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人泪

翌日清晨,白雾慢慢散去。

晞婵还在睡梦中,忽闻得一声惨烈大叫,便掀起床帐,喊来婉娘,问是怎么一回事。

婉娘面上喜色难抑:“还不是那罗汉子!当日他砸伤女郎,陆夫人却纵容不管,只让仆妇请人看伤,不成想君侯才归家几日,今早就找上这闹事的罗汉子,如今正在前院惩戒呢!”

外面眼看乱成一团,晞婵无心再睡,起身梳妆,收拾妥当后也赶往前院。

听婉娘那么说,李大人他们想必都在前院,她更不好置若罔闻,自个儿顾自个儿。

何况当日被那石块砸的不轻,李家视若无睹,晞婵还未寻得时机替自己出口气,那罗汉子就先受惩了。

前院围了数十个仆妇,站在院子中央,指指点点,密不透风。

罗汉子又是“哎呀!”一声惨叫。

晞婵走近,方瞧见李箖琅和陆夫人也站在一边,神情奇怪,李甄窈起哄,却被陆夫人瞪了一眼,拉至身后去了。

即便如此,她还探出头,叫嚣了句:“有阿兄在,没甚好怕他的!”

晞婵垂眸思忖,心中疑虑更甚。

显然这罗汉子与李家关系匪浅。那日虽言出无礼,可惩戒他时,李大人和陆夫人却又面露纠结,仿佛是碍于靠在椅上的男人,才未出声阻止。

那人正是李覃,此刻他冷声道:“昔日恩情,我李家已是仁至义尽。你若想要金银锱铢,李府断不会短你财路。若想袭爵加官,上报于我,也未尝不可。偏却贪得无厌,无法无天,在后堂耍起酒疯,往日李府上下对你多加纵容,今日你自个儿选,是安分度日,享锦衣玉食,还是滚出李府,自生自灭。”

李箖琅于心不忍,道:“覃儿,差不多得了。”

罗汉子听见有人替自己说情,忙痛哭大喊:“得了得了!真的得了!再打下去,我命都要没了!”

兵卒手里挥下的板子依旧未停。李覃不发话,那板子便不会停。

他沉默良久,忽而支着头,歪靠在椅上,阖上眸子,懒懒道:“端茶来。”

不待身后仆从转身,罗汉子就急忙大叫:“选选!我选!我要待在李府,君侯宽宥啊!还请君侯念在往日情分,宽宥我罗汉子一条命,快让他们别打了!”

李覃抬了抬手,板子拍打皮肉的声音停下,那罗汉子松了口气,放心地晕了过去。

人群退开,婉娘忙挡了晞婵的视野,吓道:“女郎还是别看了。”

也不管如何安置他,找不找人医,李覃径自站起身,越过后退的众人,往东堂走去。经过晞婵身边时,也只他一个大步的空隙,她还是听到了一声轻若无闻的嗤笑。

晞婵愣了好半晌,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李覃却早就大步流星,走的没影儿了。

她看向婉娘,不可置信道:“婉娘,你听见他笑了吗?他笑我作甚!难不成只容得他坦然,不容我惊奇?”

婉娘正忙着看如何处置罗汉子,闻言头也不回地道:“女郎才十五,君侯早两年就已经二十加冠了,又见惯了血腥场面,女郎何必同君侯计较。”

晞婵扶额。

默默在心里给李覃记了一笔。

......

夜色渐深,微风凉爽。

今晚的气候格外怡人,令人心醉。晞婵胳膊上的伤痊愈有七分,往日又常待在房里,见此良辰好景,不由得生了雅兴,独自踱步到了院中。

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便行至高耸的阁楼下。

她步子稍顿,只抬头瞧了眼,转脚绕过阁楼,打那院中小道继续慢走。

园中月色如银。

鲜草丰美,野趣十足。

这会儿道上空无一人,后堂园子闲杂人等是进不得的,因此虽入夜虫聒,晞婵独自走着,也不见害怕,反倒有心旷神怡的自在。

大约到了池塘旁边的小亭,忽有一声袭耳的娇喘传来。

晞婵心下一惊,往亭中看去。这才注意到白日里用来遮挡日光的蓝色帷幔并未束起,而是尽数垂了下来,被风轻轻一吹,宛若仙境瑶池。

再观那地上,竟有两道身躯紧紧抱着。

仿若到了欢愉的极点,也管不得帷幔是否被风吹开,外面可有他人经过,借着夜色的掩护,羞翻红浪。

月色一照,帷幔上人影交叠。

她哪敢再看下去,瞥定里面是何缘故,当即惊的往后退去。

前世她虽跟着徐昴,但介于二人并未完婚,他又一心谋图弘业,便言自珍重,尚未行**之乐。徐昴姬妾成群,正常的需求就往后院解决。

偶有冲动,闯入她院中,意图留宿,也被她劝走了。这倒不为别的,只前世她也有她的“野心”,深知大多数男人得到了便不会如最初那般爱惜,她也并不觉得徐昴会从一而终,待到年老色衰,他的后院依旧美女如云,她的处境又当如何?

因此在没当上皇后之前,她坚持不行房事。

此下见了这一出,她庆幸有帷幔遮住活色生香之余,也惊羞不已。

却不当踩中了一物,丝滑的很。晞婵连忙噤声,向后跌去。

这下好了,撞破这种事,那里面二人尴尬不尴尬另说,她定尴尬不知从何说起。按理说,在后堂园中做这种逾越规矩之事,可是大忌!

然里面的二人本就如惊弓之鸟,闻鸟雀惊飞,那男人立即警惕起来:“谁?!”

复而扯上衣物,小心掀开帷幔环顾两圈,见风静无人,月色美好,便长长的舒了口气,放下帷幔,转去压在那女郎身上,再行媾和。

亭外的花丛后,晞婵跌靠在繁多的花枝上,被人捂着嘴,惊呼断在喉间。裙裾之下,臀部似是坐住了石块,硬硬的。

她动了动,却听头顶那人冷冷道:“别动。”

听出是谁,晞婵下意识就惧意席卷,粉唇微张,不待她挣扎退开,那石块就忽地跑走了。竟是身后李覃的脚。

即便恐惧,怕他无缘无故扭断她的脖子,晞婵也还是羞红了一张脸。

仿佛觉出她的颤抖,李覃松开她,右手肘支在曲起的右膝上,不紧不慢地往一侧看去。却没看到人。如此这般姿势,她娇小的仿若只有他一半身形。

他便将视线再往下移了移。

晞婵花容失色地仰头也看着他,潋滟美目掠过一丝惧怕,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但只一瞬,这神情就消失无影了。李覃弯弓射雕,马上飞矛,从不曾有半分差错,方才她快若惊燕,他几近以为是自己目力退步,疑神疑鬼。

果然如他帐下谋士贾昀所言,此女美的不可方物。

也正如他所想,惑人心智。

“你怕我?”他直截了当地问。

晞婵忙道:“君侯误会。只是......恰逢亭内春情,心中惊乱,复又巧遇君侯,得君侯解救燃眉之急,晞婵知是君侯垂怜,不胜感激。”

那厢又是一段颠鸾倒凤。合欢雨噼里啪啦下着。

这花丛与亭子相距较近,因此她同李覃才躲的及时。晞婵自是羞于再往那边相看,但也不甚好意思再盯着眼前高大威猛的男人瞧,索性悄悄垂了眼睫,耳根红透。

李覃似是随口一问,并未当回事,闻那欢声,同样也并未当回事,依旧面不改色,举止淡淡如水。

他卷起地上的竹简,道:“府中仆从众多,闲下时常聚在一处,若被他二人瞧见,面上不能做什么,嘴上定不饶你。趁他二人在兴头,你自寻个机会回吧。”

晞婵试着站起,那帷幔上竟映出了黑影。

她蹲下。亭中两道身影也停了一停。

身后却又是池塘,她若想走,只能打那亭前经过。

晞婵在心底轻叹,鼓起莫大的勇气,喊住了作势要走的李覃,鬓间乌发若神女香风,飘飘何所似,当如画中人儿:“敢问君侯,如何走得?”

李覃一愣,稍稍侧头,斜眸淡视:“有何难?直走就是。”

“......”

她竟忘了,眼前这人就算打那二人脸前经过,也不会有甚影响。只教那在后堂媾和的二人心生虚气,心惊胆战,生怕小命不保。

最后借着他的身形遮挡,晞婵重又回到了那座阁楼前。

她站定,柔道:“谢君侯相送。”

李覃手执书卷,蹙眉淡淡审视她一眼,转身往阁楼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回头询问尚未走开的晞婵:“如此深夜,怎一人独往?”

他记得平日有一老媪随着她。

阁楼二楼有灯烛照来,晞婵道:“我瞧这阁楼精巧,修书时曾听李大人无意间提及,里面藏书丰富,画作珍贵,一时好奇里面可收有《洛神赋》真迹,却也不敢冒犯前往,冲撞君侯。今夜散步消食,便想在此等候君侯。”

李覃皱了皱眉,本欲说方才为何不问,若非他回头,如何问的?却见晞婵立在院中花树下,瓣瓣软花飘落,灯烛微映,那穆廷年家的小娘子,神态美好,安静顺从,姿容绝世,眉眼更如醉态佳人,顾盼生辉。

此刻她宛若受惊,竟有几分含羞带怯,眼神过来那一下,柔情万种。

他唇线拉直,终究不再多言,只道:“阁楼这几日都开着,你若想找,自己来找便是。”

晞婵暗松口气,今世她当步步小心,不惹李覃怀疑用心才是。

往后散步,她还是带上婉娘吧。

“谢君侯大度。”

李覃拾级而上,淡淡强调了句“四楼不可往”,便阔步走入阁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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