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的前两天，谈姝姝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许云游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拳打布偶兔、脚踢布偶熊。

还都是他的。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谈姝姝在许云游的房间砰砰作响，各种折腾。夸张到隔壁的许徜徉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拆房子。

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忍不住去敲门了。

“干什么呢？”

门一开，许云游呲牙咧嘴，表情失控。

“哥！你管管她！”

地面上是乱糟糟的一堆玩偶，谈姝姝坐在正中间发脾气。

“哪来这么多玩偶？”

“我的！”

谈姝姝将它们拢到一起，多到拢不住。

“你拿这来干嘛？”

许徜徉顺着房间边沿进来，连个坐的空地方都没有。

许云游的床上，放了两只巨大的熊。许云游人就趴在两只熊中间。

“她外婆来了，看她有这么多玩具，说要拿去送给她表弟表妹，然后一大早她就全搬我这来了。”

许云游抱着比自己还大的熊打了个哈欠，天还没亮就被叫去当了搬运工，这谁顶得住。

“不给，一个都不给！”

许徜徉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不给就不给，你说不就好了。”

谈姝姝听到这话更来气了，“说什么呀，我说我不给，她说我自私，说我小气，还跟我妈告状！”

“你妈怎么说？”

许云游先笑了，“谭阿姨让她大度一点，反正她还有这么多，以后还会给她买。”

谈姝姝鼓着脸，抱着玩偶不松手，好像现在就有人跟她抢似的。

“你外婆怎么来你家过年了。”

以前都没有见过。

“说什么我要中考了，不能没有人照顾我，正好她没事，可以过来照顾我。”谈姝姝猛地锤了一下空气撒气，“这只是说给我听的！其实就是舅舅家她待不下去了！舅妈嫌她生病帮不了什么忙，还爱多管闲事，就说她现在老要看病，正好我妈妈是医生，在我们家方便。而且！”

谈姝姝义愤填膺，“还说我们家比他们家有钱，应该要多承担一点照顾老人的责任！”

兄弟俩就这么看着谈姝姝独自说了一段家庭伦理大戏。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许徜徉疑惑，按理说这些都不会说给小孩子听。

谈姝姝老实道：“我爸爸跟我说的，他说让我不高兴就闹，不要在自己家还受委屈。”

“嘿，谈叔叔真是你亲爹。”许云游在一旁抖着腿感叹。

许徜徉似有所悟，终于知道谈姝姝的脾气是怎么养成的了。

“行了，你别生气了，你这不是都搬走了吗？你外婆又不可能来这把你的东西拿走送人。”

“等一下！”

许云游打断他说话。

“那我怎么办？”

四下扫一眼，现在房间里连走动都难。

“这是我房间啊！这不是杂货铺！”

许徜徉在他哀求的眼神下沉默了一瞬，两秒后摊摊手，“关我什么事。”

随后潇洒离开。

“哥，哎呦！”

许云游想滚一圈下床，却被大熊的脚绊倒，直接摔了下去。

好气啊，可是谈姝姝是好兄弟，不能不帮诶。

从前谈姝姝家没人管，她家就成了她和许云游无法无天的基地。

现在她外婆来了，什么都要管。比如谈姝姝的东西太多、房间太乱、坐姿不好、吃饭太慢还挑食、走路太重有点吵人、不好好学习学什么艺术……

谈姝姝听不得这些，为了避免和老人吵起来，她只能转移阵地。

许云游的房间里堆满了她的东西，而且还每天增加。因为她一旦察觉外婆觊觎上了她什么东西，她就立马搬到许云游屋里。

老太太跟谈妈抱怨，谈姝姝防她跟防贼一样，太不尊重人了。

谈妈只能说，“她被她爸惯坏了，不太懂事。您就别想着拿她的东西送给你孙子孙女了。”

而老太太只听到了前半句。

许云游的房间也容不下他们，最后的阵地——许徜徉房间。

这是唯一一个家长不敢乱闯还宽敞的地方。

“你们觉得合适吗？”

许徜徉看着他们俩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哥！你看，好大的蜗牛！”

许徜徉：“……”

并不是很想理他们。

后来寒假里出现最多的画面，就是一个在椅子上打游戏，一个坐地上看漫画，还有一个躺床上翻杂志，翻着翻着就睡着了。

许徜徉时常游戏打一半，还得回头给谈姝姝盖个被子。

过年的时候谈爸回来了，给她带了一车礼物。

谈姝姝一件一件搬到客厅里，翻来覆去地找，惊奇地发现没有积木和拼图了。

“你记得挑几件去送给云游还有你徜徉哥哥。”

“我知道了。”

谈爸坐在沙发上喝茶，看着谈姝姝高兴的样子，心里很满足。

“你也要挑几件送给你弟弟妹妹啊，他们还是你血亲。”

谈姝姝：“……”

外婆在旁边路过，谈姝姝只当没听见。

“哎呦妈，我给大舅哥他们家买了，不用姝姝送。”

“那不一样，你是姑父本来就应该送，姝姝是姐姐，有那么多礼物，分给弟弟妹妹一些，也能增进兄弟姐妹的感情啊。”

“姝姝自己还是孩子呢。”

谈姝姝瞥了沙发上看着她的老太太一眼，掏出手机拨通许云游的电话。

超大声，“许云游，快来自己挑礼物，我只、送你，够意思吧！”

差点没把许云游耳朵震聋。

谈姝姝特意咬重了“只”这个字，又挨了外婆一个白眼。

一旁的谈爸想笑不敢笑。

许云游嘟嘟囔囔就过来了，“你都那么大声了你打什么电话，你直接在门口喊不就得了。”

门没有关，许云游自己就进来了。

“谈叔叔好，外婆好。”

“云游长高了，你看看你喜欢什么，自己拿。”

“谢谢叔叔！”

许云游到谈姝姝旁边，和她一起在地上坐下。

他一坐下，谈姝姝就跟他窃窃私语，说着说着两个都笑了。

谈爸看着高兴，但是外婆不高兴。

也小声跟谈爸说话，“那么贵的东西你就这么送别人？”

“不算别人，云游是姝姝的好朋友，他们家对姝姝很好。”

谈爸解释，但是不入外婆的耳。

“跟这种学习不好的小孩混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我看谈姝姝这么调皮就是跟这种不入流的男孩子学的，好好的小姑娘都给带坏了。”

“瞎说什么呢，他哥哥还是祈北的，祈北！”

“那也应该和他哥哥玩……”

……

“你咋了？”

许云游突然一动不动，谈姝姝手肘戳了戳他。

“哦，没事，这个小汽车我好像哪里见过。”

谈姝姝凑过去看了看，没觉得哪里特别。

“这么普通见过不是很正常。”

“也是。”

谈姝抱着一盒巧克力看了许久，“这个送给许徜徉怎么样？”

许云游抬头看了看巧克力，又看了看她。

“这个巧克力特别苦，嘿嘿。”

谈姝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许云游的情绪。

“谈姝姝，你现在的成绩是不是能考上一中了啊。”

谈姝姝愣了愣，想了想道：“期末的时候我是班上第二十名，欧阳老师说我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考一中，许徜徉也这么说，那应该就是可以吧。”

谈姝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云游顿了两秒，笑了出来，“我就是看你爸那么高兴，猜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谈姝姝回头看了一眼爸爸，“他啥时候都这么高兴啊。”

“……”

“嘿。”

许云游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谈姝姝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低头继续找适合送给许徜徉的礼物。

过了没多久，谈姝姝仰头喊：“爸！我想买烟花！”

“给你钱，你自己去买。”

谈爸基本上什么都答应得很快。

“还买，这么多东西了。”

“过年嘛。”

谈爸一边给谈姝姝钱，一边安抚外婆。

谈姝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拉上许云游，接过钱就往外跑。

“这个巧克力你们不许吃，我要送人的。”

跑到一半还回头提醒一句。

“好。”

——

年前的小巷口摆了许多小摊，卖各种各样的烟花爆竹。

走了一段谈姝姝终于发现不对劲。

“你怎么了，怎么过年还不高兴了。”

许云游双手揣在兜里，想表现得酷一点。

“你怎么突然想考一中了。”

谈姝姝在路边买了串糖葫芦，听到他这话时还思索了一下。

走了几步，回头坦言道：“不是我想考一中，是我必须考一中。”

“什么意思？”

许云游听不明白。

“意思就是，我喜欢画画。”

许云游依旧不明白，只是突然觉得谈姝姝眼睛里有星星。

“宋英巷太小了，根本容不下一个小孩变成大画家，所以我得去更远的地方。考一中，考大学，是对我来说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

许云游有些怔愣。

谈姝姝忽然又狡黠地笑了笑，“这是许徜徉告诉我的。”

见他没反应，谈姝姝又一点一点严肃起来。

“所以我必须考一中，你明白吗？”

熙熙攘攘的人从他们身边路过，还有零碎的叫卖声。

许云游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恍惚。

他不仅明白谈姝姝在说什么，还清晰的感受到，谈姝姝变了。

……

夜，万家灯火通明。

“许徜徉！”

划着手机的许徜徉从网络世界里跳脱出来，循着声音走到窗边。

“许徜徉！”

谈姝姝在楼下仰着头叫他，见他出现了，立马就笑了。

“许徜徉！下楼陪我们放烟花！”

看了她五秒，许徜徉关窗户拉窗帘一气呵成。

“幼稚。”

随后又躺下玩手机。

“拉窗帘干嘛。”谈姝姝在楼下嘟囔。

“许徜徉！许徜徉！许徜徉！”

谈姝姝锲而不舍。

两分钟后，许徜徉终于出现了。

“你真下来了啊。”

许云游脸有点疼，十秒之前他还在嘲笑谈姝姝做无用功，信誓旦旦地说许徜徉绝对不会下来。

“我再不来，这左邻右舍还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呢。”许徜徉没好气道。

谈姝姝不管这些，把仙女棒塞到他手里。

还帮他点燃，抓着他的手乱舞。

谈姝姝牌全自动烟花服务器。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许徜徉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火星子还挺好看的。

手机振动了一下，许徜徉摸出来看了看。

是大学宿舍群里问，他们在做什么。

许徜徉抬头看了一眼谈姝姝，小孩子两条腿倒腾得欢快，一会儿仙女棒一会儿捂耳朵，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在陪小孩子玩烟花。

发送成功。

“哥，我也想考一中。”

嗯？许徜徉迷茫地抬头。

许云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面前。

“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想考一中。”

许徜徉看着他静默不语，十几年的亲兄弟，他好像是第一回看见可以称得上认真的许云游。

“喔！”

谈姝姝一个人在几米外欢呼。

“为什么。”

许徜徉也有好奇心。

许云游的眼睛好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既有十五岁的天真，也有少年的决绝，“宋英巷太小了，留不下你，留不下谈姝姝，我也不想被留下。”

“你会帮我的吧，哥。”

沉默后的许徜徉笑了笑。

“当然。”

……

16年的冬天，宋英巷的孩子没有等到一场雪，但有的孩子，突然明白了自己更想要的是什么。

许徜徉一直觉得，世界上没那么多笨孩子，有的孩子看起来之所以会“笨”，不过是没有开窍。

16年的夏天他成功带着谈姝姝走上正轨，但始终不知道，16年的冬天，是什么打通了许云游的任督二脉。

17年，许云游的房间里堆满了谈姝姝的东西，而他自己，守在哥哥的房间里，写着一张又一张卷子。

不厌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