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收工落下,剧组的人都笑着互相讨论明天去哪儿玩,要不要组队一起出去逛逛。
只有一天假,她们也回不了家,便约着在附近随便逛逛。
叶知秋看着坐在监视器前的许晚一,犹豫片刻,迈步走过去,身旁却哒哒哒地掠过一个人影,掀起一阵风吹起她的几绺小卷发。
她停下脚步,眯眼盯着那个穿着浅白毛貂外套的女人,只见她浅笑嫣然地低头对许晚一说了句什么,许晚一抬头动了几下唇,然后那名“小绿茶”就一脸失落地离开了。
“小绿茶”是叶知秋偷偷给顾盼起的外号。
她看着“小绿茶”走远后,才重新朝许晚一走过去,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坐在她的专属小椅子上,双手交叉,跷着二郎腿,晃着脚尖,无所事事地看着许晚一收拾东西。
一旁同样在收拾东西的梁礼之看她一眼,突然开口,“哎,晚一,咱们晚上去唱K吧,好久没唱了,去发泄发泄,知秋也一起呗。”
“你找别人吧,我还有事。”许晚一边收拾边应道。
想到以前每年春节她都要回家,梁礼之也不强求,“行吧,那知秋呢?”
“我也有事,你去吧。”叶知秋也说。
梁礼之把包包拉链一拉,看看她,又看看许晚一,眼神意味深长,“噢,都有事呢,行吧,那我找别人去,我先走啦,不打扰你们了。”
带了点调侃的意味,叶知秋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磨磨蹭蹭地站到许晚一对面,替她收拾着桌面的A4图纸。
叶知秋一边收拾一边瞄着面前的女人,犹犹豫豫地开口,“一一,你晚上真的有事吗?”
许晚一接过她手上的图纸,边塞进包包边回道:“嗯,要回一趟淩华区。”
叶知秋闷闷地噢了一声。
“你……”
一个你刚说出口,叶知秋又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许晚一抿抿唇,“没事。”
心灵的纸窗户被鸟啄出几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叶知秋又闷闷地噢了一声。
许晚一走了,未留只言片语,就开着她那辆朴实无华的黑色大众走了。叶知秋看着那个小黑点消失不见,心里像丢了宝贝似的怅然若失。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坐上自己的商务车回怡江庭,与许晚一完全相反的方向,分道扬镳,各走一方。
没有工作的日子,她也给方圆和郑阿姨放了假,自己和许炤炤在家贴对联、包饺子吃、看《小鲤鱼历险记》,和去年一样,温馨又冷清。
外面四起的烟火,绚烂了每个团圆的家庭。这样的场景往往意味着热闹,亲朋好友可以相聚。
叶知秋蜷缩着坐在床头,歪头看向窗外,几年来第一次回忆起很久之前的春节,那时她还没出国,除夕夜总要与同学朋友相约着出去吃顿烧烤,放放那稍纵即逝的烟花,再踩点给朋友送祝福和收祝福,第二天就等着收红包。
现在的烟花被制造商玩出了各种花样,连汉字都能通过烟花被绽放在夜空。叶知秋看着夜空上绽开的“陈可欣,嫁给我。”,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不由将句号后面的笑脸偷到了自己的脸上。
玻璃窗上的笑脸与玻璃窗外的笑脸重合了一瞬,渐渐,外面的笑脸消散后,玻璃窗上的笑脸也跟着消散。
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叶知秋伸出闪电般的手捞过手机,几条新年祝福静静地躺着等她阅览。手指轻点屏幕,一一回复过去,看到向小夕的,直接给她发了个大红包过去,对面紧跟着回了个爱心。
叶知秋轻笑,退出与她的聊天界面,戳开置顶的蒲公英头像,看着寥寥无几的几句对话撇撇嘴。秉着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的态度,一口气发了十个一块钱的红包过去,然后躺下等着那边的回复。
可惜,她等到了周公勾魂也没等到心底的另一牵挂过来勾她。
而被她所想念的人正处于淩华区的某座别墅里,安安静静地看着面前发病的女人。
女人五十多岁,披散的花白发丝蛛网般岔开垂落,晃动间,一根银丝飘落下来,与踩在玻璃碎渣上的赤脚相触,横亘于星点朱砂之间,赤脚一动,银丝又跌落在满是斑驳鲜红的木质地板上,与玻璃碎渣为伍。
她像战士般又在上面狠踩了几下,最后像是被敌军打倒了,无力地跌坐在地。
许晚一隐忍着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扶起她。
女人随着她来到沙发上坐下,愧疚地看着她从柜子里找出医药箱,蹲在她面前,熟练地替她清理着脚底的玻璃渣。
脚上的伤被处理好之后,女人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一一,会觉得累吗?”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亲眼看着她犯病,累吗?身为最亲的人,对于她的病情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害自己,累吗?
许晚一拿头去蹭蹭她的掌心,“不累。”
“一一,辛苦你了。”
“妈,我不辛苦。”
许晚一对她摇摇头,站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回来,拿出医生开的药摊在她面前,“妈,吃药吧。”
温丽嗫嚅着唇,想说:“吃了那么多年也不见好上半分,不吃了。”可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接过许晚一手上的药,将丧气的情绪与温水连同着药一起吞入胃里。
五年前,她的睡眠质量开始下降,经常失眠,在三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变得狂躁起来,歇斯底里地砸了很多东西,当她逐渐恢复冷静之后,如坠冰窖。
后来又发作了几次,她害怕地打电话给许良,于是许良慌慌张张地带着她去了医院,诊治结果说她是家族遗传性精神病,治不好的,只能靠吃药安抚情绪。
心中的城墙轰然坍塌,散乱的沙砾再也筑不起防线,温丽选择了逃避,日复一日地说服了许良给她弄套房后,便独自一人搬到了这里。
本想瞒着许晚一的,不料后来她过来时刚好撞见她犯病,许晚一便在这住了下来,日日守着她。
后来,经过她半年的苦劝,许晚一才走出去继续做她喜欢的工作,但还是一有空就往这儿跑,怎么劝都不听。
温丽吃过药后,便睡下了。
许晚一坐在床头给她掖掖被角,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于一片黑暗之中,精准地把自己摔倒在床,让沉重的□□陷入柔软的床垫。
她蜷缩着自己,伸手拿过床头柜上闪着小绿光的手机,解锁后,看着那一排红包,唇边不自觉漾开一抹笑意,手指轻点,然后又一下一下地按着删除键,连同唇角的笑意也一并删除。
家族遗传性精神病,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砸东西吗?也会慢慢遗忘过往吗?
想想都觉得好窒息啊,像被子紧紧捂住脸颊一样,半点氧气也渗透不进来,封闭的气管贪婪地消耗着自身储存下来的丁点养分,很快,很快……
许晚一突然掀开被子大口喘着气,恍惚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精神病患者。自嘲一笑后,又摸起手机,等到天微亮之际才在那排红包下面添了句“新年快乐”。
外面的天空很安静,也很干净,昨夜那些被调皮的人类渲染出的彩绘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佛尘扫落于大地,于今晨又被乖巧的人类清扫干净,只留下些许沙沙的摩擦声与砰砰的撞击声,打破一方沉寂。
叶知秋醒了,她是被门外的小人儿吵醒的。
那时不时就响起的砰砰声,听进耳里震在心头,硬生生把她给震醒了。
叶知秋拥着被子坐起身,睡眼朦胧地揉揉脑袋,顺手将额前的头发撩到后面,捞起手机看着那早晨6:10发过来的“新年快乐”。
都出来工作了,这人怎么还起这么早。吐槽一句后,叶知秋忍不住点点那朵蒲公英,聊天界面立马显示:我拍了拍“1”。
叶知秋:“……”
紧接着那边发了个问号过来,叶知秋抬手挠挠下巴,回道:你没领红包呢。然后她发的红包就被领了,不过只领了一个,对面又发了个更大的过来,二百块钱呢,一连发了十一个,金额比她的大,数量也比她的多。
叶知秋:“……”
瞧不起谁呢。叶知秋点开红包,金额输入2000,结果显示“单个红包金额不可超过200元”。她又面无表情地退出,找了个“谢谢老板”的猫咪鞠躬表情包发过去,那边回了个摸摸头的“乖”。
她好像比许晚一大几个月吧。
突然之间,叶知秋感到有一丝丝的喜悦和一丝丝的羞耻在左心房咕咕冒泡。她抱着手机摔倒在床上,接着又扭动着身子左右滚了两圈。
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几分钟,门外继续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叶知秋拍拍脸从床上下来,打开门走出去,一个站在椅子上的小小身影正在灶台前……捞面条。
几乎是一瞬间,叶知秋在内心谴责起了自己:叶知秋啊叶知秋,你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有机会早起煮面条呢,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一点都不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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