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归去来

路明知忘了自己怎么走出的茶馆,说书人的话像蛛丝,密线牵扯她的太阳穴抽痛不休。

在步怀安生辰当日,张氏早产身亡,所以步怀安的生辰也是步择清的生辰。

为何步择清搬去别苑后,太师府便重归了太平?

为何至亲之中,独独与他并不亲近的步怀安能逃脱暴毙厄运?

为何他独来独往不喜出门,身边只留本就命不久矣的仆从?

又为何他苑中尽是哑巴,他在避免什么消息流出?

……

换个思路,以步择清才是真正的煞星作为前提,曾经蹊跷处就都合理起来。

路明知浑浑噩噩追了那“蛛丝”一路,总算结成网时,人已不自觉在步府别苑门前立了很久。

站在清晨与步择清不欢而散的恼火地,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找到了可能的煞星,她应该是愉快的,甚至往日那些登峰造极的倒霉都得到了解释——她毕生好运定是全攒到了今日。

乱麻一样的使命好容易剥出了线头,她又在怔忡什么?

于是,她让自己雀跃起来,先吃了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又在街上买买逛逛游荡至夜半。

直至摊贩陆续打烊,万家灯火也渐次黯淡,她才从这过激的兴奋里回神,后知后觉品出几分空茫。

她就要去杀步择清了。

此时此刻,即将被杀的人也正因她困惑万分。

无君远远缀着路明知从南走到北,又自东浪到西,期间抽空往别苑传回些消息。

“无君说,路姑娘今日刚出别苑,身后就缀了几个人。”无友正代为禀报,“无君在后头偷偷观察那些人,发现他们耳后也有木槿花刺青。”

“那几人很奇怪,跟到一半突然就不跟了,无君疑心他们是发现了他,正巧路姑娘进到一间茶馆听说书,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就先抽身去处理那几个刺青人。”

“处理出什么了?”步择清依然在看他那本爱不释手的《经典春宫图鉴》。

“没处理出什么……无君说,那几人旁的不行,自尽手段却极高明,他只是一人刺了几刀,还没上真正的逼供手段,人就……”

步择清早料到般:“我那日不过割了只耳朵,人就死了,他居然敢刺几刀?”

“是无君鲁莽。”无友很快道,“作为兄弟,属下有责任替他讨个罚。”

“准了,”步择清难得随和,“罚他的时候,我会提醒他好好谢你。”

无友:“。”

他惶恐,一时忘了往下说。

直到步择清提醒:“所以,他把路明知给我跟哪儿去了?”

“哦,他回去时,茶馆那边已散场,路姑娘似乎很喜欢听今日的故事,又跟说书先生聊了好些时候才出来。”

“说书人和堂中客可查过?”

“消息刚传来,无亲就去查了,”无友道,“没查出问题。”

“什么故事?”步择清这才随口问。

“无君跟出来的人打探,听说路姑娘听的这场,讲的是咱们西京第一美男子容轩年。”

“容轩年?”步择清不太记得这号人,“他有什么可讲的?”

“嗯……可讲的东西其实还不少,”无友实话实说,“同样的事,搁别人身上平平无奇,安上容轩年的名字,就是有小姑娘们乐意听。”

步择清垂眸不语,良久,将《经典》向后翻了一页,才说:“然后呢?”

“然后,”无友这回搔了搔脑袋,说实话,对于路明知之后行为,他很不能理解,“无君说,路姑娘出来后,就成了副为情所困的失魂落魄模样。”

“呵。”步择清嗤之以鼻。

“再然后,她就一路走到咱们苑门口,呆立了足足一炷香时间。”

步择清把书阖上,同样不理解:“她听完容轩年,来我这儿碍什么眼?”

无友绞尽脑汁:“公子,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

步择清挑起一侧眼皮。

“……那属下斗胆讲了。”无友深吸口气,“您觉不觉得,您与那位容轩年容公子在头发的长度上有三分相似?”

步择清:“。”

“你怎么不说,我和容轩年在性别上有十分相似?”

“性别这个……就太宽泛了。”无友小声。

步择清懒得搭理他:“再然后呢?总不能她来站了会儿桩就走了吧?”

“公子……路姑娘就是站完就走了。”

步择清:“。”

其实,步择清这个人吧,讨厌归讨厌,要说多坏倒也称不上。

吃喝玩乐是耗精力的活计,路明知想,她大抵真是累了,心都柔软下来,竟开始为步择清想好话。

成为煞星也不是他愿意的,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听说他犯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他的双世蛊还没有解,若她现在杀了他,世世代代,将再无这个人了。

合计来合计去,路明知沐着清冷月光,又绕西京城踱了大半圈,最终还是兜回原点:至少先帮步择清解了蛊毒,她再杀他。

于是,无君就眼见着这位路姑娘在溜了他一整天后,如一只倦鸟,又投回了步府别苑的林子。

路明知回去得很自然。

很刻意的自然。

她光明正大叫门,堂而皇之进门,在“哑仆”们的注目下,坦荡得就像这一整天她不过是出门玩了一圈。

直到在从前住的院子里与步择清面面相觑,她才终于“自然”不下去,硬着头皮问:“步公子怎么会在我这儿?”

步择清会在这儿,自是特意来给她添堵的。

解决掉几名刺青人后,为观全局,无君跟路明知时离得更远,卡着目力所及的极限距离,就连路明知都没再发觉。

他追踪有道,且能预判目标动向,一炷香前路明知刚踏上回别苑的路,无君已先一步传回了消息。

“主语错了,”不满她的问法,步择清纠正,“是你,怎么会在我这儿。”

“我是受玉因散人之托,前来给公子瞧病的呀,”觑他神色,比晨时和缓许多,路明知试探着装了个傻,“公子您难道忘了么?”

“路医师今天早上走得好硬气,难道你忘了么?”步择清学她说话。

“走?那可没有!步公子真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就是觉得早上自己肝火有点旺,需要吹风冷静冷静,吹完这不就回来了?”有所求的时候,路明知其实相当能屈能伸,“医者仁心啊,您还在这儿,我哪舍得一走了之?”

“吹个风,你带那么多家当?”步择清全没小事化了的意思,凉飕飕道。

路明知撂下拎了一路的包裹,朝着他笑:“经过深刻反思,我自觉早上态度不算很好,负重吹风是我给自己的惩罚。”

“呵。”

“那路医师反思早上行为的时候,有没有捎带想起,我已明确说过,我不治了。”

“是有这么回事,”实实在在发生的事,路明知倒没耍赖装失忆,“但我还想起,我要给玉因散人的条子,公子也没写呀。”

“我这个人吧,从小重信守诺,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给交代。”

步择清:“这么坚定?”

路明知:“是呢,百折不挠。”

“啊,”步择清点头以示了然,然后道,“那行,我勉为其难先赐你一折。”

“你配种的那只喜鹊选了这间院子安胎,我甚是期待,所以在小喜鹊出生前,我都要在这儿睡,你没有地方住了。”

别苑地大人少,其实还有许多空房,但路明知没打那些房间的主意。

她早猜到,今夜回来这位小煞星定要作点什么妖,不作此妖也会作彼妖,干脆就依着他闹。

总归秋后的蚂蚱,也闹不了多久了。

“行,”她痛快道,“我睡过堂就好。”

寝房与院子之间还有个过堂屋,不至直接以天为盖地为庐,但也绝称不上暖和。

“现在是腊月。”步择清提醒。

他被顺了毛,也没见多高兴。

“不碍事,”路明知表忠心,“只要能留下给公子诊病,别说挨冻,我万死不辞啊。”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起了层鸡皮疙瘩。

观步择清神色,亦颇为古怪。

路明知正后悔是不是演过了,便听小煞星幽幽问了句:“你喜欢我的头发吗?”

路明知:“?”

路明知莫名,但坚定:“喜欢的。”

她当然喜欢步择清,那可是她通往轮回转世之路的桥梁,她以打工二十年为代价求来这一载还魂,不就为着杀他么?

在她眼里,步择清和那砧板上的精瘦肉一样,鲜美极了。

“呵。”

肺腑之言未博得步择清的满意,路明知甚至觉得他心情更差了。

“路明知,你果然居心叵测。”

路明知:“?”

路明知:“!”

她惶恐,在她萌生杀心的第一天,就已露馅了么?

步择清将她心虚神色收进眼底。

原本他还觉得,无友那个“头发长度三分相似”的替身猜测简直是无稽之谈,瞧她这反应,竟似确有其事。

“你既喜欢过堂就去睡吧,半夜就算冻哭,我也是不会怜惜你的。”步择清最后发话。

拿他当替身,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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