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应该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她每一次出现在手术室门口都会遭到同样的驱赶。
而刚刚说话的护士,定睛看清她的面容时语气缓和了:“怎么又是你,不能拍摄的。”
曲惋拖着相机,刚刚她确定了并没有孩子的**部位,她喘着气说:“不好意思,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拍摄照片会对医院物资囤积有一定的帮助。”
曲惋目光往四周看去,她在寻找孩子的家人,在战地医疗环境中,保护患者的**和尊严至关重要。
所以曲惋事先就准备好了知情同意书,护士看了她一眼,放轻了语气:“手术现场拍摄会影响医生的专注和患者的安全。”
“我会关闭闪光灯,很安静不会打扰到,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曲惋让开了路,医者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她也不会固执的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曲惋在入行以后一直清楚每一张照片的意义在哪里,旁人并不能理解定格别人尊严最低的一幕这举动。
护士说:“维和部队送来的,患者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伤得不重但也不要冒这样的陷。”
语气中不乏能听清一些叹息,很浅很短。
“放她进来。”
于九微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冰凉凉的滑在一根线上,曲惋第一次碰到于九微的时候,对方也是这种调子。
在得到了于九微的同意以后,护士帮曲惋掀开帘子,里边还站着一个塔和里本地的医生。
于九微正和孩子说着话,曲惋听不懂,塔和里本地的语言她不通,一点也听不明白,只能看到孩子点了点头,最后瞥她一眼。
那眼神纯澈,像她见过的月牙泉,静谧又温婉。
而这个过程中,于九微没看她说:“关闭闪光灯,保持安静。”连带着气氛都是冷冰冰的。
“您放心,我不会打扰。”曲惋站在最边上拿起相机,她先是拍了两张照片。
“止血钳。”
于九微视线在伤口上时,眉心压了一点皱褶。手术环境很嘈杂,她足够的冷静才能应对每一场手术。
各做其事,并不影响,曲惋的专注力在摄像头上,耳边全是人员之间的交流声,还有时不时旁边医生的无线对讲机会发出噪音。
“安排监护室。”于九微这句话一落,曲惋也跟着关了相机。
她的腿有点麻木,没有带支架手托着也不敢动,缝合的过程其实很快,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旁的医生看了曲惋一眼,伴随着一句低沉的本地语言。
曲惋抬头,瞬间收回思绪,而这时于九微正在看她,从这个对视中好像她明白了,对方这句话跟她有关。
于九微回应了对方,还是一样的结果,她什么也没听懂,但她却记住了于九微的语调。
帘子掀开时,紧张的气氛就这样散去了,一阵不大的清风拂过额头,曲惋追上于九微。
曲惋放轻声音唤:“于医生。”
于九微的步子停下,转头的同时摘了口罩。
“刚刚他在跟我说话吗?”
于九微看了她几秒,思索了一小会儿点头应:“嗯。”
“他说什么?”曲惋接着问。
于九微没回答她,朝着医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不是不好听的?”
于九微收回神,视线落在她脸上:“也不算太难听。”她说完折身避开护士,人往外走。
经过这几次和于九微的对话,曲惋大概是了解了,于九微这人说话只挑重点,不浪费语句。
“等等。”
曲惋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力度很轻。
于九微步子顿住,缓缓转头看向曲惋的手,白袖捏出褶皱,她们的距离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慢慢地靠近了。
曲惋放开她的衣袖时还略带着紧张,于九微总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慌神。
“你同事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吗?”曲惋问的是那天在前线受伤的那一位。
于九微手放进了衣兜,随后朝走廊另一头挪了视线,回:“脱离危险了。”
正说到这儿,一位医生路过,对着于九微说:“于医生,你先去吃饭吧,你吃完了再来替我。”
于九微点头应了声。
又到饭点了,曲惋摁下锁屏键,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半,她也忘记时间了。
“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于九微往楼下去。
曲惋正好也要去食堂,于是她就走在于九微旁边。
她还是询问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你能告诉我,刚刚你们说了什么吗?”
与其说她想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不如说她想知道于九微回了什么。
于九微的手依旧是放在衣兜里,到楼梯口的时候问她:“你是不是第一次到战场?”
“嗯?不,第二次。”曲惋说,“两年前去过北国。”
于九微眉头稍动,慢条斯理看她一眼,眼神慢,动作也慢,随后好似有了淡笑,但又不太像是笑。
曲惋看她没说话,于是问:“不像吗?”
“你说的不像,是指你那天哭?”于九微平静地问。
曲惋说不出来话,到医院大厅时,她问:“你哭的多吗?”
于九微反问:“你想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挑我语病。”曲惋说。
于九微忽地笑了下,随后说:“哭是一种健康的情感释放和应对方式。”
这句话有温度,没有半点浅嘲地感觉。就像之前于九微在手术台上跟她说的那句‘有她在’,大同小异。
“所以你是不是?”于九微转而注视着她。
曲惋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虚地回答:“我不是。”
哭不丢人,但总觉得在于九微面前哭,她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那天在废墟旁边。
于九微按兵不动地看着,过了两秒后也没接话才继续往前走,神色已然是全看出了曲惋撒谎。
医院外面站了不少士兵,上下都拉了警戒线。曲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情况一定是不好的。
反倒是于九微神色很淡定,事不关己连个眼神都没朝着那边看。曲惋拿出相机,她的职业病犯了,这是最好的报道,低着头刚摁下开机键。
于九微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身旁带,她的步子弄了个回旋,发尾随着步子的幅度扬,垂扫在肩膀前面。
“轻点。”
“你想吃什么?”于九微放轻了动作问。
曲惋盯着她的后脑勺,于九微带着她往前走了几米远,她问:“你拉我做什么?”
“我想吃面。”于九微没有正面回答她。
曲惋无奈地说:“那你去啊,我又不跟你在同一层。”
医生用餐在食堂三楼,和记者还有别的组织都是分开的,同时享用的餐食也不一样。
于九微没有回答她,拉着她往食堂去,手心隔着衣袖小心地捏着曲惋的手腕。
三楼的食堂穿梭的都是些医院的人,她们的白卦上都有自己国家的标志,于九微的也是一样。
于九微拿自己的卡给她也点了一份面条,而在二楼的食堂没得挑,每天都是重复的那些。
曲惋用手机对着面碗拍了一张,手机滑着屏幕,挪了几个位置找信号。
“这里信号不稳定,外边才有信号。”于九微坐到了她的对面。
“战地医院的通信设备是最好的,但现在不是不稳定,是没有信号。”曲惋手腕一斜将屏幕面向于九微。
信号格上的X号总是让人隐隐不安,于九微视线移到玻璃窗上,透着三楼的窗户往外看,外面的队伍整齐划一路过。
“先吃东西吧。”于九微仅看了两秒便回了神。
食堂中餐只有面条,做得不算太好,但味道大差不差。曲惋怎会不知道于九微那个眼神代表了什么。
她不会问更不会和于九微议论,递交申请前的培训,她比谁都听得认真。
“我想做一期京华医生的专题报道。”曲惋拌着碗里的面条,“我能给你拍照片吗?”
“不能。”于九微的面庞被热气笼罩着。
曲惋现在的照片没有标题,都是散照。通过这几次她对战地医生这个身份有了浑然不一样的感悟。
“为什么不能?”
“你会打扰我工作。”于九微直接了当的回她。
曲惋说:“不会,我想采访你,做专题报道,文字形式你不用紧张的。”
于九微没回,吃着碗里的东西。
“现在医生援外受到国内很多人关注,我会提前给你看稿,怎么样?”曲惋手里的筷子挂着面条,迟迟没往嘴里送。
她接着又说:“不会特别刁钻的问题,整个专题报道主要是以战地医生的奉献精神为主要。于医生,我对你比较熟,所以说......”
“什么时候?”于九微仍旧是没看她,打断问。
这一问就是松口了,曲惋将筷子放回碗里,慢慢笑了笑说:“看您的时间。”
“手机给我。”于九微碗里的面条已经过半了,拿纸巾擦拭着唇边,一只手摸出兜里的手机,视线在屏幕上。
曲惋单手托着,上滑解锁然后给她:“你做什么?”
于九微点开相机拍了自己的屏幕,手腕一转还给她:“我的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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