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2XX9年12月】

那天是8号,周六,天演放假。

西涓见他兴致不高,又满心以为卖房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于是提议中午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天演嘴上没说同不同意,临近中午,穿鞋的动作倒是飞快,还一个劲的催她,“快点快点!”

西涓慢条斯理的跟在他背后,“想好吃什么了?”

他们步行去了美食一条街,她四处打量,只觉得眼花缭乱,选择性恐惧症又要犯了。

天演却走得虎虎生风,飞快的绕了一圈后,在写着海鲜的招牌下停步,一脸渴望的招手:“可以吃这个吗?”

她无可无不可的答应,“好啊!”

两人相偕走进餐厅,选了个四人位,桌子中间嵌了一口大砂锅可以煮粥,上面则是蒸海鲜用,两人翻开菜单各点了几个菜。

服务员惯例的问了句:“现在上菜吗,还是等一会?”

天演看了眼时间,何方一般都和他们一起吃饭,但今天有事外出,不知道赶不赶得及,“爸来吗?”

“先上菜吧,你是不是饿了?我等下打个电话问问。”

锅热的很快,新鲜的海鲜一样样摆到桌面,天演指了指活虾,“先吃这个吧。”

青色的河虾被一下子倾倒在蒸架上,不安份的挣扎跳跃,服务员眼疾手快,迅速盖上了透明锅盖,解释道:“等红了就可以吃。”

他点头,探头巴巴的张望。

西涓拨通了何方的电话,视线飘移,只见锅盖中升腾起白色的水蒸汽,内里鲜活的虾子出于求生本能,正不停弹跳着撞向锅盖。

远处的何方此时伸长了手,怪异的蜷缩着手指,无声的向围观的人求救。

锅盖里不时传来“噗嗵”的声响,青色的虾壳逐步变色,天演微微悚然,脖子下意识往后一倾。

远方,围观何方的人也下意识后退几步,窃窃的讨论。

“碰瓷的吗?”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突然?”

“我录下了,到时候就发朋友圈。”

只有极少数人看何方面色发青,拨打了120急救。

何方的眼睛瞪得极大,脸一时因呼吸不畅涨得通红,西涓的电话被接通,“爸?”

他的头砰的磕到坚硬的石板,短促的痉挛,溘然倒地。

蒸架上的虾米终于停止了垂死挣扎,鲜红的缩作一团,服务员适时的提起锅盖。

“熟了!”

候在旁边的天演迅疾的操起筷子,一口叼住,丰沛的汁液顺着红润的虾壳滴落到桌上。

“啊!”“出事了!”

“快打120!”

何方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一群人才发觉不对,奔涌着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血迹顺着他的额角滴落于地,慢慢凝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她察觉到了某种不安,猛得坐直了身体,“爸!”

“嘟!嘟!嘟!”

再打过去就是无人接听,她和天演愕然的对视。

两姐弟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

何方的心脏向来不是太好,短短几个月他尝尽了喜怒哀乐,心情犹如过山车,医生说他死于心脏性猝死。

两人走进抢救室,何方平静的睡在床上,好像只是在小憩,也许在下一秒他就又会睁开眼睛,问他们怎么过来了。

她的大脑持续放着雪花,倾身告别的时候,她注意到爸爸整齐的鬓角,短短的头发已经一片灰白,少有黑发了。

天演扒着病床哭得不能自已,而她踉跄着退了几步到走廊,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整个上身弯折到腿上,双手环抱着膝弯,眼睛木木的盯着地砖缝,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天演走出来的时候问她,“姐,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她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家之主,而她也表现的很冷静。

她咨询了中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报警,找媒体曝光,最后追回了一部分损失。

在替爸爸办完丧事后,她整理了他生前的相关保险进行理赔,这是他不缺钱时买的,赔偿也是一笔巨款,足以让她们姐弟俩一辈子吃穿不愁。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点都不难过,有时候看起来出奇的冷血。

直到有一次经过何方常去的理发店,那里的理发师正在门口抽烟放风,见到她打了声招呼,“哎,是你啊!瘦了不少啊,感觉这脸也快好了,对了!你爸爸最近不来了?”

她愣住,还不知道怎么回应,忽然听他继续说道,“他上次还是8号来的。”

“8号?”她忍不住问,“那天我爸来理头了?”

“对啊,”他弹了弹烟灰,笑着说,“就让我推了鬓角,临走还跟我说谢谢呢!他还说自己有事,下次再找我焗个黑头发,不然看着显老。”

“我爸爸……不会来了。”她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谢谢你啊。”

她思绪空白的走到曾经的小区,游步道上有好几个人在散步,背影乍眼一看居然特别像何方。

眼泪霎时就掉了下来,那种难过似乎要掏空心肺,她好像才意识到:她真的,没有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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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XX8年12月】

西涓第一万次后悔,为什么要踏上路准的贼船?

在跑第二圈操场时她已经喘气如牛,面白如纸的挥着手,“不、不行了!”

“你可以的!”路准转过身,倒着方向跑,一派轻松。

“呦!准哥!”

“准哥早啊!”沿路有不少男生装模作样的跟他打着招呼,再顺道望一眼翁颖,暗地里朝他竖起大拇指,准哥就是准哥!Good Job!

翁颖早习惯了注目礼,而西涓白着眼,“我、我不可以!”几乎要撅过去。

“哎!你可别晕啊!你这吨位我可接不住!”他嘲笑道,“你这是跑着跑着就结巴了,第一天的豪言壮语呢?”

她一脸海带泪的望向翁颖,却发现对方脸色红润,正给她打气:“姐妹加油!再跑一圈!”

实际上这已经是打折后的结果了,本来路准还想带她跑四圈呢。

她头痛得不行,却发现梁卓已经领先她一圈半了,路准的眼神瞬间危险:“不要偷懒!再跑快点!你以为在散步嘛!”

QAQ天要亡她!

等全部跑完,她大汗淋漓的慢慢和翁颖走路,等恢复过来才坐到操场边的看台上休息。

路准没有她们两个包袱负累,跑得那叫一个一骑绝尘,立马追上了梁卓,其他认识路准的人也跟上来嬉笑打闹,一时间你来我往,倒像是在表演赛跑,而梁卓始终没有被路准打断节奏,一直不紧不慢。

她披上外套,一时说不出话,大喘着气拿出早饭分给翁颖,吸了好半天牛奶才像活了过来。

翁颖见怪不怪,还帮她分析起来,“你有没有发现你体力变好了?之前你一圈不到就累死了,现在可以轻松跑一圈半了。”

她脱力的把左手胳膊支到栏杆上,右手郁闷的捏了捏腿,“我感觉要糟!”

“怎么了?”

“路准这样根本不能让我减肥,他只会让我长肌肉啊!”她崩溃的做了个健美先生的姿势,一脸幽怨,“我的天!真的有肌肉了!”

“啪”的一声,她生无可恋的把头搭到胳膊上,“我可能要变金刚芭比了!”

“咦?”翁颖稍稍想象,“噗”的一声,笑得花枝乱颤。

“我说真的啊!”

翁颖连拍了好几下大腿,“我的错!你越是认真,我就越觉得好笑怎么办!”

路准跑步的步伐慢了下来,梁卓意会的也停下脚步和他汇合。

“走吧?”

“嗯。”

眼见他们也走到看台,西涓从袋子里拿出毛巾和水一一递给他们,甚至拿出早点,“呐,你不是说要吃鸡蛋饼?还有梁卓,你喜欢的糯米饭。”

外套也很快被她扔了过来,接的时候太过自然,以至于梁卓猛然惊觉,他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些习惯?

开始她只是问需不需要带早点,路准说太麻烦,她说她习惯了替翁颖买,带几个根本没有区别,路准后来还学会了“点餐”,活脱脱把她当外卖,而她也浑不在意。

这就是路准说的“有趣”?

他冷淡的喝了一口水,察觉到她又在看自己了。

没错,又。

某一天发现她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的停驻在自己身上,就算想忽略也很难。

但这种目光不管是他还是路准都太熟悉了,难道他要一个个去回应?那真是要累死了。

他装作没有发现。

四人已经很熟了,吃完早饭就一道走回教室。

翁颖在半路拉了拉她,“等会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好。”

两个男生都是理科,早早就和她们告别,她站在教室外面等翁颖。

南方的12月很冷,幸好太阳正常营业,她伸长手在阳光下取暖,察觉到脚丫也在受冻,不禁又跺了跺脚。

翁颖拿了个盒子递给她,同时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23号?”她才想起来,“对哦,我生日!”她激动的一把抱住翁颖,“果然是好姐妹!”

“打开看看,喜欢吗?”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串粉色水晶手链。

“这是我托爸爸在国外买来的,好看吗?”

“我好喜欢啊,谢谢!你爸爸对你真好!”

她很少过生日,何方粗枝大叶,总会忘记,她和天演更不会刻意去记,于是生日在何家没有任何特殊,反而是翁颖知道后,她的每个生日总会收到礼物,也因此,她对翁颖的生日比自己的记得还牢。

兴致勃勃的回到教室,正想要戴上,发现这尺寸太小,根本不适合她这粗手腕,“可惜。”

到底是一份心意,她妥帖的收好,一整天都扬着笑。

一天结束,翁颖正在熟睡,突然听到声响。

她拧开夜灯,穿上毛绒拖鞋,循声走到浴室。

浴缸里的水漫了少许出来,地砖湿了大半,整间浴室皆漫上雾气,镜子也模糊不清。

浮在缸中的女人正慵懒的闭眼假寐,虽然四十好几,仍能看出年轻时盛极的美态,“哗啦”,她漂亮的肩颈高出水面,露出斑驳的痕迹。

听到脚步声,女人连眼睛都没睁,只招了招手,“阿颖,来啊……”

翁颖脚步微顿,还是走了过去,鞋底啪的踩到了水渍。

女人抬起眼皮,露出一双明灿的双眸,湿漉漉的手臂挂住了女儿的脖子,“来,替我按一按。”

那双眼眸复又闭上,翁颖面无表情的揉按她头顶的穴位。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你爸不要我们了!阿颖,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撒谎……

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阿颖,”女人亲密的揽着她,“不要喜欢年轻的男孩子,他们有什么好的,我们阿颖值得最好的对不对?”

什么是最好的?

16岁的生日,她被带到酒店里大肆庆祝,围绕着她的还有一个个叔叔伯伯。

“狼崽子是比不过头狼的,你明白吗?”

撒谎……

我,是多才多艺的校园女神。

“我们阿颖有很多才艺的,为了培养她,我可下了不少工夫。”

她麻木的弹着钢琴,他人的露骨眼神、轻浮的嬉笑神态,让她如芒刺在背。

她是谎话精……

“那串手链你不喜欢吗?”女人看了眼她空无一物的手腕,“很贵哩。”

她的手僵了僵,“我不是很喜欢。”

好在女人并未深究,“嗯,那下次再给你别的。”

她垂下眼睛,眼神空洞无波。

翁颖早就破碎了。

她用着谎话一点点搭建起属于自己的城堡,只有封闭起自己的所有感知,说服自己过得很好,才能阻止自我的崩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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