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美人泪

是婉娘传去的。即便她不再如从前那般敬顺李家一干人等,面上也只能好着。

何况她分得清孰是孰非,不该将责任牵在孩子家身上,便依旧待李烨容亲切喜欢。

这回他入夜匆匆来寻,婉娘顾及房中秘事,本欲好言拦住,有什么事明日再谈也不晚呐,只那孩子古灵精怪的,咬定有要紧事,又道是晞婵今晌午才吩咐他办的。

那些被打发出来在外面守着的仆妇们都料定房内是何情形,一个个的都怕触了君侯霉头,打扰兴致,只圆滑又周全地打太极,并不给李烨容一个准话。

——瞧他急,同样也是不想得罪的。

如此一来,婉娘不好推辞,加上心上实在觉得这孩子讨喜的很,便硬着头皮在门外通传了。

里间的人听了,过了好半晌才传来李覃声调浑沉的回答,让他去书房等着。

李烨容连忙走去书房。

婉娘瞅着他的背影,不由疑惑了句:“这孩子,怎匆匆忙忙的?”

无二人知晓的是,李烨容正是汲取人情眼色的年纪,脑中心中早对世间万种事有了大概的见解,那些仆妇们调笑他来的不巧,且好言劝他明日再来找,他再愚钝,也反应过来是为什么了。

何况堂兄和神女姐姐新婚燕尔,哎,他顾着传喜,竟把这一层给忘了去。

与其被她们几个瞧出自己的异样,惹来羞尬,倒不如装个什么都不知才是呢!

李烨容抱着这样的心态,一直到了东堂的外书房,耐心点灯等候。

只小孩子心性还是有些的,等了不一会儿,便百无聊赖的跟一旁安静看护的仆妇几个闲话起来了。小容爷性格开朗,能言善谈,府上人人皆知,姐姐奶奶辈的,无不喜欢。

也才不过聊了几回,便哄的两三个仆妇捂嘴抿笑起来,好不乐呵。

李烨容走去拿了他堂兄挂在墙面的扇子,一边踱步,一边把玩,她们站着,他趁方便,就也习惯站起来回走动,笑道:“你们都是从哪儿的地方来的?”

离他最近的那个回说:“回小容爷的话,奴婢是兖州人,儿时家乡闹了饥荒,便走迁到了荆州,已在此安顿将近半生了。”

李烨容思忖点了点头,步子慢了些。

又有个看上去年轻些的媳妇子笑道:“我就不是了。奴婢是嫁来荆州的,今年才被夫人抬举到了东堂做事。”

“原是这样。”少年应声罢,冲她们眨了眨清澈的眼睛,仿佛好奇似的问道,“你们之中,可有知晓一二我堂兄那宝贝儿似的诗筒?”

一时书房忽然安静极了。

进来剪烛的老媪年纪大些,来李府的时日也长,闻言放下手里的活,转身低着声儿道:“小容爷说的,可是阁楼里的那个?”

李烨容瞧有戏,忙笑迎过去,扶了她老人家,毫不遮掩自己的喜怒哀乐,请她老人家说个清楚,指点出来,也好免去日后无意犯错的可能。

“我听说那罗汉子就是这样没了命的。”

徐媪听了,不由一笑,解劝他道:“君侯待小容爷,那是当亲弟弟看的,我们见了都羡慕你们弟兄二人的亲近呢。”

那边李烨容惦记着李覃何时会来,急急的想从徐媪那里听个明白。

只听那徐媪道:“都是一二年前的事儿了。那时老妪还在夫人房中伺候,突然被调去东堂,说起来也是为这事。君侯弱冠那年,在大梦桥不慎被孟获击落水中,那时孟获还未像今日这般风势大涨,然身手勇猛,恰与君侯狭路相逢,本以为他不过是一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主动出战,无非是自寻死路,哪知他不仅砍了君侯帐中一名大将的人头,还向君侯发出单挑的战贴。”

“那堂兄真如他所愿迎战了吗?”

“当然。”

徐媪道:“君侯胸怀宽广,骁勇善战,又觉孟获绝非凡夫俗子,自是没有轻视不应的道理。”

李烨容直觉血脉喷张,忙问后来。

“后来两人约战大梦桥,胜败不定,然忽一瞬,那孟获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连命都不要地冲向君侯,意图以地上掉落的断箭刺入君侯胸口,”说到这,徐媪皱眉想了一想,疑声道,“那箭也奇怪的很,我听来的是,孟获即将落败时,天降飞箭,还是个断的,更奇的是,孟获竟把剑扔下,莫名其妙接住断箭朝君侯刺了过去。”

“那时是真险!好在君侯躲了过去,只避免不得跌入大梦桥下的玉桂湖里。”

听了这么一会儿,李烨容即便想听下去,也没将晞婵嘱咐他的正事忘掉,趁李覃未到,接过徐媪的话道:“这与那诗筒有什么干系呢?”

徐媪面有诧异,看罢忙完打扫便没什么人的书房内,悄悄的说与他道:“君侯大难不死,醒来发现是被一户渔民人家给救下了,回来后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满天下要找那支断箭的主人,也不怕旁人笑掉牙齿,不过没人敢真发笑就是了。”

“一支来历不明的断箭,能有什么可找的?”

“坊间也就传出那箭是走运,被君侯当成稀世奇宝对待,渐渐的,也开始猜测那支箭是不是有什么奇特之处,后来还有好些不得了的英雄人物想见识一下,只是被君侯全数拒绝了罢。”

李烨容慨道:“这就奇了!”

然而还没到他要问的关联,便再次“好阿嬷”的喊着,再次发问:“可为什么我听到的,但凡有关诗筒,都是与那什么郑姑娘有关呢?”

徐媪只笑着摇了摇头,道:“这老妪就不知了,里面的断箭好说,但另外一件东西,到底是不是郑姑娘赠与君侯的,老妪并不能妄下定论。若传给小容爷错信儿,岂不麻烦?”

李烨容还要问些什么,外面冷不丁传来李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埋怨”。

“你有什么是不好交待我的?让这臭小子帮你跑动,虽不差,但也是没我体贴的,这会子又慌慌张张,不定是遇到了麻烦。我来处理便是足够,你身体还不适着,他若不小心冲撞了你可如何是好?非要亲自来。”

李烨容:“......”

他待堂兄掏心掏肺,堂兄待他“两面三刀”。

草呐!

可算被他给听着了!

待两人进来,不待晞婵笑说什么话,李烨容便昂着头,向李覃得意瞧了瞧,不急不缓地道:“还请堂兄出去一下,我有要紧的事儿要说给神女姐姐,并非是堂兄能听的。”

说着,就走去将窗子给打开了半扇。

李覃眉毛皱成了一团,若有所思地审视他两眼,不耐训道:“长舌头是要你好好说话的,不是让你口吐轻言,在长辈面前趾高气扬的。”

李烨容瞬间蔫巴了。

晞婵自己也觉茫然,不知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是去看望一下裴度情况如何,确保他性命无忧,而今看都看了,倒也没什么不能说与李覃的。

她抽不出来空,也担心招惹口舌,平添不必要的误会烦扰,影响裴度声誉,才没有亲去看视,碰巧遇见李烨容在园中放生麻雀,便凭着信任喜欢,拜托少年去瞧一瞧。

想来烨容能说通把守的人,好进去院子。

“夫君在外面等我?”她跟着劝说了句。

怕不是烨容恐被他训斥一顿?去看望裴度,李覃应是并不了解,若是知道烨容擅自进去打探,确有挨骂的风险。

李覃听了,一惊,沉默了会儿,淡淡嗯了声,似有不满地转头走出去。

只拦了仆妇关门的动静。

约莫过了半炷香,李覃立在阶下,无奈他耳力好使,将两人悄摸合计的话给听的一清二楚。

“裴大人并无大碍,醒来有几个时辰了,神女姐姐不必担忧不安。”

“那就好......他可有说些什么让你传给我的?”

“说堂兄卑鄙无耻,你不要从他,算吗?”

院中树上的知了叫的更聒噪了。

李覃负手望着窗纸上的两道身影,凝视。

“......你堂兄他也不算卑鄙无耻。”

“但堂兄好像总让神女姐姐感到伤心诶,又是娶别人,又是威胁神女姐姐父兄的,更别说以前还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女郎,若是我,早把堂兄晾到一边去了。”

稚嫩的男音单纯发问:“难道神女姐姐就不生堂兄的气吗?连这个都愿意原谅?”

晞婵没有立即回他。

窗外树下的李覃见此,忽然心乱如麻,直觉李烨容这个小兔崽子要拆家!

但他并不出声打断,也未走开。

又过了一会儿,晞婵道:“原谅也分表里。没有退路的时候,哪怕有人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过,也不能不原谅。”

“那神女姐姐对堂兄,是什么样的呢?”

晞婵温笑着说:“你问这些做什么?听多了,自个儿也怪糟心的。”

李烨容人小鬼大地叹了声,托腮道:“只是有些不可思议罢了,难道神女姐姐就不怕日后我堂兄他再忽略你的感受?”

外面的李覃听了,皱眉向前走了两步,正要说“不会”,又堪堪止住,继续听窗内少女是怎样回的。

她出奇的平静,并无愁愤,声音轻柔到了极致:“这是你堂兄要考虑的事,就算我为此伤心难过,也改变不了事实,他决定的事,往后我不再白费功夫请求就是了。目今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暂丢下自己的私情,顾着大局,又何谈资格原谅呢?”

“即便我不原谅,他应该......也不会在意到想起那是我父兄吧。”

李覃心脏忽地猛跳了下。

“神女姐姐,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少女软音失笑:“你正是要好好读书进取的年纪,明白这些并没什么好的,烨容和我不一样,无忧无虑慢慢长大便好。”

李烨容忽直起身来,透露消息:“对了神女姐姐!我还是觉得告诉你一声比较好,那日我去找贾公请教功课,听堂兄他们说起,穆刺史他们已领兵来讨,还没商议妥当该如何应对呢。”

若是别的势头,堂兄二话不说就会下令反击,可他年岁虽小,却也不难想通其中的弯弯绕绕,那穆刺史,是神女姐姐的家人呐。

更别提他先前就无意听伯母说起神女姐姐来荆的前因后果。

迎,堂兄对不住神女姐姐。不迎,也不是个办法。

唯有互不干扰才是最为妥当的。豫州在堂兄眼中,不过是囊中物,早晚要取的,在这之前,不动也无妨。

晞婵顿了顿,沉吟道:“我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如今天下,没人敢与你堂兄作对,而今不过多出几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连徐昴都不愿轻举妄动,若非气急,我父兄断不会如此冒险,真要对上,多半是玉石俱焚,几乎没有胜算。”

尤其是前世她亲眼见闻李覃实力强大到连灭两国,称霸天下。

李烨容拧眉嘀咕:“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此说来,想是就算神女姐姐亲去劝退,也是不能,穆刺史他们既然已决意发兵,怕是无论如何也要与堂兄斗个鱼死网破。同样也不愿甘受屈辱。”

安静了两息,他抿唇思道:“神女姐姐,我好像懂得你为何说原谅有表里之分了。”

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可不就是他那有实力定局的堂兄?

神女姐姐也有她自己的难处啊。

晞婵以为他只是慨叹,并未当真,眼见天色渐深,便起身领着李烨容出来,让跟着他侍奉的随从好生送回,小心路滑石子什么的,就也转去树下寻李覃了。

走了几步,那厢李烨容又慌张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在她耳边悄悄说起另一件晞婵嘱托他帮忙问询的事儿:“忘记说了,神女姐姐想了解的事,堂兄那边有个在东堂待了好几年的老媪貌似知道些,只方才紧迫,不及细问,她们都称她徐媪。”

他只单纯以为是晞婵好奇堂兄过往的风流事,问个清楚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是觉得堂兄不会与那郑明月有什么,况且这都过了两年有余了。

说完李烨容就跑走了。

这才躲开树下那人威严压迫的眼神。

晞婵寻思了会儿,缓缓走了过去。

似是等的有些不耐,李覃一见她来,便大步迎上道:“你站那别动,我走的快些。”

对视沉默半晌后,两人一起慢步回了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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