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晨光熹微。
木屋内,墨绿色的帷幔隔开不大的堂屋和寝屋,山风吹拂过艾背绿色的透明纱帐,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从中伸出挑开一道缝隙。
苏织撑起身子,眯着眼睛环顾一圈,将没几件家具的,装点朴素简单的陌生屋子尽收眼底。
屋子像是没人居住过。
通透的淡绿纱帐,曳地的帷幔和地毯,一看就很有药宗的风格。
她还在山上。
苏织松了口气。
这一觉,她睡得极好,身体前所未有的松快。
稍微活动一下,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什么爬山后遗症都没有,甚至心口空洞感也不似初来时那么明显。身体许久未曾有过如此轻盈之感,苏织大喜,连鞋都顾不得穿就从屋子里跑出来。
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圈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院子不大,除了一个石桌,两个石凳,和窗户跟前的一颗桃树外别无他物。
院子外面,山石林立,树木郁郁葱葱,入眼皆是峰峦叠嶂,云雾升腾的自然景观。
她死之前刚开始实习,每天除了上课,还要打好几份工维持治病的开销,别说是爬山,连朝阳落日都没有时间抬头去看。
眼前瑰丽景致令人心旷神怡,苏织不由牵起嘴角,展开双臂,像所有的花草树木一样接受阳光的洗礼。
“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传来,苏织轻松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条件反射地捂着心口。
不想面对的事情,逃避何尝不是一种办法。
“苏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又不舒服?”
洛擎之关切的声音,简直比催命符还要可怕。苏织手心急得直冒汗,很怕对方知道她病情稍愈就要她下山,干脆蹲下来装作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样子。
青衣步入视线,缩成一团的身体被洛擎之搂抱起来。
装病本来就心虚,苏织哪里敢和他对视,立即偏头躲避视线,鼻尖不小心触到他颈项的皮肤,两人皆是一怔。
苏织面颊发热,干脆把脸埋进去装死。
洛擎之的怀抱带着晨露的清寒,苏织却不觉得凉,反而有种和昨日那个男人抱她时相同的令她身体无力的热意。
贴在一起,苏织只觉得通体舒适,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颗即将破壳的种子,被太阳和雨露温柔地爱抚着,一点点抽出稚嫩的叶片。
丹田处一片滚烫,隐隐作痛,苏织身体骤然蜷缩成虾状。
这是要来癸水吗?
“唔……”她似是痛苦似是难舍地蹭着洛擎之的颈项,半张的粉唇里溢出一声娇弱的闷哼。
洛擎之鼻尖微潮,不同于昨日将她送到这儿时,少女陷入沉睡后的安静乖巧,现在她娇软的身体和他紧密贴合,还不老实地蹭来蹭去,实在有些让人吃不消。
他索性加快了速度,竹节一样修长的指尖落在她的手腕,探了几息,忙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绿瓷瓶,倒出一粒丹药。
药丸味道清苦,正是昨日给她吃的那个。
“苏姑娘,快把药吃下去。”
“不要!”苏织果断拒绝。
她是装病,又不是真的病发了,而且那药的效果是好,但味道……恕她敬谢不敏。
看到洛擎之把药送过来,她立马把脸转向另一边,眼睛里写满抗拒。
洛擎之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不配合的病人,换做任何一个师弟师妹,他可能就依着对方了,但苏织的病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伤及性命。
手臂从背后环着少女孱弱的身子,大手落在她的两颊,加重了力道捏住她的牙关,把她的嘴撬了开来。另一只手捏着药丸,推入她的口中。
忽然指尖一湿,少女粉嫩的舌尖抵上他的指腹,用力外往推拒,愣是不让他靠近一点。
“苏姑娘……”
“我,唔吃……”
少女抓住他的袖子拉扯,声音含糊,长时间张嘴,嘴角溢出了一丝晶莹,舌尖拼命往前顶,湿迹遍布他的手指。
洛擎之耳尖滚烫,不由呼出一口浊气:
“得罪了。”
苏织不晓得他做了什么,突然动弹不了,浑身僵硬,保持着张开嘴巴的姿势,只余一双泪意朦胧的眼珠子还能转动。
“唔唔唔……”她努力发出一点声音,随着张嘴的时间延长,两颊越发酸涩。
洛擎之扫过她微颤湿润的舌尖,立马避开目光。依着直觉将丹药推进她嘴里,也不知在这个过程中摸到了什么,手指湿漉漉的,托起她的下巴合上。
双指并拢,抵在她下颌处。
滚烫的指尖沿着少女纤细白嫩的喉咙一路往下,直至将那颗药丸引入她的胃。
“咳咳咳……”苏织被口水呛到,身体又可以动弹了。
药丸没有糖衣包裹,嘴巴里苦涩的味道令她几度作呕,整张脸皱成一团。
“好苦……”抱怨的下一秒,一颗糖送到她的唇边。
她张口含住,包括洛擎之的半个指节。
两个人看着彼此,时间仿佛定格。
少女苍白的面颊泛出些许红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湿亮的粉唇轻抿住,没有立即松开。
“苏姑娘……”洛擎之温润的嗓音多了些许颗粒感。
苏织茫然望过去,青年修士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目光躲闪,对她避之不及。
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在对方眼里是个什么样子,可是洛擎之的手指对她好像有天然的吸引力,皮肉接触,那股莫名的能量似乎更快速进入了她的身体。
捏过药丸和糖果的指尖,泛着微苦和清甜交错的味道,她突然很想要咬一下。
好在关键时刻理智回笼,苏织及时松开了嘴,只不过舌尖还是不小心碰到了。
洛擎之触电一般收回了手,本想一走了之,可少女还瘫软在他怀里,只能动作僵硬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视线扫到她裙摆下的一抹莹润的羊脂白,他闭了闭眼,一瞬间清空所有杂念。赶紧将人送进房间,用被子盖上,转过身背对苏织。
“我去外面,等你好一些就叫我,到时我送你……”
“送我下山?”苏织扯住他的衣袖。
洛擎之拽了两下没拽出来,怕伤到她,站在原地无奈道:“不是送你下山,是送你去流光殿。”
*
终年不散的云雾萦绕在山峦之间,把这凡人难以攀登的高处变成清寒的天上宫阙。不似药宗弟子居所的朴素,作为日月山门脸的流光殿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中式轴对称的金色建筑沐浴在金橘色的晨光里,远远望去仿若神邸。
苏织视线下移,往那遥不可及的天堑望去。
她昨晚宿在药宗的莲华峰,流光殿在独照峰。链接两座高峰的只有两根粗壮的铁链,甚至连根安全绳都没有。
云雾盘旋,山下景致时隐时现,崖底深不可测,只一眼苏织便一阵头晕眼花。
她有很严重的恐高症,可能是跟她怕死有关,她不喜欢一切极限运动,身体也会本能的趋利避害。
“我们不会要从这跟铁索上走过去吧?”
苏织往后退后一步,小脸毫无血色。
洛擎之灰眸弯阖,目光透过眉前飘逸的青丝落在她身上,又恢复成初见时温柔疏离的模样。
“不用。”
说着他凭空变出一块菱形的绿玉,在苏织惊讶且好奇的目光里,走到一旁。
那有根很粗的精铁柱子,半人多高,外面套着一圈圈大小不一的齿轮。铁柱中间竖着一根三米多高的铁杆,差不多有苏织的腰那么粗。
洛擎之把那块玉石放进铁柱上面的卡槽中。
就在嵌合的下一秒,铁杆顶端砰的一声撑开六叶横向的布帆。帆随风动,玉石光芒大作,那些齿轮跟着嘎吱嘎吱转动起来。
悬在两座山峰之间的铁链簌簌作响,有些碎石掉落山崖,久久听不到回声。
很快,苏织看到一个由四根铁链吊着的木车厢出现在视线中。
木车厢停在悬崖边,洛擎之率先走上去,并朝苏织伸出了手。
苏织摇头后退,这个云车装置有点像现代的缆车,但安全系数看上去不及缆车十分之一。风一大,云车便吱嘎作响,左右摇晃,好像下一秒就会连人带车掉进无底深渊。
“你上来,这上面没那么可怕。”洛擎之鼓励道。
苏织吞咽一口唾沫,危及生命,就算是洛擎之的安慰在她这里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太危险了,如果出现问题,你能保证我不会死吗?”
少女的眼中充满了对生的强烈渴望和对死亡的强烈畏惧。
医者总是容易对这样的病人格外动容,洛擎之也不例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苏织抿了抿唇,好半天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靠近,把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
“我就相信你一次,你千万不要骗我。”
迈上云车,木质框架立马发出呻吟,苏织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云车开始转动,晃悠悠驶向对岸。
苏织吓得闭上眼,跳到洛擎之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唯恐对方把她丢下。
这样缠住他,就算要死也要拉他当垫背。
“你说了你不会让我有任何危险,你要保护我,你不能松手!”
洛擎之低头看着像无尾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带她直接御剑。
云车是给上山不久还不会御剑的弟子准备的,他本也是担心同她接触太过亲密才选择了云车,现在……
他好像自食恶果了。
他们贴合得比之前还要亲密,夏日的薄衫几乎不能掩盖少女温软的曲线。
“我怕高,你抱紧我!”少女扭了扭身子,带着哭腔催促道。
洛擎之垂落两侧的手臂缓缓抬起又放下,几次之后,认命般拖住少女细软的腰肢。
她的身体猛地挺直,继而把他搂得更紧了,娇小而柔软,仿佛草叶尖上一颗小小的露珠,轻轻颤动。
只要头再低一点,就能蹭到她软乎乎的发顶。他把头偏向一边,错开她粉润的耳廓,呼吸里多了少女身上沾染的某种花的香气,喉结微微滚动。
“别怕,我会保护你。”
*
流光殿中,等候多时的几人,在苏织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视线全都集中过来。
苏织硬着头皮走进去,看到殿内三人中有两个是熟人,不免松了口气。
洛擎之先进来禀告的,路上他简单告诉她,要给她重新做一次灵力测试。苏织不明白缘由,见洛擎之并无解释的意思,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并未过多询问,只是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
大殿中央,洛擎之和昨日那个被他称作师叔的不靠谱男人分别站在测灵力的石柱两侧,站在主位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硬要说他是修道之人,不如说他像个豪商富贾。
一袭红衣似火,上头印着繁复的烫金花纹,头戴金冠,胸前挂着金玉璎珞,腰带更是珠光宝气,围绕一圈镶满大小匀称的珍珠,左右两侧环佩叮当,坠着飘逸的金丝带和金流苏,十足的阔绰和气派。
他的容颜较其他人显然年长许多,面上毫不掩饰不耐烦的神色,眼神睥睨,不怒自威。
“这位是天宝宗卓易卓宗主,祁啸风祁师叔你昨日见过,他是剑宗宗主。”洛擎之在一旁好心地替苏织介绍。
苏织感激一笑,忙跟两位宗主见了礼,心里不禁将两人比较了一番,她属实是没想到日月山这样名扬天下的修仙门派,管事的宗主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卓宗主简直就是另世曹国舅,祁啸风就更不如他了,难怪洛擎之一个药宗的弟子都被逼成了管家公。
“无需废话,速速开始吧。”卓宗主催促道。
苏织已经测过一次灵力,知道该怎么做,她舒了口气,把手放在玉珠上。
结果,并没有什么悬念。
一抹淡淡的绿光闪烁了几次,便偃旗息鼓,消失不见。
卓宗主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没有说话,但眼神骂得很脏。
苏织往旁边闪躲,冷不丁撞上了一堵肉墙。
淡淡的血腥味涌入呼吸,未及同那人对视,手腕被抓握住猛地抬了起来。在她的惊呼和洛擎之阻止的声中,她听到了熟悉的命剑嗡鸣。
一阵阴凉的风从面颊拂过,几根发丝飘然落地。
她的手被扯到玉珠上方,都未察觉到疼痛,就见几滴血珠从指尖滚落,在玉珠光滑的表面绽开一朵朵血花,乳白色的玉珠顿时绿光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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