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白和林青茗来说，告白前后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当务之急是上课学习考试，而两个女生的亲密总是寻常。

元旦之后是紧促的课业。

刘白渐渐能在课堂上醒来了，无关病情好转，单纯是冬天到了，小卖部开始□□含量惊人的热咖啡。她喝半杯，精神一早上，只可惜对刘白来说，某些科目的课堂上醒与不醒都是一场毫无逻辑的梦。

在教学与复习中，高二上的期末考很快结束。即将随之而来的寒假包含着新年，这对她们来说反而更苦恼。

并不是舍不得分离。

“我家是没办法了，你姐姐能收留你吗？”晚上考完最后一科，留在教室收拾东西时，刘白担心地问。

林青茗也叹了口气。傅希羽倒希望有办法收留自己，但她似乎被学业绊住了，完全走不开，到春节才能回来。她又给林青茗打了一笔钱，让她实在不行就找个房子先租着，或是住酒店宾馆。

“没有成年人出面，都不好办。”林青茗郁闷道，“不管怎样开销都太大了。”

刘白没试着劝她同母亲再聊聊，自己努力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

“你找老严试试呢？”刘白说，“只要你说你是为了学习高考，装得可怜一点，她肯定愿意帮你的。他们这些老师都这样，再穷不能教育，就怕你不学，只要你说想读书，想尽办法也要帮你。”

对于老严这样的教师来说，没什么比一个成绩好、家境有问题、自己努力向上的学生更值得怜惜。

刘白只觉得自己越想越对，林青茗就看见她想得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又突然在弯腰抽屉里费劲地掏着什么。

刘白抽出来一张皱巴巴广告单，抖搂开来：“啊哈！我就记得我没扔！”

“你看，启明星辅导室，全年无休，包括春节。托管式的补习机构。”刘白说，“能提供住宿和三餐，补什么都可以，你报个数学上去，老严铁定高兴得一拍脑袋就帮你了！费用比较高，但比起租房水电什么不算什么，而且你只补一个寒假。”

她的目光在广告上逡巡，指着地址：“诶，这个地方……李雯心家就在附近，她和我说她家今年春节不回老家，你可以去蹭个饭，再省一笔伙食费！”

林青茗狐疑地盯着那张皱巴巴的广告单，犹豫半天，还是一咬牙认了。

“走！这就去！”

“诶诶，好歹换一张单子吧，那都皱了……”

“这不显得我辗转反侧纠结多日吗？”

“……你强。”刘白竖了个大拇指给她，“那这样，你去找老严，我去问李雯心，开工！”

林青茗拽上广告单就跑，动作利索得不行。

刘白看了看她的背影，拍拍脸颊打起精神，转头去找人。

……

“啊？”李雯心叼着棒棒糖，伸手分糖的动作一顿，“班长怎么了？”

刘白挑挑拣拣，隐晦地暗示一番，问她：“……所以她这个假期是不打算回家了，打算在你家附近的启明星辅导室那边将就一下。我就想问一下你家能不能接受她去蹭饭，如果可以刚好省一笔伙食费，不行也没关系。”

李雯心一拍大腿：“还有这种好事？！”

“……？”

李雯心拍拍胸脯，打包票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来，必须来！要我说干脆也别光蹭饭了，干脆让她住过来，我家还有间客房，刚好住她。那个机构我知道，我妈还让我去学过呢 ，教的什么我没听懂，但饭很难吃，宿舍也一般。”

“我妈天天看我不爽，这下有班长在，她一定拉不下脸骂我了！”李雯心嘿嘿一笑，她说，“而且班长成绩那么好，我就说她能辅导我写作业，有啥不成的？”

刘白依旧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了。李雯心当场打了个电话回家，三言两语间，仅凭一己之力就完成了一切。

刘白干巴巴道：“我还没问她要不要住你家呢……”

李雯心鄙夷地看着她：“要你何用？”

刘白嘴角一抽：“你根本没给我施展用处的余地！”

另一边，林青茗好险才堵到正要下班的老严。

林青茗跑得气喘吁吁，老严好笑地看着她：“什么事跑这么急，是有数学题不会做吗？”

“……也可以这么说。”林青茗尴尬地笑了笑，她拿出那张广告单，顿了顿。

老严耐心地等她开口。

林青茗深吸一口气，按照刘白所说，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可怜委婉：“我和家里闹了些矛盾，回去的话担心会影响状态……”

老严听她讲完原委，皱眉看着那张传单，不住叹气。

“这样，反正明后天还要讲考卷，你还能住两天。这个机构那里我去帮你问——还有李雯心是吧？她家里我也去沟通一下。”老严说，“但不管怎样，不回家，你也要让你妈妈知道你在哪里。”

林青茗沉默地点头，冲她鞠了一躬：“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老严摇摇头：“你们啊，好好读书就好。怎么样？这次考试有信心考多少？”

林青茗笑着说：“选填还好。大题您上课讲过类似题型，我都写出来了，只要计算没问题，应该能考个一百二。”

老严就欣慰地喊了声：“好！”

教师夹着公文包往校门走，手上立刻开始打电话。她渐行渐远，林青茗只能隐约听见：“喂？诶，是雯心妈妈吗？对对是我……有事……哎，雯心和你说过了啊？哦好好……”

她挂了电话，又开始边走边打量那张广告单。

林青茗莫名惆怅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发堵。她转身回教室继续收拾书本，却发现教室漆黑一片，所有的灯都关了，门也已经锁上。

“走吧。”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刘白。

走廊灯还亮着，温柔地撒下光线，落在她身上。

刘白说：“我帮你收拾过了，回宿舍吧。”

林青茗紧紧抓住她的手。

两人结伴下楼，沿着操场往宿舍走。

刘白说：“明年夏天，我们去看海吧。”

林青茗笑了，她说：“好。”

“看哪的海？”

林青茗沉吟一声，打开地图搜索“海”。搜索词条弹出一长串。她说：“去这？东山岛。”

刘白说：“好啊，回头规划一下。我们可以坐动车过去，然后找个酒店住下，再好好玩两天……”

林青茗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念，心头那点郁气就散了。

少女抬头望向天空，眼中腾起微弱的希冀。

她会活下来，她也会逃出去。她们都会好起来。

……

林青茗到机构报道当天，天空呈现出清澈的浅蓝色。

阳光是淡淡的金色，没什么热度，但很明亮。路边的小吃摊冒着腾腾的热气，白烟在冷空气中格外显眼。

她不知道老严是怎么和机构沟通的，但总归是报名成功了。

林青茗走进启明星办公室，管理人是个戴眼镜的高瘦老师。简短地问候寒暄后，老师抽出一张八面卷子递给她，嘱咐道：“现在还早，这张卷子你看要在这做还是带回去做，今早给我，我们会针对你的水平进行补漏。”

林青茗说：“就在这写吧。”

她大致扫过卷子，里面包含了六科内容，各科题目的难度梯度递增，写完差不多到李雯心家打个招呼。

两个半小时后，林青茗将卷子交上去先行离开。手机里弹出一堆信息，她边往李家走边回复。

全是李雯心。她从昨晚就开始大量输送欢快的信息，林青茗差点回不过来。这姑娘估摸着是睡到现在，信息又开始接连不断地冒出来。

【李雯心：什么时候到！

我已经在门口等你了！快来快来！

中午想吃什么？】

好不容易浏览到最底下，耳机里的导航声通知目的地到达，林青茗抬起头，就看见李雯心快活地跑过来，先是一个用力的拥抱，随后热情地把她往小区拽。

和她待在一起，仿佛时间都会加快。林青茗还没反应过来，就在李雯心喋喋不休地话唠中带到了室内。

“妈——我同学来了！什么时候吃饭！”她还在玄关换鞋，嗓子就先喊开了。

“再过半小时！”厨房里传来翻炒的声音，香气弥漫，李母喊道。她熄了灶火，先探出头来冲林青茗打招呼。那是个微胖的妇人，笑容热情：“林同学你好，来来，欢迎欢迎！快请进！你们先到雯心房间里休息聊聊天，阿姨一会喊你们吃饭！”

林青茗乖巧地问好应是，李雯心就拉上她往房间里走。

房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是明亮的阳光和一股淡淡的松节油与颜料混合的独特气味。窗户很大，没有拉严实的柠檬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鼓动，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进来，照亮了整个空间。

地板上干净，但绝不空旷。一个装着半瓶水的洗笔筒放在画架脚边，一小袋没吃完的薯片搁在书桌旁的矮凳上。

角落里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画材收纳柜，柜门敞开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素描纸卷、成盒的彩铅、马克笔和更多画具。几本翻旧了的漫画书斜靠在柜子边。

书架塞得满满当当，除了教科书和习题集，更多的是厚厚的画册、艺术史书籍、不同开本的速写本，几个憨态可掬的卡通动物小摆件挤在书堆缝隙里。

书桌上，一个宽口玻璃瓶里插着十几支粗细不一、沾着各色颜料的画笔。几张完成或半完成的水彩、素描稿被夹子随意固定在画架上，或是直接摊开在桌面——画的是窗台上的盆栽、街景速写，还有一张显然是同学夸张的卡通肖像。

“随便坐吧——啊，有点乱不好意思。”李雯心尴尬地笑一笑，心虚地挠挠头。

林青茗笑着打量一圈，问道：“你很喜欢画画？”

李雯心点点头，走到书桌前收拾画纸，随口说：“都是自己学的，画着玩而已。”

林青茗看着一张贴在墙上的水彩，好奇道：“是吗，我觉得画得很好。”

李雯心叠画纸的动作一顿，随即露出个更阳光开朗的笑容：“那就谢谢你的夸奖啦！”

“画画啊画画，我是蛮喜欢的。也想过去当美术生。”李雯心说着，手上已经清出了一张能坐人的椅子，“来，班长你坐这！”

林青茗坐下，看她忙前忙后的清理空间，想帮忙又怕添乱。这些画纸画笔看起来自有一套秩序，外人无法理解辨析，只有画画的人才能将它们各归其位。

“美术生，我们学校好像不多。”林青茗找了个话题。

李雯心叹道：“是啊。咱们学校算是以艺术生多著称的学校了，今年的美术生也没几个，不过音乐生才是最少的，这个最烧钱。下学期学校就要组织编导宣传了，要是再没什么人去，校领导该着急升学率了。”

“我倒是想去当美术生，想去画画。”她感慨似的唏嘘道，“不过太费钱了。我也不是什么天赋卓绝的大画家，学这个以后没出路。就当个爱好随便画画好了，再说了，画画不用考试，说不定我会一直喜欢它。”

“不过有班长你在，学校的升学率不能走量，应该能走质。”李雯心调侃着，语气不免带着艳羡。

林青茗也叹一口气：“希望能考好吧。学什么都辛苦，文化生艺术生都难。”

李雯心收拾完了，她坐在床铺上：“那倒是——话说你寒假还要补习，真的不累吗？”

“每天去做张卷子听讲而已，我以前在家也差不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雯心敬畏地竖起大拇指：“放假还得规律作息早起做题，活该你成绩好，换我早疯了。”

林青茗失笑：“这不是离疯不远了吗？”

李雯心哑了，放低声音：“……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戳你伤疤的。”

林青茗耸耸肩：“没什么，我这不是跑出来了吗？”

“那你妈妈……？”李雯心小心翼翼地，“她会来找你吗？”

林青茗垂下眼睑，下意识按开手机，屏幕上空空如也。点进聊天框，最底下依旧是一份文件，日期久远。

她说：“多半不会。”

思及老严的交代，林青茗还是打起精神发了条信息：我住在同学家，白天会去补习机构学习。

几乎是瞬间地，铃声响起。

【妈妈：哪个机构？】

林青茗的心不自觉下沉，只觉得手脚发凉，她动作僵硬，发了个定位过去便关上手机。

铃声就此消失了。

“叮咚。”

林青茗心里一突，迟疑着打开手机。

【刘白：到李雯心家了吧？怎么样，能习惯吗？

她欺负你没？】

林青茗忽然就笑了，她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她知道你这么编排她吗？

【刘白：我一般都是当面编排】

“是刘白吧。”李雯心忽然说。

林青茗一愣：“你怎么知道？”

李雯心得意道：“你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才会这样笑，很明显的好不好？”

林青茗好奇地问：“是吗？那她呢？她也会这样笑吗？”

李雯心皱着眉头，有些苦恼：“笑倒是没有。不过，她看起来会放松很多。”她比划着：“你懂吧，就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死样活了一点。”

林青茗笑起来：“嗯，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