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木架子上挂着不成人形的人牙子，室内烛火摇曳，众人沉寂。

兵士掂量手里长鞭，扬手用力向下，铮然破空，又是一声惨嚎。

“看来你的主家许给你不少好处，”白云起冷笑，“只剩一口气了。还是不愿说？”

依然鸦雀无声。

白云起双颊涨红，双手青筋暴起，已然在震怒边缘。

室内群臣面面相觑，无不感慨一句这人牙子不识好歹。

现下距离他被押进来已经三个时辰，这期间士兵们对他几番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就是撬不开这人的嘴。

“陛下息怒，气伤了龙体，对我玉国也是损失啊。”一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走上前，躬身谏言。

白云起不屑，扬起下颌高傲言：“龙体？今日朕若不知这等虫豸如何败坏我玉国，今夜乃至日后夜夜都不得安眠，卿看，可是有伤玉国啊？”

“这....”那男人有些为难。

“你退下罢。”

“可.....”

“朕的话，如今也没用了吗？”白云起转过身来看他。

那臣子赶忙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白云起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人牙子身上。

他不顾人牙子身上的血腥味儿走上前去，贴近了去看，忽地定住，皱起眉头探指拨开他破烂的衣领。

拨开衣领，擦拭干净那块儿血液之后，一块儿印记赫然出现。

白云起的目光倏忽锋利起来。

他曾在天族藏书里翻到过，这块儿印记乃是妖族傀市商人之印。

非妖族之人，必须舍弃些什么换来烙印，才能自由出入傀市。

“给朕一把刀。”

“是。”

白云起将冰凉的刀尖抵上人牙子的印记处，人牙子霎时扑腾起来，嘴里稀里糊涂地叫着什么。

妖族傀市行商最厌恶背叛投靠他族的人，割掉印记会遭千倍百倍的反噬，支付的代价更是难以想象。

白云起悬着刀尖不动，一言不发，注视着人牙子眼底最真切的绝望。

“说！我说！！”

“六倍！”

“开！”

“输了！该死。拿钱来！”

金灿灿的铜币“哗啦”撒了满桌，刚刚输了的喷着粗气恶狠狠重新掷出筹码，四周人大声笑闹起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落在桌上。

放眼极乐坊内，雕梁画壁金碧辉煌，美仆配美酒穿梭其中，大家纷纷失了智迷了眼，一门心思扑将到无底洞之中。

桌上的金钱是令人垂.涎的肉，这里聚集的是饥肠辘辘的兽，为了一瞬间的极乐舍弃一切。

“有人没有眼睛。”江南月通过传音入密和玄明沟通。

玄明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听见江南月无所谓的声音：“这里的人没有什么都不奇怪。”

玄明的话被噎回去了。

他回应道：“现在要去找靶子。”

“那边不就是吗？”

玄明顺着江南月手指方向看去，只看见人头攒动。

江南月拽住他手腕穿梭人群，靠了过去。

玄明还未长开，他呆呆地看着四周躁动的人群，沉默下去。

“铮——”尖锐的指甲又一次划过他的耳膜，吵得他头疼欲裂。

“不在这里.....”

“不对不对不对不......”

“在那，在那！”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女鬼的声音在玄明的脑海里转来转去，时而喜悦时而惊惧，嘶哑着嗓子刺着他，反反复复重复着那几句话。

似乎下一刻他的头就要被惨白的指甲从中如掰瓜一样掰开。

他不敢向江南月求助。

偶然和女鬼的对话被江南月逮了个正着，好不容易说服了江南月打消了她的怀疑，怎么可以再次激起怀疑！

他咬紧了后牙根，摇摇晃晃站稳后偏头费力看向左前方，这时他脑中的女鬼兴奋无比地尖锐叫了起来。

“在那里！”

玄明二话不说直接往那个方向跑，全然没注意到江南月把他的狼狈痛苦尽收眼底。

“江南月”望着跌跌撞撞奔走的玄明，嘴角噙起淡淡的笑。

她悠然跨步跟上，穿过小门，向极乐坊后院去。

放下门帘，将嘈杂隔绝于身后，重新见这破败世间。

江南月跟着玄明进入一堆满杂物的角落，一个扭曲的身体挂在稻草堆边儿，出气长进气短。

直到这时，玄明的耳边才获得自由。

那女鬼哭号着掠出他的脑袋直奔那行将辞世的伤员去。

她呜咽哽咽着喊：“儿啊....儿啊....”

可透明的魂魄是无法填补肉身的残缺的，她无力地盘旋直到那人咽气。

江南月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前去。

她的指尖颤动，注视那扭曲的人形，眼中满是不忍。

她抚上死者的双眼，让黑暗成为最好的归宿。

“噗通。”玄明捂着头跪在地上，蜷缩起来无力在地上打滚。

“别问我...为什么没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只是答应女鬼找到儿子在哪里，没有答应别的！

为什么儿子死后没有灵魂，他不知道！

一道剑光闪过他眼前，清凉灵力注入他脑海，温和疏通了灵脉，疼痛乍然疏解，女鬼的哭嚎声也随之停止，玄明抬起头，对上了江南月清澈的眼。

他四下张望，女鬼消失了。

玄明低下头看向江南月握住他的手，试探地松开了手。

耳边只有轻轻风声。

他鬼使神差开口：“我们走吧。”

只是为了让女鬼不再缠上他，至于一个人为何死了没有灵魂和他有何关系？

难道出来就一定要查出些什么东西吗？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谁愿意留在这鬼地方？

“贵客亲至，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要走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掌风凌厉劈来，江南月玄明二人分别跳开，哗啦啦稻草散了满地，死者的身躯砸倒在二人中间。

“来者何人！”

“极乐坊坊主是妖！”

这人牙子一开口就是倒箩筐般将事情全都抖出来，一边抖一边注意白云起的表情，生怕这位一个不高兴就把他命门按死。

极乐坊是由妖魔联手创办的灰色地带营商，妖族雇人牙子抓人以供妖魔修炼。

“妖魔自己不是会修炼吗？”

“修炼哪有吃人来的快呀。”人牙子嘴快地接了一句。

现下战乱，在自己族群之中没混出名堂的妖魔溜了出来，专挑这种灰色地带经商，人带回来之后有的吃了，有的玩够了再吃，实在得意的就留下当个仆从，修为钱财两不误。

甚至就在天魔交战这几年，好几个凭借此行为发了家。

“你也是人族，他们是你的同胞！”白云起按捺不住大吼。

人牙子有些喏喏，他颇为奇怪地看向白云起：“这....这也不少我的钱呀。”

白云起哽住，气得心口痛。

他狠狠闭了闭眼，沉声道：“那张账房，你可知晓？”

人牙子想也没想：“知道呀，卖妻卖女的多，他一下把老婆儿子全卖了，换了不少钱嘞。”

他喋喋不休：“换了一.大笔钱，原来是高升去当官儿去啦。”

白云起打断：“张账房之死，极乐坊参与了吗？”

“这哪轮得到我呀，这些不都得是坊主定夺的嘛。”

白云起只觉得无力感压垮了脊背。

好像无论如何做，他和他的子民都是手无寸铁只能被端上餐桌的菜。

他神思游离。

现在的江南月那边，又有怎样的进展了呢？

“在下极乐坊坊主，二位贵客可是对坊内乐趣不满，不如跟在下走，在下包二位乐不思蜀。”来者眯着狐狸眼笑，眼神在江南月玄明之间来回打转。

“不必。”玄明冷硬撇下两字，抬腿就要走。

“诶——”坊主抬手阻拦，语气倒是不变，“天族皇子大驾光临，不好好招待一番，岂不是显得在下未尽地主之谊，小气了。”

“好啊，你说说，要如何招待。”玄明直面坊主探寻的目光丝毫不惧。

“诶——多谢皇子。”坊主笑着就要拉玄明走。

“站住。”几乎被淡忘的江南月终于开口了。

坊主审慎地打量江南月，眼中精.光一闪：“皇子殿下，这凡人可是您的仆从？”

玄明“嗯”了一声，坊主立刻接上话：“那就交由我一同伺.候，以尽地主之谊。”

就在这时女鬼的哭嚎如海水冲上玄明脑海，一瞬间把持了玄明的精神。

他摇晃着稳住了身体，咆哮着扑向坊主，双手直直抓上坊主的脖颈。

坊主淡淡一笑，侧身以扇柄敲向玄明手臂，玄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狰狞地掐住坊主的喉咙，指尖扣入皮肉。

蹭一声长剑出鞘，分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江南月从天而降拎起玄明，抬脚毫不留情踹坊主腹部，叫他重重摔上墙，她搂玄明腰部脚尖点地，轻松跃上房顶，指尖画符摊手一推，势如破竹般击倒追兵一片。

趁此机会，她带着尚且处于昏迷状态的玄明迅速离开。

清凉的法术驱散了鬼魂的纠葛，一缕月光穿过现实照入他的梦境。

梦里他窥见厉鬼生前最后的执念。

“娘，爹还会回来吗？”

稚子牵着女人的袖子，看向那关闭通向自由的门，天真的发问。

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同样恐惧，她坚定地握住了孩子的手，撒下了最残忍的谎。

“会，你爹怎么会不要咱娘俩呢？”

可就是不要了啊。

玄明没来由的感到悲伤，他痴痴地望那看不清面目的女人。

喃喃欲语，却又陷入无尽的黑暗。

“殿下没事，只是有些疲倦，歇息些许时日就好了。”

“多谢。”

军医离开后，江南月和白云起沉默对坐。

白云起抹了把脸，稳住心绪沉声问：“你那边查到什么了？”

江南月道：“极乐坊是妖魔聚集之处，炼化人族寻求修行。”

白云起补充：“后来仵作再次查验，张账房死亡之处并不是我们发现他的地方。”

“以及，张账房的尸身中并无三魂七魄存有的痕迹，朕认为，他的三魂七魄应当是被谁带走了。”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默然，各自心绪万千。

“另，妖魔背后，应有天族。”江南月道。

白云起眼睛登时亮了：“此话当真？”

江南月简单把和玄明在极乐坊遇坊主的事说了一遍。

“玄明殿下到此不过几日，极乐坊坊主为何知晓？”

白云起道：“他们的情报网也许远超我们想象。”

江南月摇了摇头：“那他们怎么知道玄明长什么样子？”

江南月又补充：“天魔交战日久，妖魔对天族应为仇恨，为何如此谨慎甚至言行恭敬？”

“咳咳...”玄明撩开帘子走了出来，他惨白着一张脸，眼中却跃动着兴奋的光：“那就是有天族的人出现了问题。”

没等白云起开口他就接着说：“既然如此，拔除内奸刻不容缓，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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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惊变·黄粱（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