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美人泪

晞婵轻叹了声,缓慢将信放下,伏案望着窗外日光,清澈灵动的双眸惆怅。

裴度有多喜欢她,她是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她都相信裴度永不会辜负自己。晞婵眨了眨眼,匆匆把眼尾的湿润给逼了回去。可心是不由脑子的,她也很想质问一番自己。

为什么喜欢了两个相继薄情的人,都不会对那样好的裴度心动?

她是真的不知好歹。

李覃的身影忽在她眼前幻视显现。晞婵怔了下,眼神逐渐坚定起来,直起身子,提笔在信上写下答应的话。

短短几个字,水珠在纸上已砸了两三滴。

面上再平静,可眼泪不会骗人。

她不想再信任心了。

信任清醒理智的脑子才适合她的处境。

假若她只想对裴度好,弥补亏欠,这样好像也不错。对她来说,没有其他郎君比裴度更好了,不是吗?

如果有幸可以挽回前世裴度的遗憾,算作他的得偿所愿,也就更值了。

天晚天亮,日夜悄然轮转,月光凄凉照在纱窗上,朦胧静谧。

晞婵逐一考虑了所有人,却独独忘了考虑自己的心意。

乱世戎马,谁又能想到,某扇窗后端坐着的女郎,与曾经判若两人。或许前世是她的梦,也或许今世只是她死前的一场走马灯。

她只趴在书案上,悄悄流一场泪,便安慰好了自己,拼尽全力地谋划出前世来不及做的出路,确保谁都能全身而退。

回信方送出不久,穆廷年忽领着一群人疾入书房,无一人不是面带惶恐凝重。

晞婵出来散心撞见后,在游廊里顿住了步子,未及疑惑,身后便响起穆尧急匆匆的劝回声,初秋起风,黄昏时外面天凉。

他人却半步不止地越过晞婵,三两步跳下台阶,迈腿飞去书房。

仿若有大事发生。

她也没了心思,踱步几许,快步去找来一名靠谱的仆从前去探询,若是私家事也就罢了,可如今连穆尧都慌张至此,只怕是外面有了不小的异动。

到底一问才知,原那陆家竟借了姚崇兵符,持三万兵力压境来攻,势必要夺城掠地。而今已经接连攻破云巅五城,来势汹汹。

陆家并非将门军业,祖上大多是文官,若论豪横的书香门第,陆氏当属时今一流,可若是论武,如何能有得攻掠五城的大将?!

也只有一条,陆家不仅向衮州姚崇借来了兵符,甚至连其帐下英雄也随之来讨,意图再明显不过。

晞婵唇色苍白,眼里黯淡无光。她如何不知,那陆家是怎能让姚崇顶着风险将万分重要的兵符出借的,陆与姚本无亲密关系,反倒有三年前广为传颂的“姑苏画山石”可将两家牵扯起来。

画山石出自宁州,石头上有状似战马模样的花纹,据说当时姚崇在宁,偶然起兴,率一队兵马前去观看,不成想初露锋芒的李覃恰好也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来到此地。

两军相遇,且那时的李覃还未斩杀顶头盟主称霸,与出走同盟,自领军事的姚崇军属于对峙阵营,便少不了刀剑相向。

哪知他二人自白天切磋到了掌灯,仿若气力不尽,武艺相当,长久不分胜负,直待路中有盲人误经走过,两把英雄剑竟不约而同地撤回礼让,并不伤及无辜。

成就了一桩美谈。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人旗鼓相当,匡扶天下而不愿为凡夫俗子的英雄志也相投甚欢,豪爽激动下,竟都割袍为交换信物,约定来日再战。

李覃大杀四方后,没了阵营阻碍,两人更是来往密切,以兄弟相称,姚崇顺势听命于兵力充沛的煊赫随侯,从此二人同心,衮州也变相归属到了李覃的势力范围。

而今姚崇肯借兵符,还是三万,需要极大的信任才能做到这般地步才是。晞婵又羞又恼,却也无可奈何。他李覃不发话,姚崇绝不可能将至关重要的兵符借给陆家!

他确实没攻豫,只不过是弯道攻之罢了!

若是姚崇自己有此意图,何不令衮州军自行攻讨?反将兵马大肆撑腰给了陆家,能说通姚陆双方的,除了李覃,别无二人。

既如此,姚崇为攻豫,那陆家定也有目的,方能促使两边合作。

若还是为强娶一事,那李覃岂不是明知而为?

他若想攻打豫州,大可让姚崇发兵,比文官起家的陆氏不知要牢靠多少倍,却偏偏交托给了逼迫结亲的陆卓皓等人。

他就这般想让她走投无路,嫁去陆家吗?

晞婵不由得想起了那日陆卓皓的话。在此之前,她从未信过,不止是因为陆卓皓此人言行不一,举止卑鄙,也是因为逐渐信任了彼时待她好到极致的李覃。

不想今日大军压境,事实摆在眼前,让她措手不及地推翻了对他的一切幻想。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骤然碎裂。

果不其然,深夜雾浓,晞婵忽被喊去了书房。

穆廷年端坐在案后,皱眉不语。穆尧则是侧倚着柱子,环臂背过身,似在负气。

她愣了愣,走进去行了一礼道:“父亲。”

“阿兄?”

穆尧这才转过来,既想恼着说什么,又堪堪忍住,尽量平静地嗯了声,低眸生闷气。

穆廷年沉吟半晌,将目光投向面前站着的晞婵身上,温和笑道:“惊惊啊,我真心问你,你觉得当今裴太尉裴度可否作良配?你们二人青梅竹马,裴度那孩子也是我看到大的,满意非常,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与穆尧商议良久,思来想去,这便是目今最为妥当的法子了。

也是惊惊可靠的退路。

忽听此话,晞婵不觉沉默了两个呼吸,然穆尧见此,再忍耐不住脾性,跳出道:“亏我之前那般看待他李覃!以为他对惊惊是有情真心的,哪怕与咱们为敌也罢,只要待惊惊好就是,可如今他竟赶尽杀绝,逼迫我们穆家,哎!”

话罢,他转过脸,面容肃杀地对晞婵道:“惊惊,往后有裴二护着你,我和咱们阿父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裴二我是了解的,他断不会像那李覃薄情寡义。如此一来,不妨与那姚崇放手一搏!就不信我豫州数万万好儿郎,竟比不上他姚崇军!”

晞婵反笑了笑,垂眸不动声色道:“我心悦裴二哥,自是没什么好计较的。”

父子二人茫然惊讶。

半晌,穆廷年大笑道:“我说那日你瞧见裴度,怎情绪起伏颇大,原是如此!好好,再好不过了哈哈。”转而抚须松了口气,将脸上愁容散去,“原先我还以为你们二人做不到琴瑟和鸣,若非其中插进来个陆家,我是断不会在这时起结亲的念头。”

昨日裴度信到,他错愕之余,也在深思熟虑。怎奈今日情况危急,这才急着将晞婵喊来问问心意。

他点了点头,宽心道:“不成想你们竟是两情相悦,甚好甚好啊。”

“那么便......肇秋初九成婚往扬州去吧。”

穆廷年心中有愧,相隔不过四日,然这已经是最宽限度能为晞婵操持婚仪的日子了,若非姚陆即将压境,他万不会将女儿这般草草嫁出去啊!

待穆尧与晞婵走后,无人知晓的书房,唯一暖光映照黑夜,外面雾深墙高,犹如困兽的牢笼,穆廷年愧痛交加,竟红了双眼,伏案大恸。

肇秋初九后,他与李覃,斩同根,不戴天!

......

民间多传闻,那穆家小娘子,与风华灼灼的裴大人心栖连理枝,情深不负,故大婚以昭告天下。

然私下里人尽皆知而不道的是,这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婚事却也算个世间奇一,父兄皆以玄甲银剑送之,豫州府外,红妆十里,兵马守护,喜乐冲天。没有一人面带喜笑。

东城门外的普陀山后,狼烟四起,尘埃滚滚。百姓皆在家中闭门不出,时而打开窗,看一看这热闹,议论纷纷。

他们都知道,这是穆豫州为保爱女,无奈做出的选择。一边是戎马刀剑的东城门,一边是红绸高悬的西城门。

因此豫州府上下,除却女眷,仆从,只得以盔甲护送,而不得以一位父亲,一位兄长,一位师长来送。

满城百姓的心也需要安定,这是晞婵昨日特意要求的,无需常服盛装,若在风烟时风光大嫁,民心易动,不若铠甲金光,带给豫州百姓莫大的信心。

人生大事,也就一次。穆廷年悲愧问道:“嫁妆虽已备好,然婚堂简陋,仪式从简,就连婚期也不及好好算来,若日后你后悔......”

满打满算三日下来,又能准备个什么呢?

“我不会后悔。”晞婵笑打断他,隔着红盖头,凤冠霞披,身段楚楚,气质柔美端庄,她道:“正因为只有一次,我与裴二哥才更能铭记今日的一情一景,记得豫州百姓的千里相送,日后只会怀以感恩,报之家国。”

话落,良辰到,喜音传,新妇始远行。

穆尧跨上战马,亲自护送。晞婵被婉娘搀扶着,那厢仆妇照着习俗笑掀红帘,待新妇入花轿。

她正欲进入,忽有高声震天犹如龙吼,白了长宁街所有人的脸色。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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