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法尔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从小到大，他被父母爱如珍宝，哪怕是他的异母兄弟，都对他格外宽容，有时候甚至把年纪尚小的法尔伽当作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弗尔斯·卡曼也会让人摘下来，送到法尔伽掌心任其把玩。

漂亮的脸蛋和高贵的家世让法尔伽无往不利，至于身高——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矮。

法尔伽的人生信条是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他才十七岁，离成年尚有一步之遥，完全有可能把握住发育的最后阶段超越伊莱这种身体里流着一半傻大个伊蒂斯人血脉的身高。

他对自己有着充足的信心。

退一万步说，哪怕他维持现状身高，再也不长了，顶着这张谁看了都会心软的脸，法尔伽也自信自己会比那些长了一头铂金色头发不通人情的傻大个更受欢迎。

他对自己的魅力有充足信心。

经过缜密的思考，法尔伽甚至发现了这个身高的好处——他和学姐接吻的时候谁也不用低头、仰头，可以直接脸挨着脸亲很久。这样省力的接吻方式有助于培养他们之间的接吻意愿和感情。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优点。

“你说什么？”

法尔伽蔚蓝色的眼睛将夏天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视线相当轻蔑，当落到对方脚上那双看上去穿了一段时间有些显旧的帆布鞋时，更是从嘴角溢出了一点毫不遮掩的嘲笑声。简直就是傲慢与刻薄的具象化。

两人都穿的是校服，对比财富最直观的地方就变成了那些不属于校服范畴的东西。比如鞋子，再比如腕表。法尔伽纤细的手腕上正巧戴着一块来自百达翡丽的钽金属表壳的灰蓝色腕表。这块腕表集万年历、陀飞轮、三问报时等复杂功能于一体，但它数百万的价格已经远超过作为精密机械艺术品的本身，变成了一件纯粹的奢华配饰。

法尔伽的视线移到夏天的手腕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再联想到他赶来之前，对方准备用那条丑得应该立刻被焚毁冲进下水道的手织围巾跟学姐套近乎……他轻飘飘吐出两个字：“穷鬼。”

遗传自卡曼家族的高贵金发让这股尖酸刻薄的意味变得有理有据，如果莫莉在场，一定会尖叫着表示会长现在的样子和她妈妈最近在追的亚兰宫廷剧里那些被打脸的傲慢贵族炮灰简直一模一样！

法尔伽刚才的恼怒感在找到夏天身上可供嘲笑的地方后消失了些许。

这是个穷鬼。和那个叫程什么来着的穷酸特招生一样，妄想利用郁渺学姐善良的心祈求怜悯，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法尔伽觉得自己有必要让这个穷鬼知道，S级和特招生之间的鸿沟不是能够轻易跨越的。

法尔伽不经意间抬手，袖口微微垂落。这块腕表就这么露出了它的全貌。

夏天黑白分明的瞳孔从围巾上移开，短暂地停在腕表上几秒。他似乎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有。

这转瞬即逝的微笑被法尔伽成功捕捉，一阵微弱的不妙感自他胸口升起，下一刻，法尔伽就眼睁睁看着这个穷鬼又转过身，靠近郁渺说：“他骂我穷鬼。”动作自然流畅，语气听上去还有点委屈。

太阴险了！

他差点感觉自己一口气没顺上来。

他在脑内筹备过的无数次和学姐的初次见面，就要被这个穷酸的庶民毁掉了！

法尔伽听见学姐叹了口气。

“是你先说别人矮的呀。”学姐的嗓音很特别，一点也不甜腻，反倒有点像汽水里的冰块，最上方还盖着一片被切开的柠檬，轻轻摇晃一下杯子，气泡连带着一股属于芸香科的香气逸散开来。

“那他不矮吗？你穿了厚底鞋以后说不定比他高吧，”夏天完全无视站在一边的法尔伽，将手有意无意放在围巾之上，柔软的织物让他的整个手掌陷了进去。

“讨论不认识的人身高，这很不礼貌，夏天。”郁渺不赞成地小声反对。

她看向法尔伽，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他的嘴一直很贱。”

学姐和我说话了。

学姐对我笑了。

学姐为了那个穷鬼和我道歉……法尔伽觉得自己脑子晕乎乎的，比小时候用起瓶器开酒偷喝后的脑子还要沉。

“没、没关系的！”法尔伽立刻说，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开始打结。

“除了矮，还口吃。真是毫无闪光点。”夏天站在旁边，尖酸刻薄地进行补充。

“夏天！”郁渺回头，用视线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在的。你可以多喊两声名字给我听听。”他整个人像没长骨头一样靠在郁渺身边。

法尔伽觉得自己的眼睛在滴血。他现在尤其痛恨圣瓦伦丁不允许在校生带保镖来学院的规定，不然他一定会立刻让他们把这个穷鬼扔出学院大门！

郁渺推了他一把，“脊椎不好记得去看看医生。”

“我的身体指标非常健康。”夏天捉住她的手，用飞快的语速回复。他还用手捏了捏，勾起嘴角：“不是说男性体温会高一点吗，为什么你的手比我还热一点。”

郁渺气急败坏地把手扯了出来。这家伙每次都很擅长插科打诨，说话一点抓不住重点。

她在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找出来几颗刚才从蒋芭蕾那里薅来的巧克力。隔着包装纸，她不确定这几颗巧克力有没有被体温微微融化。

即使融化了也会很好吃。但郁渺有点疑心这个给巧克力的示好动作会不会被眼前的金发少年视作一种轻视——从刚才的言行举止以及那块不经意间露出的腕表来看，他显然和她属于同类。

情感上说，郁渺觉得有人愿意给一些甜品和糖果作为见面小礼物是件不会让人产生负担，还能带来正向体验的好事。但理智又告诉她，这种眼高于顶的贵族少爷很容易觉得自己被打发小孩似的羞辱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善意，郁渺先剥开一颗糖衣，把爱心形状的巧克力块塞进嘴里。然后朝金发少年伸出手，温和询问：“挺好吃的，你要试一下吗？”她迟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对巧克力不过敏的话。”

摊开的掌心里陈列着几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话音刚落，巧克力被一扫而空。

呃？

郁渺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只有细密的掌心纹还清晰可见。

法尔伽一只手抓着满满当当的巧克力，有些急促地说了句“谢谢学姐”。

他灿金色的发丝正随着呼吸的起伏而微微荡漾，眼珠蓝宝石般明亮耀眼。

郁渺的视线从他漂亮的脸蛋移到校服外套上那只沉睡着的昂贵荆棘鸟：“这枚胸针原来是被你拍下了啊。”

法尔伽觉得，她视线扫过的每一寸都散发出轻微的灼热感。连带着那枚冷冰冰的胸针也传递出一股让他难以忍受的热度。

“是的……”他马上回答，同时将巧克力小心揣进校服口袋里，“我一直觉得郁家的家徽很漂亮。”

夏天附在她耳畔悄声说：“他是不是暗示想要入赘吃你的软饭啊？”郁渺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声音瞬间消失，嘴唇的柔软触感紧贴着她的掌心。

在郁渺看不见的地方，夏天冲法尔伽挑衅般弯了弯眼睛。

卡曼少爷开始回忆正念老师教学的深呼吸方式，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不要冲上去扇这个贱人的耳光。

法尔伽此前一直觉得伊莱是个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对比再次产生美，现在的他觉得伊莱的人品和面前这个人比起来简直如同神行在地上的化身，神圣而慈悲。

给伊莱以后掌管的教区进行捐款这件事听上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是还行。”郁渺表示同意，抽回手，把掌心放在夏天的外套上擦了又擦，“你介意做个自我介绍吗？”

眼看着重新夺回说话自由的夏天嘴唇翕动，法尔伽立刻抓住机会打断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法尔伽·卡曼。”

“我叫法尔伽·卡曼，圣瓦伦丁二年级生。”他梦想过无数次的相遇场景理应更隆重一点，比如在舞会上，贵公子一般的卡曼少爷翩然出场，取代时景，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邀请学姐共舞。可惜这一切都被庶民毁了！

在听见那个熟悉的姓氏后，郁渺的眼神不自觉飘到法尔伽头顶进行对比。

非常纯正的灿金色。柔顺光滑，自带一种抹过精油精心护理过的光泽感，偏偏发型又很蓬松。不知道是特意抓的造型还是天生如此。

和那种总是垂顺到两肩，洗到有些褪色似的铂金色长发完全不同。

“你和伊莱·卡曼是什么关系？”

“你看上去好像很闲。”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郁渺有些错愕地看向忽然开口的夏天，他的视线越过她，定定地看向站在她斜后方的两个人。和刚才闲适自然的态度不同，散发出的气氛骤然间冷淡下来。

薄昱正牵着安雅的手，朝他们三人所在的地方走过来。

“郁渺，夏天，”他看上去文质彬彬，朝两个人点头示意，最后转到法尔伽的方向，“是卡曼少爷啊。”

他笑着寒暄：“学院里的两个卡曼，其中一个我已经见过了。今天就见到了另一个，运气真好。你们两个某些地方一眼就能看出相似呢。”

法尔伽微微蹙眉，对于薄昱这种把他和伊莱放在一句话提起的措辞感到不满，只是有些疏离地颌首，“你好。”

安雅站在男友身边，神态依然显得有些小心，但举止中已经没了从前面对S级时的恐惧与拘谨。她甚至顺着薄昱的话，转过头开始打量法尔伽的长相，试图找出伊莱和他的相似之处。

就好像笃定男友能够保护她一样，适时展露出了自己的好奇心。

夏天朝薄昱微笑：“你不好好在学生会给时景当狗，跑来这叫什么？”

他的笑容远比刚才露出的任何一个都要更温和有礼，说话的腔调贵族般优雅自然，没有任何一点露怯的意思。

这个法尔伽眼里的穷鬼穿得破破烂烂，在面对圣瓦伦丁副会长时却显得游刃有余，恶意满满。

夏天？这个名字伴随着某块几乎要融化在记忆里的碎片一闪而过，快得法尔伽来不及抓住它。

薄昱举起牵住的手，宠溺地低头看向安雅：“别误会，我只是来接女朋友的。”

“不过，”他看向郁渺，“有个才下发的通知——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坏消息。”

“今年的体育考试强制所有学生参加。每个人都会由系统在往期选修过的体育项目里挑一项当作考试题目。”薄昱耸了耸肩，“郁渺，你从入学开始到现在还没选过任何一门体育课，所以，系统在开放的全部体育考试项目里……”

“给你抽中了马术。”

“这么巧吗。”

夏天眯起眼：“我怎么记得，时景好像是马术社的社员吧？”

薄昱再次笑了起来：“不。你记错了。”

“他是马术社的副社长，兼投资人。”

狗吃了巧克力会死啊！

但还好法尔伽不吃，他会抽真空放起来的

感谢宝宝们的支持！！！03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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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马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