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圣瓦伦丁,特招生有属于自己的特殊生存法则。
在最开始,程向川对这一点就心知肚明。
从市内最好的公立初中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程向川在当年的红榜上高居第一,那张毕业采集照上清秀冷淡的脸戴着一副眼镜,盯着镜头的眼神仿佛一面可以映照出所有东西的镜子。
性别意识初萌芽的少男少女时期,程向川课桌里收到的情书足以当成他数学作业的草稿纸。
他拿到了圣瓦伦丁贵族学院的奖学金,招生办承诺让他进最好的班。15岁的程向川已经快一米八了,除了五官还有些稚嫩,看上去几乎就是个成年人。
程向川知道这是一所怎样的学校,如果能够成功毕业,他可以进入这世界上绝大部分大学,这是一块纯金还嵌着闪烁钻石的敲门砖。他也知道,上一个从公立初中进入圣瓦伦丁的特招生,在高二的时候从教学楼上一跃而下。
当时报道这则新闻的网站页面上清晰写道,“死者身上有大量淤青瘢痕,部分有着长达一年以上的形成时间”。当天晚上,这份报道的纸质版连同网络新闻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浮现在程向川脑海里的是打着三份工养家,每晚凌晨一点才回来的母亲疲惫的脸,想到和周遭邻居共用厨房浴室的房子,还有母亲为了让他读书借钱时求人的样子。最终,他在那份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份阔绰的奖学金可以支持他读完三年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从圣瓦伦丁毕业后,他可以靠着这块纯金的敲门砖去到这个世界上他所向往的任何一所大学。
他是这么想的,当然也的确这么做了——至少在高三毕业前,他已经成功了至少两年。
程向川拿到了他能拿到的所有学分。他的排名总位于时景下面——圣瓦伦丁实行博雅教育,比较不巧的地方是,程向川在课程外能够和时景一较高下的技能很可能只有家务。
不过他并不为此感到自卑。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时景虽然和他是名义上的同学,但虚幻得简直有点像某些虚拟出来的人物。纠结无法改变的事情,只能让自己感到痛苦。程向川认为自己人生中的痛苦已经足够多了,时景不必再轻描淡写得添上一笔。
变故永远都是突如其来。
程向川18岁的那一年,和他一样来自贫民窟的蝴蝶扇动着翅膀,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梦境如同疯涌而来的巨浪,将郁渺一下子淹没。她感到一阵窒息,睁开眼时,眼前仿若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幕。
她看到了很多人。依然扮演着被霸凌对象的安雅,身负王子戏份的时景,完全尽到了恶毒反派职责的她自己……以及,那个在她记忆里模糊不清的同班同学,程向川。
郁渺显出微微的讶异。
这个看上去沉默内敛的同学最后的结局竟然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最终被烧死在十八岁这个年纪。
他是最早对安雅伸出援手的人。和往后那些被安雅灵魂抑或是□□所吸引的疯子不同,程向川最开始……对她就只有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
他也是安雅在这所信奉弱肉强食的学校里所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但即便只是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也可能引发出足以将周围人吞没的巨大风暴。
程向川就是在风暴中死去的第一个人。
他死掉的时候,那双总能写出漂亮钢笔字体的十指被踩断,皮肉连接处是可怖的淤青。有人一只一只踩断了程向川的手指。
他的死因并未被公布,只是笼统说明是突发的猝死,与学校和其他学生没有关系。这种虚伪至极的说辞无法使人信服,程向川的过往履历和那张青春满溢的证件照在网络上疯传,无数网友为年轻生命的消逝扼腕叹息,然后痛斥这个国家早已成为财阀手中的玩具。
可是这没有用啊。凶手不会得到制裁的。
郁渺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她看见了凶手的脸。
是谢泽。这个精神状况堪忧的疯子被狂热的嫉妒吞噬,他无法接受身为S级的他被安雅拒绝,少女却转投入一个低贱的特招生怀中。尽管程向川说了,他和安雅只是朋友。
这起刑事案件被定论为死者突发的心脏疾病。谢泽安然无恙,他继续和安雅玩着“他追她逃”的爱情游戏,提防着诸多情敌,还要应付如郁渺这样和他精神状况不相上下的疯子。
程向川就像推动安雅和谢泽之间剧情发展的一个道具。身份高贵的谢家少爷直到剧情结束时,唯一受到的伤害就只有情伤。
他逐渐被所有人遗忘,包括安雅。除了一个人。他的母亲。
她不被允许进入校园。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站在校门口等待很久,直到她看见郁渺。女人拦住她的去路,流着泪和她说:“小川他不可能会这样死的。”
梦中的郁渺神色冷淡,她撇开女人的手,“这和我有关系吗?”
她不认识这个看上去毫不体面的中年女人,也对程向川的死没有任何兴趣——如果女人告诉她凶手是谢泽,那么郁渺可能会考虑流两滴眼泪佯装难过,然后转头把这件事当作把柄捅到校董会,借郁家的势把她厌恶已久谢泽送进监狱。
对于深谙权力游戏的人们而言,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只分可以利用和无法利用。
她对为弱者伸张正义毫无兴趣。
……
“……”
“……郁渺……”
“渺渺……”
周遭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郁渺耳畔盘桓。
一睁开眼,郁渺就看见了一张扑到她身前的脸。蒋芭蕾那张一向写满无法无天的漂亮脸蛋此刻全是担心。
“你突然就晕倒了,吓了大家一跳。”她似有埋怨,“不舒服就在寝室休息啊,搞得这么爱学习我以为你转性了呢。”
噼里啪啦密密麻麻一堆话,手却很诚实地为她将医务室的被子掖了起来。
围绕在她身侧的人并非只有蒋芭蕾一个。梦境中死去的程向川就站在床侧,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面色显得有点苍白。
程向川张了张嘴,片刻后才低声说:“……谢谢。”
他看上去有些拘谨,和先前挡在安雅身前的样子全然不同。在道完谢后,程向川略微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不再直视郁渺的脸。
“不用谢。”
郁渺撑着身子坐起来,除了双臂略微脱力以外,身体状况一切良好。
蒋芭蕾忙过来扶住她:“诶你不再躺……”
医务室内有着隔绝作用的遮挡帘一下子被拉开。两个站在医务室内的人清晰地进入了她的视野中。
安雅好像在哭。而她日理万机的前未婚夫则站在她身前。
蒋芭蕾看到这一幕,原本为朋友担心的心情瞬间被点燃。
“两个贱人,医务室是拿来给你们谈情说爱的?”她话说的难听,全然不顾二人的颜面,“这么爱当众现眼,要不要我投资部偶像剧给你们俩当次男女主啊?”
相较于瞬间紧绷起身体变得更加惶恐害怕的安雅,时景显得很平静:“我只是在询问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这是学生会分内的工作。”
蒋芭蕾嗤笑一声,准备撸起校服衬衫袖子今天给郁渺来个1V2狠狠出口恶气。
但她一转头,就发现郁渺已经走到医务室门口了。
显然,她的苦主朋友没有算账的打算。
蒋芭蕾恶狠狠瞪了时景一眼,然后急忙跑上前紧跟郁渺的步伐。
医务室内,除了全程当自己是透明人的校园,还只剩下三个人。程向川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低头紧盯着自己的伤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景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他用让人无可置疑的语气淡声说,“校内短期多次发生霸凌事件,是我的失职。”
安雅的眼中慢慢聚拢希冀的神色:“……那,那以后如果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可以告诉您吗?”
时景说:“学生会有投诉通道,你可以用AAS举报。会有人处理的。”
安雅眼中的希冀神色一点点淡了下来。
忽然,靠近窗边的地方,有一道男声缓缓响起。
“我就是来睡个觉,没想到还能看场不错的热闹。”
郁渺走出医务室,身后是蒋芭蕾的声音:“你怎么不等我!”
她停下脚步。但并不是因为蒋芭蕾的呼喊。
郁渺想起了一个梦中的细节。
程向川的妈妈在学院门口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她们明明,一次也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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