这段路日落时的景色最是动人,也最是清净,我每日都会来,走完一个来回,回到客栈正好是上灯的时候。今天能得和方贤弟这般出尘之人一起游行,觉得这景色仿佛更胜昨日了些!”

“哈哈哈哈,柳大哥人清雅,说话也这般风趣,我可甚是喜欢!”

“那我和贤弟可真是倾盖如故,一见倾心啊,哈哈哈哈哈。”

偶尔有不明情况的路人听着两个大男人这暧昧不明的话,又瞧着一个剑眉星目浩然正气,一个丰神俊朗神清骨冷,不经感叹真是苍天无眼,如此佳人竟是个做兔儿爷的,真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可惜了那幅好皮囊。

不知道早已被路人视做兔儿爷的方无垠正跟着他的柳阴大哥,看着晴空落日,晚霞千里,一呼一吸间都是芬芳馥郁的山花。茫茫山川延绵不绝,只觉得身在林海花原,不见人间。

“这里确实是好景致,这花香也新奇,我第一次闻到。”

“这是雪刺的香味,这花植只长在西南山地的密林里,喜阴湿,藤蔓遍带倒刺,极难采摘,所以很少见用于香料。”

“柳大哥果然博物多闻!”

“之前在家爱读些杂书,有本童鹤仙写的《岐山有物》,我甚是喜欢,这花正是上面记载的。”

“有这样的好书,日后我也要寻一本来。”

“若方弟有意,日后跟我一起去京都游玩,我遍将它送给方弟。”

“我与柳大哥一见如故,必然要去拜访,这游历路上多寂寥,我也想和柳大哥结伴而行,只怕我一路聒噪,扰了大哥清净呢!”

“哈哈哈哈,能得方弟同行,我可得羡煞多少人了!”

“柳大哥叫我无垠就好,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正聊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远传来,马跑得飞快,极短的时间就到了身后不远处。柳阴拉着方无垠退避到靠山林的一边,小心地避着树上垂下的雪刺藤蔓。回头看不远处,只见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男人,身后跟着七八个身穿铜黄铠甲的士卒,头盔上带着白色盔缨,对着前面三个马上蒙着脸的男人紧追不舍。

“是辅**,看来是遇上叛党了。”

柳阴神色凝重地盯着快要近在眼前的三个男人。

“叛党?”

不及多说,只听一声尖锐的呼啸破空而来,一道白光迫近三人“噗呲!”,中间的男人毫无征兆地被一柄长剑刺穿了喉咙。方无垠只觉得眼前飞过一片红光,下一瞬右眼刺痛,他捂住眼睛侧过头去,被藤蔓上的倒刺勾破了左腮,血痕慢慢地渗出血来。

“三哥!”

“无垠!”

那两个蒙面男人勒住马匹,悲痛地看着倒地的尸体,一柄长剑穿透脖颈,直没到剑柄。

“咻”!男人挥刀挡开一只飞来箭矢,恶狠狠地瞪了眼飞奔上来的士兵,一声断喝;

“走!”

两人狠狠地踢了一脚马腹,马匹尖锐地鸣叫一声,极快地向前奔去,消失在山林拐角。

“无垠!伤哪里了!”

柳阴急切地问他,握着方无垠的肩膀转过身来,只见他左腮一道极长的血口,眉头紧皱,双眼紧闭,捂着右眼,指缝里流出的血在手背上蜿蜒,脖颈到衣领一片暗红。“让我看看眼睛!”

柳阴抓着他的手腕扯开,他很快地又捂上去,平静地安慰焦急的柳阴;

“柳大哥别怕,只是被血溅到眼睛里了,一会儿就好。”

后面的追兵在地上的尸体面前停下,“赤羽留下,随我验尸,其余人继续追踪,明日正午军营集中!”“是!”其他人随即策马而去,两人下马,银色盔甲的男子拔出尸体上的长剑,一股血水立刻流淌下来,剑身却丝毫没有血痕。被叫做赤羽的士兵扯下尸体的面纱,“将军,您料的没错,是他们。”

“搜。”

“是。”

“无垠,没事了,我带你进城找医馆。”

“嗯。”

柳阴紧紧搀扶着方无垠走到路上,急切地向前方走。

“站住。”

两人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出声的男子。

不过是柳阴一个人在看,方无垠还狼狈地闭着眼睛捂着右眼。

“将军何事,麻烦快些。”柳阴语气十分不善,正搜身尸体的士兵喝了一句;“何人,对将军如此无礼!”男子微微抬起手止住。

柳阴脸色阴沉下来,语气更是讥讽

“将军肩负家国,自然不必在乎一个普通百姓,我幼弟伤势不劳您费心。将军贵人多事,我等闲人,这就离开,不敢耽误!”

方无垠听的心惊肉跳,柳大哥看着温厚持重,也有言辞讥诮的时候。再多说两句,怕他们二人都要成将军剑下亡魂了,他急忙温言宽慰;

“柳大哥,我没事,将军有什么话,请尽管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将军没有说话,只走到二人面前,淡淡地看了眼柳阴阴沉沉的脸,抬手捏着方无垠的腕骨拉开他紧紧地捂着眼睛的手,方无垠更紧地闭上了眼睛,想抽回手来捂住却无法挣脱。

“睁眼。”

平静的声音传来。方无垠忍着疼痛试着睁开,纤长的眼睫颤动“不太行。”男人抓着他的手用了些力拽过他,方无垠从柳阴的搀扶里脱出来。

“你作甚!”柳阴厉声道。

男人没有理会,只看着方无垠,“抬头”。

方无垠仰起头,将军一手取下马鞍上的水壶,一手抓着他的后颈,对着方无垠血糊糊的眼睛缓缓地倒下去。

“忍着,不要动”

方无垠安静地任冰凉的水流淌过眼角,钻进衣服里,引颈就戮般乖顺。慢慢地,感觉到水流停止,眼前的光暗了下来,脸上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擦拭着,皮肉上血液干涸的不适感渐渐消失。

“试试睁眼。”

方无垠仰着头睁开眼睛,一双深潭般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来,黑瞳漆亮如星,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面前的男人眉骨高耸,剑眉斜飞入鬓,鼻峰挺拔,唇薄如刃,神色带着隐隐的凌冽。残阳如血,将他的白色盔缨浸得鲜红,分明已然暗淡的余晖,这会儿让他觉得有些刺目。方无垠冷静而恭敬地行了个礼,“多谢将军。”然后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

“名字。”

他说这话的声音就像让他睁眼时一般平静,方无垠一瞬间愣住,带着疑惑抬起头望向男子。男子神色不变,仍旧沉静地看向他,目光如寒潭深水,像要浸进他的骨头里。

“你的名字。”那人又说了一遍。

方无垠这才明白,刚才是在问他名字。

“在下……林梦川。”柳阴原本不耐的面色转成惊惑。

“你的朋友刚才似乎不是这么叫你的。”

“……”

将军的表情看着还是平淡无波,但方无垠还是从他不同之前简短的话里感觉到了他的逗弄。方无垠有一瞬的无措。

“将军好耳力,兄长所唤是在下小字,将军有问,自然要以真姓名告知。”柳阴的脸色又暗了几分。

将军轻笑了一声,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接过一旁的赤羽呈上的折子,表面被鲜血染了大半。他打开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着快马,务必七日之内送到京都。”

“是。”

“回营。”

说罢翻身上马,赤羽将尸体扔上马背,紧跟着骑上马。

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的方无垠,目光在他的脸上打量了片刻,随即从马鞍袋里取出一个小瓶,递上前,没有说话。方无垠愣了一会儿,意识到是给自己的,双手接过来,是一个白玉的小瓶,触手冰凉。

“伤口外用,一日两次。”说罢拉起缰绳,疾驰而去。

方无垠伸手轻轻碰了下左腮的伤口,有些痒痒的刺痛。

“方贤弟。”方无垠回头,柳阴正一脸晦暗不明地看着他,眼神颇有些幽怨。方无垠默然,差点忘了,还有个大误会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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