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靠窗桌角的淡香
九月的风还沾着夏末的黏热,卷着香樟叶撞在三楼教室的窗玻璃上,“哗啦”一声,惊得趴在走廊栏杆上的女生们往回躲。周随安拖着鼓囊囊的书包站在新班级门口,指尖捏着皱巴巴的座位表——他的名字旁边,印着“姜鹤洋”三个字,后面跟着括号:年级第一。
这四个字像块小石子,在他心里轻轻砸了下。
他之前只在开学典礼的领奖台上见过姜鹤洋:站在最中间的台阶,白衬衫领口扣得严丝合缝,指尖捏着奖学金证书的边缘,连笑都淡得像没起过波澜。灯光落在他眼睫上时,才会晃出点细碎的光,像冰面下的星。
“让一下。”
清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随安回头,撞进一片冷白的光影里。
来人比他高小半头,校服是洗得微松的藏青色,肩线却依旧利落。头发是偏深的棕,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了点眉骨,瞳色是很淡的琥珀,像浸在冰水里的玻璃珠,没什么情绪。怀里的书垒得很高,最上面一本是卷了边的《数学竞赛题集》,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
是姜鹤洋。
周随安手忙脚乱往旁边挪,书包带勾住桌角,“哗啦”一声,里面的奶糖、橘子软糖、还有没拆封的薯片滚了一地。包装纸在水泥地上反光,像撒了一地碎星星。
姜鹤洋的脚步顿了顿。他弯腰捡起一颗粉白包装的奶糖,糖纸上印着圆耳朵兔子,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显得有点突兀。他没说话,把糖放在周随安的桌角,径直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拉开椅子时,动作轻得像片落下来的叶子,连椅腿蹭地的声音都压得很低。
周随安蹲在地上捡零食,余光往旁边扫:姜鹤洋的桌面干净得过分,只有课本、一沓草稿纸,和一支捏在手里的黑色水笔。桌肚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连个笔袋都看不见,跟他那堆塞得满溢的零食、漫画,像两个次元的产物。
“同学,你挡路了。”
后排传来催促的声音,周随安慌里慌张把最后一包薯片塞进书包,刚直起身,额头就撞在了桌沿上。
“咚”的一声闷响,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姜鹤洋正在翻课本的手顿了顿,抬眼扫了他一下——那视线很淡,像风吹过水面,没留什么痕迹,却让周随安莫名红了耳尖。他赶紧摸出颗奶糖塞进嘴里,甜腻的草莓味裹住舌尖,才压下那点慌乱。
上课铃响时,班主任抱着花名册走进来,视线扫过靠窗的位置,笑着点了姜鹤洋的名字:“姜鹤洋,周随安坐你旁边,他数学基础弱些,你平时多带带他。”
周随安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姜鹤洋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很干净,像刚擦过的玻璃。他攥着笔杆的手指紧了紧,把刚拆开的奶糖咬得“咯吱”响。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函数图像,粉笔灰落在讲台上,像层薄雪。周随安盯着那些弯弯曲曲的曲线,没两分钟就开始走神——窗外的香樟叶晃得人眼晕,他数着叶尖的光斑,手指在桌肚的漫画书封面上画圈,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嗒”的一声。
是姜鹤洋的笔尖,敲了敲他摊开的草稿纸。
周随安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姜鹤洋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来。笔记本是最便宜的横线本,纸页边缘泛着旧黄,字迹却工整得像印刷体:每一步公式推导都用蓝笔标了箭头,辅助线画得笔直,连易错点都用红笔圈出了小三角。
“这里的单调性判定,用导数更直接。”
姜鹤洋的声音很轻,像落进温水里的冰,没什么起伏。他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软影,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泛着冷白。
周随安看着那行“f’(x)>0时单调递增”,又看看自己草稿纸上歪歪扭扭的公式,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把草稿纸往桌角挪了挪:“谢、谢谢啊……我数学确实不太好。”
姜鹤洋没接话,只是把笔转了个圈,继续写题。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像首很轻的歌。
周随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节课——姜鹤洋的皮肤是冷调的白,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下颌线利落得能划开纸,只是唇色偏淡,显得没什么气色。他写字的时候,喉结会轻轻滚一下,连这个小动作,都透着股“不想被打扰”的疏离。
课间操的音乐响起来时,周随安抱着水杯往走廊走,听见后排的女生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姜鹤洋是不是住奶奶家啊?我上次看见他放学去菜市场买青菜。”“他好像每天都自己做饭,食堂从来只买一个馒头……”
水杯的塑料壳有点硌手,周随安握着它,突然想起姜鹤洋桌角那本卷边的竞赛题集,想起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那点刚压下去的不好意思,又漫了上来。
回到座位时,姜鹤洋正在收拾课本,桌肚的拉链没拉严,露出半盒吃了一半的全麦饼干。包装是最便宜的透明袋,连夹心都没有,饼干边缘已经有点潮了。
周随安的手指在口袋里蜷了蜷,把早上妈妈塞给他的蛋黄酥拿出来——酥皮是刚烤的,还带着温温的香,裹着流心蛋黄。他偷偷往姜鹤洋的桌角推了推,声音压得很低:“我妈今天做太多了,吃不完,你帮我分担点?”
姜鹤洋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那盒印着碎花的蛋黄酥,又抬眼看周随安——少年的耳尖红得像沾了糖霜,眼神却很亮,像装了点碎星星。
他沉默了两秒,伸手拿了一个。指尖碰到周随安的手指时,周随安像触电似的缩了缩——姜鹤洋的手是凉的,像刚摸过玻璃。
“谢谢。”
姜鹤洋把酥皮掰开,流心蛋黄顺着指尖往下淌,他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周随安盯着那滴蛋黄,听见他又补了一句:“味道很好。”
这是姜鹤洋今天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周随安抓了抓头发,把自己皱巴巴的数学练习册推过去:“那、那你能再给我讲下刚才那个导数题吗?我还是没懂怎么求极值……”
姜鹤洋点头,拿过练习册,笔尖在纸上画了条虚线:“先找定义域,再求导,令导数为零……”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稳,每一个步骤都讲得很慢。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发顶,镀了层淡金,连他冷白的侧脸,都染上了点暖调。周随安趴在桌上,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皂角香,突然觉得,这个被所有人说“冷”的年级第一,好像也没那么难靠近。
午休时,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周随安趴在桌上午睡,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把件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外套是洗得软了的校服,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还有点蛋黄酥的甜香。周随安偷偷睁开眼,看见姜鹤洋坐在旁边的座位上,背对着他写题。阳光落在他的肩背上,像披了层薄纱,他握笔的手很稳,连手腕转动的弧度都很轻。
周随安把脸埋在外套里,闻着那股清清淡淡的味道,突然觉得,这个刚认识半天的同桌,好像没那么“冷”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让同桌互相听写单词。周随安攥着笔,看着姜鹤洋写在纸上的“persistence”,突然小声问:“你每天都写这么多题吗?”
姜鹤洋的笔尖顿了顿,在单词旁边标了个音标:“嗯,习惯了。”
“那你不累吗?”周随安咬着笔帽,“比如……想出去玩什么的?”
姜鹤洋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波澜,像冰面裂开了条细缝:“等考完试。”
他没说“考什么试”,但周随安知道——是那个所有人都在说的、很远的“清华”。
周随安把“清华”两个字写在草稿纸的角落,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兔子,正好被低头捡橡皮的姜鹤洋看见。
周随安吓得赶紧把纸捂住,耳朵尖红得快滴血,却听见姜鹤洋的笔尖,在他的草稿纸上轻轻点了点:“兔子画得不错。”
窗外的香樟叶还在晃,九月的风裹着甜香吹进来,周随安看着旁边低头写题的少年,突然觉得,这个新学期的“慢”,好像会有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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