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翻了个白眼,头都没回:“神经病,别跟我说话。”
孟轻水微微侧身,瞥见左芯云笑了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移目标,跟同桌搭话。
贺小茹正在专心解数学题,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左芯云连说了好几句,她才干巴巴地蹦出几个字回应。
“没劲。”左芯云低声吐槽,剥了个口香糖往嘴里塞。
又是一个胆子大的。
孟轻水讪讪暗想。
下午过得很快,两人像是较劲似的,谁也没有摘下口罩。
孟轻水思绪杂乱,什么也没听进去,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姜月不主动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了。
毕竟是她先隐瞒的。
下课铃打响,学生们拎着书包相互拥挤着往外走,孟轻水和姜月又很默契地坐在位置上不动。
“不回家啊?”姜月侧头问她。
孟轻水闻言,只是嘴唇紧抿,直勾勾地看着她,黑亮的眼睛汪着水,彷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僵持了几秒,姜月挫败地扯下口罩,“行了行了,输给你了。”
孟轻水看见她左边脸颊有几道抓痕,其他地方完好。
姜月两道秀眉拧紧,懊恼地说:“要不是我反应慢了一步,怎么会让陈怡抓到?”
孟轻水好似没有听清她的话,只是这么看着,看着她脸上的伤,看着她脸上因为自己而受的伤。
“她能花钱找人,我同样也能。”姜月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他们这几天不会来学校了。”接着又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下孟轻水的脑袋,“你是傻子吗?被欺负了干嘛不说?她们让你给我打电话,你打就是了,我的手机号码你早八百年就背熟了,非要装不知道,你能不能长点脑子,要气死我呀……”
她喋喋不休地骂,孟轻水眼眶里汪着的水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鼻尖酸楚更甚。
姜月哑然,用手掌粗鲁地擦拭她的眼,“我不是怪你。”她语气颇为无奈,“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脑袋灵光一点。”
孟轻水很小声地抽泣着,双肩微微颤抖,好似又回到了幼时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哭喊着往家走的模样。
昨天受到的委屈,乃至过往种种皆浮上心头,她极少情绪决堤,更不会在姜月面前崩溃。
可她此刻就是崩溃了。
她痛恨自己的懦弱,又认为自己给姜月带来了麻烦,可同时又感激姜月并没有觉得她很麻烦,还出手解决了问题。
在姜月认为很简单就能化解的事情,到了她这里,就很难。
总是习惯性地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如果避不了,那就逆来顺受。
好像是镌刻在骨子里的一样。
她厌恶自己身上无数个缺点,却又庆幸自己能认识姜月这一个优点,很大很大的优点。
泪水从掌心往下漏,姜月只好又掏出纸巾给她擦,“好了,别哭了。”很笨拙的安慰,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孟轻水,有些手足无措。
“还不走?”左芯云倚着教室门,不耐烦地喊了声。
孟轻水立马攥住纸巾,低头快速擦拭起来,姜月双眸登时投射出愤怒,“关你屁事。”
“送你回家,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苏姨了。”
“你想她自己去见她呗,别扯上我,我正忙着呢。”
两人熟稔地对话,姜月似是烦她不合时宜地打扰,连呲了好几句,左芯云无所谓地抖着腿,笑,“信不信我告诉苏姨,你在学校打架,我可都瞧见了,不止你,你还花钱找了好几个校外的男生,把人都打进医院了。”
话落,姜月没顾及她,下意识去看孟轻水,在对上她震惊地眼神后,解释,“别听她胡说八道,没进医院,我只是让他们回家反省了。”
倒不是孟轻水关心陈怡他们,而是担心打的太重会很麻烦。
“真的?”
“真的。”姜月起身扯着孟轻水,“快走吧,否则你爸又得担心了。”
提到孟有良,孟轻水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揉了揉酸胀的眼,跟着姜月离开。
自讨没趣的左芯云没有跟她们一起,临走时说过段时间再去你家。
姜月让她滚蛋,不欢迎。
回家的路上,姜月谆谆教诲,让孟轻水远离左芯云,说她是个随时都会发疯是神经病。
“好。”虽然孟轻水不明白,但姜月说了,她照办。
“她以前在华城四中上学,跟我表姐是同学。”姜月的表情又黯淡下来,带着一股哀伤,“我表姐两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孟轻水心里咯噔一下。
“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左芯云,今天看见她我还挺惊讶的。”
两人没再谈论这个沉重的话题。
回到家,孟轻水震惊地看着满桌的饭菜,步伐僵在原地,孟有良从厨房出来,“回来啦。”他把洗干净的勺子放进汤碗里,顺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皱纹满布的脸微微咧开,“饿了吧,快洗手吃饭。”
这一瞬间,孟轻水脊骨发麻,这种麻麻痒痒的感觉蔓延至头皮,她无措地站在原地,抠着指甲,“今天,有客人来吗?”她四下张望了下。
尽管他们家从没来过客人,但她还是这么问了,下意识的。
孟有良似乎怔楞了下,粗糙的下巴几不可闻地颤了几下,“没,没来客人,你不是长身体吗,而且高中学业很重,多吃点好的注意力才能集中。”
“以后买菜多买点好的,不用为了省钱光吃些没营养的。”他头一次反驳了自己曾经的教育理念,说完后似乎尴尬地无所适从,转身脱下围裙,进了厨房。
孟轻水脑袋还是懵的,她能明白孟有良突兀的转变,但并不认为他曾经对自己的教育有什么不对。
没钱不就该省吗?这省一点,那省一点,日子就好过些,她不需要整天大鱼大肉,也不用穿漂亮衣服,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她是吃过苦的,从闷热的铁皮房搬进脏臭的胡同里,再搬到这,虽然房子是租的,装修简陋,但已经很好很好了。
只是偶尔,偶尔会忍不住跟别人作比较,不过她已经尽量去控制这种不好的念头。
隔一段时间冒出来一次也没关系,不去细想,不去较真就行了。
如果真的要往深了挖,那跟把刀架在孟有良的脖子上有什么区别?
饭间,孟有良不停地给她夹菜,好像每一块肉都带着亏欠似的,只要孟轻水吃了,就能把原先缺少的部分补回来。
“爸,我下个月才期中考。”孟轻水脸还肿着,咀嚼的动作很不自然,她咽下嘴里的东西,尽量语气轻快地说:“考前再补吧,现在吃多了会长胖。”
闻言,孟有良说:“吃多了能长高。”像小时候那样叮嘱她。
“我现在已经够高了。”
孟轻水的话提醒他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他的女儿长大了,并且身高已经突破一米七。
孟有良放下筷子,神情有些惆怅,无焦距的眼显示他正陷入回忆里,仅仅几秒钟,眼底就泛了红。
“轻水啊,我……我……”
他磕磕巴巴,一句话还没说完整,竟哽咽了起来。
孟轻水拿筷子的手紧了紧。
“我给你买部手机,以后遇到事就给我打电话。”孟有良话头一转,换了件事说。
“好。”
孟轻水低头吃饭,父女俩鲜少的交谈匆忙终结,他们不适合你一言我一语的平和谈话,跟温馨更是挂不上钩。
心里的想法总是很难换成言语去说出口,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孟轻水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即便很不想承认,但孟轻水刚才就是没由来的紧张,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吃完饭,孟轻水还是像往常一样收拾打扫,即便孟有良说了好几遍不用她动手。
孟轻水还是把他推开了,让他去洗漱,然后早点睡,因为他的工作时间比普通的上班族要早得多。
洗碗的时候,看着哗哗流水,孟轻水脑中霎时清明了许多,她能明白孟有良准备这顿饭的用意,还有饭间说的那些没有营养的话,实则是对她的补偿。
若是具体到补偿什么,一时间很难说清。
或许是出事了,自己的女儿宁愿选择隐瞒,都不告诉他,他觉得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责。
所以想试着换一种相处方式,来挽救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没有开诚布公地去谈论这种话题,孟轻水反倒如释重负。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谈论些什么,压根没有很具体的事情,一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没必要拿出来说。
至少目前来看,她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需要去改变的事情。
打扫干净后,拖着一身疲惫进了卧室,看见地上摆放了足足六箱牛奶,她无奈地笑了。
扭头喊了声,“爸。”
原本已经进卧室休息的孟有良立马跑出来,“什么事?”
孟轻水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翘了下嘴角。
“没事,你早点休息。”
*
痛苦,低落,颓废,振作,一天之内多种情绪交织,但好在雨过天晴。
有朋友,有家人,他们是烧掉坏情绪最好的燃料。
姜月脸上贴着创可贴,蹬着自行车悠闲地唱歌,孟轻水仍旧戴着口罩,但露出的眉眼弯弯,她给自行车提提速,紧跟在姜月身侧。
听她唱。
【我心砰砰跳跳灵魂快要出窍这感觉真好
Oh~你对着我微笑温度越来越高怎么办才好……】
凉爽的风吹起衣角,孟轻水跟着她一起轻轻哼唱,把坏事情,坏情绪掩埋。
往前走,向前看。
两人刚踏进班里,全班所有同学几乎同时看向孟轻水,他们的表情有同情,讥笑,鄙夷,甚至还有更露骨的□□。
孟轻水不明所以,姜月瞪了他们一眼,拉着孟轻水来到座位。
左芯云翘着腿,把手机扔到桌上,“看看吧,今天新鲜出炉的,还热乎。”
姜月疑惑地拿起手机,孟轻水眼神扫过去,倏然僵住,浑身血液瞬间倒流。
那是校园贴吧的界面,置顶的帖子已经被顶爆,是三张衣衫不整的照片。
第一张,露着腰腹和ru.沟。
第二张,是被扒掉的裤子。
第三张,是近乎赤.裸的全身照。
照片全都拍清楚了人脸,来自于一个人。
帖子配文:高一五班,孟轻水
发帖人:xiuxiu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