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章

江牙儿脾性深得宋钰卿的喜欢,听话恭顺又不一味谄媚,且能带他在这乡野里找到许多趣处,捉鱼爬树摘果子,是他在都城从未体会过的。再说江牙儿,深得二公子的器重,碰着宋钰卿心绪好的时候,还能得点赏赐,日子过得悠哉。

话说某日晌午,一小厮怀中抱着包裹,进了宅子里后眼睛东瞟西看,做贼似的闷头往二公子那跑,进了院儿,急声喊着二公子,二公子,江牙儿正给料理花草,拦住他,

“嚎丧什么,二公子在主子爷那呢,怀里抱的什么东西?”

她欲拿过来,小厮一股脑塞她怀里,

“公子指明要的,等他回来,你知会一声就说我送来了,巧姐还安排我差事呢,我走了。”屁股烧火一般跑了。江牙儿掂掂分量,还挺重,将东西放在屋中。等宋钰卿一回来,她还没张口,他已经是急不可耐,

“可有人送来东西?”

“是了,在书案上放着呢。”

他大步走进屋中,解开包裹,里面堆着两摞书,江牙儿伸脖儿探一眼,书皮上写着《宜春香质》,她没读过这本书,也不知道是何好书,叫二公子这般饶有兴致。

“读过没?”

宋钰卿拿起本子朝她晃晃,笑得意味颇深,她摇摇头,

“不曾读过。”

“这可是好书,等我读完了,借你开开眼。”

随后便打发了江牙儿出去。出了院子,她正盘算着明日不当值,刚好去山上采些胡颓子,那果子这季节正当熟,味道极甜。顺带挖筐子野菜,一日的时光也能消磨。她神游天际,没注意寿喜在前方站定瞧她,特意等着她。

“江牙儿。”

她惊了下,见是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心中祈祷千万别是宋钰廑唤她过去。

“主子爷叫你去一趟。”

怕什么来什么,只得跟着去了。

江牙儿直犯念叨,他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她一直尽心看护,长得很好,应当不是责问她差事不妥吧?

“给主子爷请安。”

她屏气凝神,见着宋钰廑就发憷。

“雨亭一直在我跟前夸你,说没见过你这样全能的奴才。”

雨亭乃是宋钰卿的表字,江牙儿知晓的。

“奴才蠢笨,岂敢担当。”

她谦虚推诿,不敢造次。

“依我对他的了解,这数月来,他怕是少做正经事,成天只知道处处取乐,你跟着他,可曾见他温书?”

好嘛,这分明是打探宋钰卿来着。江牙儿岂会背主,一股子热枕上来,违心道,

“二公子虽爱在宅子外闲逛,可也是日日温书习字的,有时还会苦读至深夜。”

这话一说,寿喜神情立马憋笑,宋钰廑敏锐,掸了他一眼,又问她此话是否当真。

“当真,当真。”

她头垂得更低,宋钰廑轻哼一声,叫她抬起头来。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数月来,雨亭到底温书没有?”

他既出此言,她不敢不听,缓缓扬起脑袋,对上他的眼。天气暖和,他也不再披着鹤氅,手中不用时时抱着手炉。今日他一袭青黛长袍,倒掩去不少锐利锋芒。

“奴才,句句属实。”

她强撑着,宋钰廑审视她,问道,

“听巧姐说,他使唤一个小厮去镇上买了东西回来,鬼鬼祟祟地,到底什么东西。”

江牙儿犯了难,那书她不知该不该照实讲,还是扯了谎,

“叫人买的四书,正屋子里读着呢。”

“哦?”

他起疑,而后了然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抿出笑来,

“若是如此,极好。”

看似轻轻拍着,她的肩窝却被捏的有些疼,江牙儿只能咬牙忍着。

“怪不得,雨亭器重你。”

末了,宋钰廑莫名吐露这么一句,江牙儿头皮顿时发麻。他虽和蔼神色,她却觉得宋钰廑笑里藏刀,恨不得了结她。

满身虚汗从屋子里出来,江牙儿抬袖摆了摆风,念着等下回去和二公子提一句,叫他多防范才好。

“这厮嘴里竟没一句实话,实在不可靠,不如撵出去干净。”

这厢主仆二人就着江牙儿议论,寿喜忒看不上江牙儿谄媚护住的样儿,得了点好处,忘了当初谁让她进宅子讨差事的。

“她总记不住教训,记不住我最厌烦人骗我。”

宋钰廑坐回书案前,捻起笔描摹先前的画作,“买书的奴才可处置了?”

“捆了丢在柴房里,饿他渴他三日,记个教训。”

宋钰廑未置一言,作画时,却想着往后该如何罚那个江牙儿。总要让她记住,谁招她进的宅子,谁才是她该尽心讨好的主子。可不能跟猫儿狗儿似的,谁给它块肥肉,哈巴着就跟人走。

宋钰卿读完了那几本书,便丢给江牙儿,叮嘱她看时切记防着别人瞧见,避免生事端。江牙儿便在夜深时静默看着,起先觉得无味,后来便心有鼓噪,两颊腾腾发热,猛地将书合上不敢再看。可又忍不住再度翻读,来来回回,煎熬又煎熬。怪不得二公子看这些书时,脸上总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色。这淫词艳句的书倘若叫主子爷知道了,怕是连皮都能给她扒下。江牙儿把书放在柜子最里处,哪日方便了,一把火烧了去才最放心。

宋钰卿在宅子里老实了七八日,趁着今儿天好,想去镇上一趟,照例由江牙儿跟着。此番去镇上,他早有打算,准备去花满楼逛逛,不做别的,就是看看里面的热闹。从前在都城,父亲严厉他不敢造次,如今在这儿,长兄虽也管教,可总不能处处防范到。江牙儿是他心腹,他总归放心。

到了花满楼门口,两扇红漆边的门大敞着,隔着十来步远,江牙儿都嗅到浓浓的胭脂味,里面传来莺莺燕燕的说话声,丝竹声,女子们罗裙摆动,一切似真似假。老鸨子最会瞧人,这刚进来的俊俏少年郎一看就是世家少爷,可得好好招待。

“爷,您坐,稍后茶水果子就上来。”

小二谄媚,挤着笑,看不出眼珠子来,往后一退,腰板立马站直,高嚎一嗓子,

“姑娘们,来客了!”

那些姑娘们摇摆着杨柳腰,围过来。毕竟像宋钰卿这般气质不俗的来客,也是平日里少见的。江牙儿看傻了眼,嘴巴微张着,近看这些姑娘们,一个个貌美,笑得风情摇曳。

“这小兄弟,傻了不成?”

其中一个姑娘食指推了推江牙儿脑门,她不恼,憨憨地笑,“姐姐身上好香。”

一句话,逗乐全桌的人。

宋钰卿非酒色之徒,今儿来这处也只为图个新鲜,那些姑娘们和他说荤话逗乐,他就说个更荤的,招得姑娘们娇嗔不已。

“青雅姑娘出房咯~”

小二拖着嗓音喊,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往高台处看去,宋钰卿端着酒杯仰首,便见一位身姿娉婷的姑娘缓缓上场,怀中抱着琵琶,堪堪将下半张脸遮住,露出眉眼,却已是绝美的容貌。台下的爷们公子都起哄叫好,宋钰卿在都城何等绝色的姑娘丫头没见过,也是愣了神。江牙儿看那青雅姑娘眼熟,却记不清在哪见过,她侧目瞧宋钰卿,看他眼神发直,像个憨痴种儿,不禁抿嘴偷笑。

青雅一首唱罢,台下的金银首饰全往上扔,江牙儿没那份阔气,一昧的鼓掌叫好,却是惹她注意,往这看了好几眼。

在此处消磨了不少时间,江牙儿拉着宋钰卿往宅子里回,这家伙走的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极了。出了门,正寻这街上赶车的准备雇马车回去,正巧碰见了尧鹤安,他身后跟着小厮,主仆二人正逛着。

“江小弟。”

“尧大哥。”

已熟稔,两人就不再客气称呼,见了他,江牙儿高兴,咧着嘴笑,喜气极了。

“这是我们宅子里的二公子,都城来的。”

尧鹤安,宋钰卿互相作揖问好,攀谈了几句,各自散去。

“你与他怎相识的?”

一个是富贵公子,一个是贫穷过苦日子的,相处倒很热切。

“尧公子可是好人。”

江牙儿说起和尧鹤安第一回见面的景象,连手带脚地比划,逗得宋钰卿跟着一块乐。尧鹤安走至长街尽头,隐隐约约听见爽朗笑声,站立,回首却见江牙儿正比手画脚地说话,那跳脱模样,还只有她能当街做出来。

“公子,您瞧那江崖,都不知道怎么奉承她主子好了,谄媚的样儿。”

跟着尧鹤安的小厮可看不惯江牙儿,话里话外损着,尧鹤安心里不大爽快,却没说什么,只是刮了小厮一眼,他便即刻闭了嘴。

到了村口,两人便下了马车走回宅子,为了散散身上的酒气。马车里一路上宋钰卿没少回味花满楼的妙处,下定决心还要再去一遭。

晚上宋钰卿到大哥房里用饭,江牙儿却没跟着。原是匍一听到是主子爷叫去用饭,她便推诿肚子疼,叫别的小厮跟去伺候。

“好端端的闹肚子,怕是染了什么病。她倒是没什么,别牵连了你。”

宋钰廑借着关怀宋钰卿的道理,吩咐寿喜叫人去看看,煮碗汤药看着江牙儿喝下去。

他玲珑心思岂不知她心中所想,倒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总要给点教训。

寿喜叫人熬了一壶子药,本不是瞧病去灾的,喝了也没甚坏处。只想叫那江牙儿有苦说不出,就是黄莲她今日也需咽下去。

“劳烦你替我多谢主子爷,这药我待凉些再喝。”

那药熬得浓黑,苦味熏得人发呕,她才不愿喝,她本就装病的。

“主子爷怕你嫌药苦不肯喝,特叫我看着你喝下去。快些喝吧,我还得回主子爷去呢。”

寿喜催着,江牙儿无法,咬着后槽牙将药喝下去,心里直骂娘。

待一碗见底,她长舒一口气,只是气还没喘匀,寿喜提起药壶又倒了一碗,

“喝吧。”

带着刻薄的笑色,仿佛早就看穿她装病的把戏。

“实在太苦,喝不下了。我这原不是什么大毛病。”

她悔极了,早知道何必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

这厢两人正你来我往,外面有人说话,原是宋钰廑和二公子来了下房院子。

“你怎地了,泪水哒哒的,活像个姑娘。”

进了屋,宋钰卿笑话江牙儿被一碗药难为到这程度,身为男子,居然如此娘气。

“主子爷,我这小毛病,今夜睡一觉明日也就好了,不必多吃汤药的。”

她欲把药倒回去,宋钰廑迈步过去,拿住她手腕,叫她无法动弹,

“倘若你的病气沾给了雨亭,这个罪责你担不但的起?”

他满是戏谑,将她手腕折起,药碗缓缓推到她嘴边,

“喝。”

语调不含威怒,却叫她不敢不从,江牙儿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下去,一张脸皱巴地不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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