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忠回来的时候临近黄昏时分,额头满是大汗,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却顾不得擦拭。他气喘吁吁的推开院门,去厨房,书房还有淮安,阁主和初冉小姐的卧房,竟然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被褥枕头,矮凳,锅碗瓢盆,书架上的书籍和连篓子里的废纸都不见了。
正当他愣神之际,背后悠悠的传来一声 “恪忠,你回来啦。”
恪忠惊吓回头,跳出三米开外,待看清楚时,发现是阁主,忙说:
“阁主,我一时大意,被那些杂碎跟踪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他们,我想他们若是搜山不久便会找到此处,我们……”
段丛云打断他:“随我来吧。”
原来三人早已打包好了行囊,坐上马车,就等恪忠便可以上路了。
这是一辆中型双驾马车,恪忠和淮安轮流赶马,段丛云和李初冉在马车中休息。
大炎朝的地图板块其实与她曾经生活的世界没有太大的差别,就连各个郡和县市的名称也和古时旧名差不多。
一路途径的那些山川走势、河流脉络,仿佛是面镜子,映照出她曾经生活的世界的模样。它们两者之间有种奇妙的相似,像是跨越时空的呼应,有时候让她不由地怀疑,这二者之间是否有某种神秘的联系,还是她穿越到了某一本小说中了?
命运会无故让她行至此地吗?
且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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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李初冉有点小兴奋,她终于要离开京城去游历大炎王朝的山川地理了,虽然平日里也有看一些地理志和游记,但书上看到的和亲眼见的始终是不同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刚好趁此机会给淮安普及地理知识,开阔心境,边玩边学习,寓教于乐。
“我们此行可有确定的落脚之地?” 李初冉问。
段丛云闭目养神,思索片刻,道:“回江南。不过我要先去一趟江右洪州寻一位友人。”
李初冉明了,千机阁在江南发家,后来段丛云当上阁主以后便把总部设置在京郊,如果没有遇上李延年和三皇子,这本也是个明智的决策。
在京城,千机阁能够更直接的获取到政治情报,情报人才也更丰富,从地理位置上看,水路和陆路交通方便,情报可向全国各地辐射。但毕竟是外来品,仍然斗不过地头蛇,如今回江南重新来过是再好不过了。他们在江南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当朝丞相和三殿下也没办法做到连根拔除。
如果 “她” 处在李延年的位置上,肯定会日日担忧害怕,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江湖势力清算。毕竟他们手中握有很多把柄,随时可能成为他们被攻击的弱点。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是如何有勇气去对付千机阁这样的江湖第一大情报机构的。
“初冉小姐,离开的时候你在书房放置了何物呀?” 恪忠的声音传进来。
“一首诗。”
谢淮安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原来先生临走前还给李延年留话了,虽然不知道写了什么,但想必是让人糟心的话。
“哦?你又写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诗词名篇?” 段丛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容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李初冉故作惊讶,“惊天地泣鬼神?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不过要是能让某些人跳脚,那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另一边,探子将在石屋中发现的诗词呈上给李延年。
“我们到时,小屋中已经人去楼空,只余下书桌上的一篇诗词,想必是他们故意留下给我们的。”
李延年定睛看去,只见一首秀丽的小楷书写着:“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扩折号,打不死的小强。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紧紧地攥着宣纸,指节发白,心中涌起强烈的恼怒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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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路走走停停,不出一月,就到了洪州。
一进入到洪州的地界,千机阁此处的老掌事就过来迎接他们,向他们介绍此地风情习俗。
“这里旧时的名字叫做豫章郡,武王此次南巡恰好于此处驻跸,故而城内全面戒严,安保措施自是森严非常。不过咱们这儿即将迎来一桩盛事,恰值重阳节,洪州都督颜伯屿要在闻名遐迩的豫章第一楼大摆宴席,宴请天下名士,届时武王也会到场。”
“豫章第一楼是吃饭的酒楼吗?” 李初冉问了个蠢问题,不能怪她,她着实有些饿了。
徐掌事微笑,从容道:“姑娘误会了,这第一楼是观赏性的楼阁,文人雅士常在此处聚会。每逢盛会,雅士们云集于此,吟诗赋词,谈古论今,那场面,真可谓是风云际会。
谢淮安附耳小声对她说:“我曾经听阿爹提起过,这开元帝的弟弟文王曾经被封于此地,时人称豫章王,他在此地筑一阁楼名曰第一楼,又称文王阁。阁身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华贵异常。因为伫立在江边,站在此楼上,还可俯仰眺望这湖汉水,视野极佳。”
恪忠也凑过来小声说:“初冉姑娘,我觉得这个盛宴适合你,你的诗才不输旁人,还能品尝珍馐美馔。”
李初冉一听,十分有道理,重点是吃好吃的。她的目光在掌事和段丛云身上跳了又跳,最后满怀希冀,猪猪托腮对段丛云说:“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去到第一楼涨涨见识吗?”
段丛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给她留下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徐掌事堆笑道:“初冉姑娘不必担心,这文王阁的修建咱们千机阁可是出了不少力的,公子的脸面就是最好的请帖。”
李初冉“哦”的一声,看段丛云的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崇拜。
谢淮安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目光直直地落在李初冉身上。见她那副满是星星眼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鼻腔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脚步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
段丛云一进到城里就带着恪忠去会旧友,留下徐掌事安置他们二人。
段丛云在此处有一座私家园林,连仆婢带千机阁旧部百十来人都住在此地。主卧和客房被打扫出来,迎接他们的到来。虽然主子一年到头都不一定来此,但是这处园林的物什齐全,墙柱刷得也是光鲜亮堂。
李初冉不禁再一次感叹千机阁的豪气。当他们的马车刚停在大门前,门房就已经远远的迎了出来。
虽然谢淮安不知怎么的一直臭脸,但是李初冉已经完全沉浸在段府无微不至的招待里。吃有好茶好水,住有亭台楼阁,吃饱喝足,婢女来请示她是否需要净身沐浴。
连日舟车劳顿,积攒了一身浊气,是需要好好洗洗。
见李初冉点头后,婢女便带着她走过九曲回廊,进入了另一处院子里。
这座院子里的房屋特别高大,装饰也格外富丽堂皇。
李初冉着浴袍走进去,迎头撞上满室的雾气。
雾气是从三个一丈方圆的的浴池中冒出来的,每个池子分别为石莲花,海棠花和北斗七星状。不多时,三位容颜俏丽的婢女纷纷拉出三张两丈长的山水笔墨屏风将浴池视线阻隔开来。
李初冉走进池型如石莲花的池子,池底和池壁均由白玉所砌,池边伫立着两个白石瓮,瓮口中突出两个白玉雕制的莲头,泉水自莲头中喷出,注入池内。
她手指轻轻探入水中,捧起一抔水,而后又松开手掌,看着水如银线般从指缝间滑落。
反复如此,累了以后她微微闭眸,深吸一口气,将半个头头缓缓埋进池子里。温热的泉水如丝丝游走,顺着她的发丝,和肌肤流淌蔓延,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被打开,赶走所有的烦恼与疲惫。
舒舒服服的洗了澡,她靠在池边休息,双手又在水中轻划,水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荡漾,配合着轻快旋律:
“做人一辈子快乐没几天,一条大路分两边随你要走哪一边,不怕不怕就不怕我是年轻人
风大雨大太阳大我就是敢打拼,呀伊呀伊哟呀伊哟喂呀伊哟,呀伊呀伊哟呀伊哟喂呀伊哟“
正唱得起劲,忽而一咳嗽声从旁边的池子响起。
好像是淮安。
她回过身去,趴在池边,脑袋枕着手臂,对着屏风后的人影说:“淮安,我的歌好听吗?”
“歌词奇奇怪怪的,听不懂呢。” 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去,氤氲水汽缭绕,初冉的细腻白皙的手臂和肩膀若隐若现,谢淮安感觉自己的心像小鹿一样乱撞,在没人见到的地方慌忙撇开了头去。
她又问了一遍:“那好听吗?“
“嗯,好听吧。” 淮安闷闷的说。
“好听就行,这是闽南那边的方言。我再唱一首给你听。”
他的先生总是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早已经习以为常,想必在城隍庙里的时候结识了来自天南海北的朋友吧。
她的声音很清澈,没有丝毫的杂质。
“漫天的话语纷乱落在耳际,你我沉默不回应,牵你的手你却哭红了眼睛”
就像那天被信任的哥哥抛弃。她的世界一片昏暗。
“路途漫长无止尽,多想提起勇气好好地呵护你,不让你受委屈苦也愿意。“
她的旅途好似没有终点,直到遇到了他们,第一次有了停下脚步驻足欣赏风景的想法。
“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风中你的泪滴滴滴落在回忆里。“
往日的种种终将被治愈,那些痛苦的还是欢愉的记忆也罢,就让他们随风消散。
“让我们取名叫做珍惜,迷雾散尽一切终于变清晰,爱与痛都成回忆,遗忘过去繁花灿烂在天际”
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在下一个轮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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