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是在吉扎的喊声中惊醒的,等她醒来时只觉头脑昏昏沉沉,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后,这才发觉自己睡在商务车里。
她转过身看向车子的最后一排,只见两个中年男人坐在商务车的最后一排。
“希声,昨晚没睡好?上车就看你睡了。”吉扎笑着问道。
希声一时愣住,她再次猛的环视四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肉干和糌粑。原来莫拉给她吃食不是梦、去暗夜公园也不是梦,而其余的皆是一场梦。
“希声,我先把他们放在青嘎寺,再送你去暗夜公园。”吉扎突然回头说道。
希声愣住了,忙转过头看向车子后排的两个中年男人。
“你们要去青嘎寺?”
两人一愣,然后点头说道,“是啊。”
她沉默了片刻,心中仿佛暗暗思忖了什么,突然她摇了摇头,竟不自觉地嗤笑了一声。
她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兴许刚刚梦里的一切真的只是场梦,兴许她只是在睡梦中听到了青嘎寺三个字便造出一出荒唐而宏大的故事。
她真是疯了,竟然臆想自己真的摊上了什么“使命”。
离谱。
希声靠紧了靠背打算合上眼认真的再睡一会儿可当她的眼睛刚闭上,熟悉的声音再度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姐!它等了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带它出去吧。”
希声猛的睁开双眼,下一秒,王灿的声音骤然消失。
“邬旭和王伽客人要去青嘎寺,希声,那我最后送你去暗夜公园,这样刚好顺路。”吉扎说道。
熟悉的两个名字如同刀子一般骤然割裂了希声的听觉,她只觉脑海中一阵轰鸣。
怎么会.......
“邬旭?王伽?”希声忍不住重复道。
两个人几乎不约而同的瞪大了双眼,互相望了望,然后默契的摇了摇头,邬旭忙问道,“你认识我们?”
吉扎也愣住了,没记错的话,这是他认识希声后,她第一次主动与人搭话。
希声看着邬旭与王伽脸上的皱纹、胡茬,心中的情绪无比复杂,疑惑、震惊、荒唐,但依旧怀疑。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试探性的说道,“你们……是很优秀的古籍修复专家,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二人听到此话,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只是修复的工匠,不是什么专家,谬赞了谬赞了。”
听到他们的回答,希声思绪中的惊讶胜过了惊恐,那场梦竟然是真的,但更令她惊奇的是古籍行业薪水微薄,尽管罹待修复的古籍众多,但岗位少又难以凭借岗位接触到社会人脉资源,大多数从业者多行至一半便被迫改了行,而那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坚持了二十年依旧没有放弃,并且依旧谦逊。
她突然觉的眼角似有些滚烫。
她仿佛突然明白,如果她不继续追寻,那直到下一个同路人出现之前王灿的声音便会一直在她的耳畔反复。
她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王灿的笑。
“唉。”
忍不住,希声轻叹了口气。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青嘎寺吗?”希声道。
“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们其实去的不是寺里,而是后山的一个山洞,是去祭奠两位故人。”
希声低头垂眸看着地面,她不敢抬起头,生怕自己情绪从双眸中暴露出来。
“一定……一定是两位很厉害的古籍修复师吧。”
“这你都知道?你也是古籍行业的从业者?”
希声没有回答,她沉默着。
她不擅长微笑,可此时的她需要呈现出如同王灿一般将天真烂漫附于她的外在躯壳才能博取眼前二人的信任......
她仰起头,努力学着王灿的笑,“或许......算是吧。”
邬旭和王伽两个人看着希声,她笑的灿烂,活像一个小太阳,二人互相望了望彼此,然后嘴角也绽放了笑容。
“小姑娘,你真像我们认识的一位故人,她是一位很厉害的古籍修复师。”邬旭声音顿了顿,重复道,“她真的很厉害。”
希声默然,然后嘴角上扬,“是,我相信。”
车子一路疾驰,所行之处一如那场梦中一般,只是希声再也听不到后排那两个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的年轻人嬉笑打闹的声响了。
日光划破云层四散向大地,车子骤然停在了青嘎寺的大门口。
她从车窗内望去,红瓦白墙的寺院,深红色的大门,陈旧的牌匾上两行金色的藏、中文格外明显,一切都如同那场清梦中的场景。
她想,这一次她是真的来到这了。
“希声,确定一起去?”吉扎回头看向希声。
“嗯,要去的。”希声答道。
“那暗夜公园的星星呢?”
希声略一思索,然后笑道,“下次吧,也许和转山一样缘分未到。”
吉扎憨厚的笑着,洁白牙齿展露无遗,“行,傍晚来接你们。”
天空湛蓝的宛若一张渲染了釉质的画纸平摊开来,几排斑头雁挥舞着翅羽从两侧红楼金顶间肆意划过。吉祥的钟声在人间响起,拂动了头顶白色的乡布因风而舞。信众们沿着大殿走过虔诚拨动着镶嵌了红、蓝、绿色宝石的转经筒——宛若生命轮回。
邬旭和王伽捧着两束淡粉色的木芍药走在前面,希声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远远的,几位身着红袍的僧人从主殿走来,领头的那位头戴黄色高帽想来是寺院的大喇嘛。
“仁宗上师,扎西德勒。”邬旭与王伽双手合十如是说道。
希声仔细看向眼前被唤作仁宗上师的大喇嘛,只觉眼熟,但也记不清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扎西德勒。”
仁宗上师亲切的看向他们,目光划过希声但并未停留。
“僧人们已经在僧舍中复抄大藏经了,这次将会送与罗布林卡珍藏,上次古籍普查时我们已经上报。”
话毕,仁宗上师便带着他们走向了僧舍,因希声是女人所以只在远处等待。
希声听着钟声,幻想着小僧人们跟着发顶渐露苍白的大喇嘛一笔一画的伏案抄写着大藏经,依旧是蓝靛纸、金汁泥,日复一日竟已经重复了二十年。
想来唯有书前佛下,**凡胎们才得如此清净,亦能沉得下心。
“每次抄经时我们都会为那两个学生娃娃诵经、超度,回向众生。”仁宗上师立于窗边如是说道。
“感恩上师。”
不多时,邬旭与王伽便走出了僧舍。二人经过了功德墙时,驻足细看,曾经同门的名字赫然被刻在墙上仓式之后。
“王灿要是还在……应该也是博导了吧,她那么聪明。”邬旭忍不住慨叹道。
“也许陈袍和她已经结婚了。”
“不可能,那小子那么怂,哪敢表白。”
“哈哈哈,而且嘴还贱,肯定因为暗恋失败痛苦的天天找哥们儿喝酒。”
二人说到这,突然一阵沉默。
王伽略带哽咽道,“邬旭,你说,冻了三天……是什么感觉。”
邬旭看着地面,没有回答。
“那天,他们坚持要去青噶寺,我明明当时和他们在一起,如果我用老师的名义阻止他们,会不会……”
“不会。”邬旭正色道,忍不住苦笑道,“那两个人啊都是古籍疯子,什么人迹罕至的地儿他们没去过,哪是你压的住的,况且王灿说了要去陈袍一定会跟着一起。”
“其实他们才是最适合这个行业的……只可惜。”
邬旭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唯纸张墨迹会永远记得他们。”
希声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在心里说了句。
“不,我也会记得。”
“所以,那十几函经文现在保存在哪里呢?”希声突然发问道。
“大上个月被送去了B城,参加国图古籍馆举办的中华传统文化典籍保护传承大展,专人专送,宝贝的很呢。不过说起那近十函的经文,当天从山洞里搬出去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怪事。”
王伽捏着自己厚重的下巴,眯着双眼看向邬旭,“你说当天覆在般若十万颂最上面的那张包书纸找到了吗?”
邬旭摇了摇头,“害,听说当天就没了,全寺找了三天都没找到。也是,那天乱成那样,幸好只是一张包书纸,二十年前古籍保护意识也还不强,上面就也没太计较。”
“包书纸?”希声喃喃道。
“对啊,怎么了?”王伽忍不住问道。
“什么样子呢?”
“好像有一点像云母金叶发笺,但太破旧了,而且我也是当日掠了一眼,实在记不清。”
“黄云母吗?”希声没有回答王伽,而是继续问道。
“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王伽听的一头雾水道。
希声努力思索着,难道王灿与陈袍的执念是那张丢失的包书纸?可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别说一张发笺,就算是蓝靛纸散入土中也难以发觉,更何况是一张只是带着点点星迹的纤维纸……等等,星迹?
“我好像知道了……”
希声没头没尾的说着,转头便跑向了客房。
1)黄云母发笺:公元四世纪出现的一种具有独特风格的艺术加工纸。抄造前先在纸浆中放入少量有色纤维状物质,如绿色的水苔或黑色发菜,抄造成纸后,这些有色纤维纵横交织于纸面;而在纸浆中添加云母,抄造的纸面上还会有闪亮的斑点,称为云母发笺。(此处为演绎化用,不符合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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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章 青嘎寺的一场清梦(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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