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扬摆手笑道：“我哪有事干，在杨柳街听听小曲喝喝茶，一日就过去了。不过这诗友会，我当真没……”

对面的人急切地打断他的话，面容中浮现些许期待的神色：“可你自年后就再没进宫了，父皇很想见见你。这次允我出宫，也是想让我劝你回去陪陪家人。”

听到“家人”两个字，齐明扬心神一动，脑海中瞬间回忆起过往温馨的家。

片刻后，他终于妥协道：“那……好吧。”

听到满意的答案，齐明澈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又拿出一块纯黑色的木牌递给他，“这是为本次诗友会的特制的通行牌，宫人认得你，大概你用不到，但还能留着作纪念。”

那木牌入手很重，前后边框都刻着繁复庄重的纹路，正中间雕刻出一个涂着金漆的“怀”字，正是齐明扬的封号。

他挑起眉，握着手中沉甸甸的木牌，下意识描摹上面的纹路，“这么讲究，这次又是明毓办的吧。”

齐明澈嘴角勾起一个笑，语调里带着些许调侃，“是啊，你还记得，他喜欢干这些事。”

二皇子齐明毓自小无心朝堂，喜好热闹，他在筹划方面的确有些天赋，各种原本枯燥无聊的庆典一经他的手，必定变得精彩纷呈，因此对于宫里不太重要的娱乐庆典，皇帝大多让他来筹办，至今没出过大乱子。

齐明扬听出了皇太子话语里的调侃，把木牌仔细收好，装进门口桌案上的盒子里，背对着齐明澈，“怎么会不记得，我一直都记着。”

齐明扬的父亲是当今皇帝的亲哥哥，母亲是杜宰相的嫡长女，夫妻二人自小相识情比金坚，本来，他可以一直和父母过着幸福的生活，但就在小明扬十二岁时，父亲主动请缨带兵抵抗外敌，那一仗极为惨烈，外敌打退了，他的父亲战死在边境，母亲随军，也一同牺牲。

从那之后，齐明扬就被接到宫中，和几位皇子一起生活学习，直到他十八岁获封怀王，才回到原来的王府。

齐明澈愣了一下，随即扭头隐藏住闪烁的目光，闷闷地答道：“你记着就好。”

齐明扬瞥一眼弟弟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在心里感慨：小孩儿就是小孩儿，根本藏不住情绪啊。

他不禁回忆起了儿时与几个弟弟疯玩疯跑的时日，那时他们都粘着他，个个是跟屁虫，可自从明扬十八岁出宫后，性子越来越稳重，他们也渐渐长大，再不敢再跟他肆意玩闹，可他们一直记着相处的点点滴滴，一直期盼着团聚。

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愧疚与安慰，齐明扬主动提议：“明澈，这么晚了回宫也不方便，今日就在我这歇下吧。”

太子殿下眼睛一亮，高高兴兴的应允了。

*

*

寒风呼啸而来，卷起了江澜的衣摆，发出猎猎的声响，雪山气温奇低，他背对着悬崖，扭身向下探了探，似乎想估算这悬崖的深度。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了回来，注视着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男人。

二人对视良久，却谁都不想先开口，一时间，山顶上只有寒风穿过的声音。

那个男人偏过头，眼眶好像有一点红，他看着雪山上连绵着的一片片白，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眼中的白是倒影，也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终于，他从那雪白中回过神来，伸出快冻僵的手，冰冰凉凉的缓缓摸向江澜的侧脸。

江澜看着他，等着那一个已经迟到很久的触碰。

只是一下，冰凉的手碰上同样冰凉的脸，在这样的冷中本不该有什么感觉，但江澜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暖意，那是来自他的心。

江澜如是感慨。

即使在死亡到来之际，也难以拒绝这错误却又珍贵的一瞬。

那个男人的目光很复杂，而江澜此刻清楚地明白它的含义。

它代表着遗憾，悲伤，解脱……以及怜悯。

怜悯。

怜悯什么呢？

怜悯他不断被抛弃的一生，还是怜悯他未曾开始却已经结束的感情。

江澜被推下悬崖，没有一丝挣扎，如同飞翔般张开双臂。

——“砰！”

江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急剧呼吸了几下才从那种失重感中挣脱出来。

他长舒一口气，随即无奈地扶额。

第四次了。

自打来到金陵，这是第四次做这个梦，他看不出这个梦的深层含义，也记不清那个男人的样貌，但这个梦绝不是什么好梦。

至少下落的过程很难受，他每次惊醒都会胸闷气短。

江澜叹了口气，觉得它可能预示着这次的任务不会轻松。

他从床上跳下来，走到窗边，果不其然看见师父正在客栈附近的棋桌上跟人下棋。

旁边围着一大群人，呜呜嚷嚷，一人接一句地指点着棋桌上的两方。

江澜再次扶额，搞不懂自己的师父明明是贺兰山的首席刺客，却总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暴露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是不知道他脖子上那颗头有多值钱吗？！

江澜来到人群外，喊了几声试图引起师父的注意，但那个老顽童沉浸在思考中，对周围的声音无差别忽视，别说江澜的声音，连距离他最近的那个老头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走他都听不见。

再次被人群挤开，江澜只得退出这场争斗，他坐在路旁，百无聊赖地揪了根草咬在嘴里，开始观察起路两旁的商贩和行人。

一位年纪大点的妇女牵着一个**岁的小孩，那孩子穿着粗布麻衣，朴素简陋却干净整洁，腕子上戴着一截银镯子，耳垂上打了一个小孔，指着糖人摊上的一个小玩艺奶声奶气的求娘给他买。

那妇女浅浅一笑，蹲下来摸摸他的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孩子低下脑袋想想，还是拉着他娘走了。

江澜觉得有意思，跟着那娘俩的身影看了一会，正对上了一道灼热的视线。

那是一个一袭红衣的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大胆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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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