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美人泪

两人隔窗低语,连虫儿的声音都轻了起来,乌云压顶的雷电铺天盖地袭来,笼罩着李府。偌大的院子,西厢房的西窗子亮若萤尾,烛焰摇曳,飞蛾毫不迟疑地扑了过去,摔进那束澄光。

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很是漫不经心。

然而晞婵却感受不到半分他是随便说说。仿佛只有她才能听懂,在这种时候,在没有任何其他人在的深夜,她的窗边。

雷电分明只闪了几闪,没有劈下来,却像有无形的风筝线,引至她的心上。

晞婵温言道:“陆卓皓过几日便会来吧?”

李覃偏头思忖,道:“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告诉过我,是我自己判断出来的,”她却弯了弯眸,笑道,“陆家会找来是迟早的事,早先听君侯与段将军偶然提起,我便猜度出一二分自己将有哪种困境了,前次有君侯帮我,这次若再劳烦君侯,只怕陆李两家定水火不容。”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但凡此事不消,于李家,于君侯,都是进退两难。”

更别提李覃如今功高震主,多的是野心大丈夫想要取而代之。

李覃沉吟道:“你有何妙计?”

他回过身,张开双臂,撑在窗沿,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睨视向她,神色不显。

晞婵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那边既不敢用强,想也是温水慢煮,只要熬到陆卓皓死了心一切都好说。至于怎么让他不再生出报复之心,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计。

回豫州的前几日她就听府上仆妇唠起过,他被李箖琅遣人安置出府,好生在一处院落养伤,毕竟是表兄弟,那头还有陆氏母族的亲厚感情,李覃下令怎么说也不可真失了分寸,让他吃够苦头便罢,不至于狠心断了舅家的独苗。

因此过了一段时日,陆卓皓重又在街上逛游,外表瞧着依旧风流倜傥,实际上好没好全就不得而知了。想是只有贴身服侍的仆从才清楚了。

李覃道:“此事我自有思量,你无需操心。”

话落,两人相视安静了一会儿。

仿佛已经没什么话可以说的了。但他仍旧没有走离西窗外,而是再次背过身,不去看她,稍稍仰头望着那轮明月,保持着和方才一样的姿势。散漫无畏。

可明月这会儿已经消失在乌云里了。

风吹的越来越凌乱。

魏兴今夜风雨欲来。她温声道:“天气恶劣,君侯还是早些回吧,以免染了风寒。”

李覃未动。

“君侯?”

他稍显刻意地侧了侧身,状似不想听。

晞婵笑了笑,瞧他片刻,忽地将手心搭上窗沿,探身出去。

趁他不备,粉唇飞快在那冷硬的轮廓上碰了碰。

李覃一时怔在那,待回过味儿来,顿时心花怒放!

他猛转身子,却见小姑娘已关窗就寝了。

西窗烛映上窗纸,倩影翩翩,纤手解罗裳,怎一个朦胧勾心耶!

独留他在这外面抓心挠肺。

连雷电也不顾了。

任凭瓢泼斜雨淋了个透心湿。

直到灯吹灭好一会儿,李覃才舍得离开。

迈着僵硬的步子往东堂去了。

就连自己没有走在游廊,而是雨幕都毫无所知。

他满脑子都是方才她的一颦一笑。虽因自己傻站在外不走被她取笑了声,但李覃不仅分毫不恼,甚至自以为怎么都算值当。

那是完全不同于他的娇小和柔软。

看一眼,他魂飞魄散。

......

十四日晌午刚过不久,陆家的马车缓缓在气派的府门前停下。

陆卓皓手执蒲扇,着白衣银冠,在阶下站定。

日头照的正烈,他眯了眯目,凝神盯了会儿李府牌匾,半晌,冷哼一声,领着身后的五六个随从便大步上了台阶。

此番重来,若拿不下晞婵,他陆卓皓非君子也!

彼时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他身下感受尽那百般折磨,也不枉他差点丢尽男子尊严,永不能行那雄风。因着气涌,心头堵塞,他方走进庭院,又是不禁一声嗤嘲鼻音。

陆夫人再见宠侄,两眼一抬便是千行泪,在堂中不停地拉着陆卓皓来回慰问,陆卓皓听了,都一如往常地笑应下,毫不见怨恨之意。

见状,陆夫人愈发心里难受。

待陆卓皓说明来意,她仅迟疑了一瞬,便咬牙应下。

陆卓皓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厢陆锦绣却莫名心绪有些烦乱起来,命赵媪去将林纤姑娘喊来,算来她把这无依无靠的姑娘领回来也有几日了,却从不曾听得覃儿与她有一丝进展。

再这般下去,往后晞婵把她儿的心都给握的紧紧的,可如何是好?

那厢才走了个郑明月,她可不想再纵出来个惹是生非的!

林纤来时,温温柔柔地行了一礼。

陆锦绣笑着好问一番住行,待气氛融洽,方道:“今日可有外出走走?风和日丽,正是散心的好时机。”她在山上遇到此女,瞧着林纤是一名孤苦无依的女郎,被父母亲抛弃,在林间遇歹徒逃跑才拦住了李家的马车,便心软慈悲,领她回来过活。

再则她看林纤,虽不比那晞婵美貌冠绝天下,却自有一种温婉与世无争的气质,惹人喜爱,在赵媪提了几句厚,也就生了撮合两人的心思。

况那晞婵境况不好时,覃儿出来寻事,甄窈的那句话倒提醒她了。

如今覃儿已经二十有二,旁的亲友子女早已成家立业,有了一儿半女。以往她再怎么催,都被那满心霸业的孝顺儿子给推辞去了,念及他功成在即,她也不好再催。

尤其是在有了郑明月一事后,更是提都不敢再提。

这么一想,晞婵的出现,倒非无一好处。

陆锦绣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听低头羞涩的林纤道:“伯母安心。”

然多日无果,陆锦绣终归不放心,侧头令赵媪将一盒子拿来,递与林纤,道:“此物最是容易增进感情,与其慢慢培养,不若扎根立稳,不用你说,我也知覃儿一心扑在那晞婵身上,哪还有你的余光?”

林纤笑意微僵,面色也颇有难堪。

前几日她白日送瓜果,夜里送补汤,无一不是被拒了回来,就连平日偶遇,她欢心上前说一句“有缘”,也次次被李覃用同一句话打击。

他说:“惊惊在等孤。”

若不是李覃的地位无人能及,日后八成要称帝,她无论如何也是要放弃的,哪还有她的希望?甚至连着也厌恶起那位陆夫人。

话说的好听,来了才知府中上下,哪个仆妇私下里不是议论李覃与那晞婵姑娘情深难分?

若说羡慕嫉妒,对于贪慕李覃天人之姿的她来说,那必定是有的。可偏就那女郎是天下闻名的大美人儿晞婵。论容貌仪态,她自愧不如。

此刻陆夫人开了这口,怂恿她用上此计,林纤当即起身笑应下,接过回了住处。

入夜。

林纤四处注意着,一个人摸黑去了后园,掀开帷幔入亭,轻放下端着的羹汤,便在此处紧张等候。

陆夫人帮她喊了随侯过来,定是可靠的。

这回可要一鼓作气,豁出去了才是。她想着,又焦急地隔着帷幔向外张望。

……

“哎小容爷您可当心点!别踩别踩,右脚的那个更粗稳些!”

园中有棵栽了数十年的松树,为孝庄皇后生前亲手所植,孝庄皇后名在史册,是天下闻名的贤德典范,待人宽厚体谅,未曾有过不公偏颇。

后世女子多有敬慕,更有甚者可将其语录倒背如流。

林伯站在树下,大张着双臂,生怕树干子上的敏捷人儿不慎掉落,难免再摔出个好歹。

他担待不起另说,小容爷可有的罪受!

念此,林伯即便被叮嘱了不许大声,也还是在树下焦灼不已,忙慌探看盯紧。待那少年爬将到了地方坐下,他压实了声音,悄声道:“您不去睡觉,反拉着我来园子里爬树,夜深光暗,虫子也多,若是被君侯知道了,少不得要罚你您!”

李烨容兜着衣袍,堆在肚前鼓鼓囊囊,闻言笑道:“林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堂兄若是知道,非但不会骂我,反而会夸我,不信你去喊他来瞧瞧?”

“但这会儿你先别走,帮我一个小忙。”他说完,细细叮嘱了林伯。

林伯听了,虽是不明不白,但无奈李烨容催的紧,且以李覃来拿捏,便怀着疑虑去了东南角的翠竹亭。

一瞧,里面竟真坐了位女郎。

林伯不由失笑摇头,也就小容爷这个小人儿精,晚时出来散个步都能留意到这等旮旯角落。

他快步上前,在亭外喊道:“是林纤姑娘吧?君侯喊你去那棵松树下见上一面,姑娘还是快些过去吧。”

林纤又惊又喜,端着羹汤就掀开了帷幔,急道:“可有说所为何事?”

“这我是不知道的,小容爷转告我什么,我便传达给林纤姑娘罢了。”林伯笑道。

林纤当即喜的要下台阶,又忽想起什么似的,退回来,欢欢喜喜地给林伯感激行了一礼,这才快步去了。

夜越发漆黑了。

李烨容远远的瞅见来人,忙缩回两腿,换成蹲坐在树梢上。松针什么的一挡,身形就隐没在了其中。

位置是好,就是也太扎了些!

李烨容呲牙咧嘴了几下,待那女郎行至树旁,忙收起表情,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动静。

不消多时,林纤再一次张望后,终于看见了一道黑色身影,瞧起来人高马大,身形优越,虽看不清人脸,但只凭这风度,她敢断定。

——此人是君侯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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