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眠大概没有想过,潦草的十几年春秋中,可以遇见江挫这种惊鸿一面的人,天上人间,两个人扯上了难缠的宿命。
但好在,她的青春是一场哑剧。
但好在,生命将阑,他还唤着她的名字。
16岁那年,郁眠独自一人靠着火车逃离到另一个城市。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让郁眠不由得缩了缩肩,火车上各式的乘客也七扭八歪的睡着,路程不算太长,但也能让郁眠把黑眼圈消一层。
高一开学季,她以年级前十的成绩考上了嘉城一中,但录取通知书上的优越成绩的附属名是许以真,不是郁眠。
郁眠是假名字。
而许以真的前路,已经是别人的人生。
此时火车猛地颠簸了下,让郁眠把仅存的睡意彻底颠跑了,低马尾垂在一侧,也随动作的起伏晃到了身后。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
“喂?”郁眠的声音轻柔,此时因为干涸带了些沙哑。
电话那头响起许鸣的声音,略显疲惫:“真真啊,你妈妈这次化疗很成功啊,哎呀,非要告诉你才舒心。”
郁眠闻言歪了歪脑袋,目光闪烁着,迟迟哽咽着说不出话,嘴角却一直漾着笑意,凝脂玉白的脸让这复杂的情绪染成了落日海棠。
化疗是癌症的必经之路,治疗痊愈无望,但每一次好的进展却都像苦尽甘来。
接着许鸣找着话题道:“郁眠这个名字……还习惯吧,千万小心点。”
郁眠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习惯,你也别太累……好好陪妈妈……好……好好的。”
嘘寒了几言后,最后一站也到了,郁眠拖着笨重的箱子,到傍晚才找到了亲戚家。
陈姨穿着围裙,看着郁眠喜不自胜:“真真啊……”话到嘴边卡住了,顿了顿继续笑颜道:“呃……郁眠,对,以后就叫你小眠好不啦。”
郁眠断续的点着脑袋,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毕竟从小喊到大的名字,早已是大脑的肌肉记忆,忘掉也如抽筋剥茧。
房间已经让陈姨收拾的整洁舒适,满墙的粉色调,各式的小玩物一看就不是随意摆弄的,似是准备了些时间。
寄人篱下也配被当作珍宝吗?
郁眠环视了一圈,抿了抿唇,定向陈姨道:“我没那么娇贵的,有口吃的就行。”
陈姨身上有淡淡的饭香,隐着伤感的情绪揽着郁眠道:“都是路晚杨买哒……还有啊,阿姨年轻的时候就想和你妈抢你这个漂亮妞,现在终于有机会啦。”
路晚杨……是陈姨的儿子……小时候老欺负她的顽皮鬼。
刚才听电话里说在网吧呢,估计不知道郁眠提早到了。
言语间,路晚杨的声音随着开门的声音传来,鞋子的拖沓声又莫名顿住了。
郁眠温暾的打了声招呼,长睫弯弯,像商场里吸引女孩子买的小洋娃娃。
面前的路晚杨身高腿长,垂着眸看着眼前的女孩,不觉间皱了下眉。
陈姨不满道:“天天喊着人家来,来了你又不认识啦?……这是真真。”随后又推了一下僵滞的路晚杨。
路晚杨客套的轻笑了下,不冷不暖。
郁眠觉得要先打破这怪诞的见面仪式:“你好,我叫郁眠,真真是小名……也不常叫了。”随后挤出了一个暖三春的笑容,企图让场子别那么凉。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小学,认不出也正常,不过路晚杨的反应倒应该说是应激,直接冷在那了,后来每当想起这画面,郁眠都忍不住笑话他。
路晚杨想起来这次见面,也想笑。
第二日,两人结伴去了学校报道。
夏日清晨的阳光虚浮,透过枝丫破碎成几道金光打在两人的校服上。路上不停有行人驻足,频频回头让郁眠觉得很不自在。
“我靠!,你看啊,这女生……,我……我批图也不敢这样批啊。”
想拍照的女生倒了一下旁边闺蜜的胳膊,顿时又多了一部手机:“这男的是路晚杨吧!咋真人比学校论坛里的照片还帅!!”
“那里有个帅哥哎,这高低得是哪个爱豆团的门面吧。”
一路上声音没停过,当事人却不以为意,路晚杨痞性顽劣,照片都是级部主任拍的,就是这种老师带着怒意拍的照片,在学校论坛里疯传。
“郁眠?”路晚杨校服半拉着,吊儿郎当的突然喊她的名字。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郁眠微微仰头,阳光趁着她的眸色更浅,白皙的皮肤衬出暖意。
“嗯?”
路晚杨顿声道:“我在你隔壁班。”
“哦。”
郁眠还不太了解路晚杨的性格,只当是随口告诉她的。
到了教室,嬉闹声不断回响,像各自都有预订的圈子,而郁眠毫无意外的是局外人,只是在角落静等着选座位,毕竟她也没想过要融合,做个透明人熬完三年就好了。
这时候一个短发女生停在了郁眠身前,捧着脸似乎在欣赏什么尤物:“哇塞,女娲也太偏心了。”
郁眠没反应过来的啊了一声,接着那女生将手直直的伸在她胸前,像日漫里热血的小太阳。
“你好,我叫程麦穗!”声音也带着活力。
郁眠的嘴角定定的弯起了弧度,将手握了上去:“我叫郁眠,江枫渔火对愁眠的眠。”
两人的结交是郁眠出乎意料的,以前这副皮囊只会成为镇里他人的闲谈——红颜祸水,自古以来的说法。
程麦穗的步伐像个松鼠,扯着郁眠的手腕:“真好,我后面还有一个位置。”
郁眠的同桌是一个男生,碎发垂着眸,桌上放着一本习题,此时郁眠感觉自己不是最孤苦伶仃的那一个了。
程麦穗看到了那个男生,一时间瞪大了眼,迫不及待的对郁眠说道:“年纪第一!关键长的还帅,我可真给你选了个好位置!”
郁眠想给她点情绪价值,但沉稳的她有时候说话都老气横秋,最后只是象征性的激动了下。
况且这具有影响力的同桌,会打破她当个班级透明的梦。
郁眠轻声问道:“同学……我可以坐这儿吗……”说话间她纤细的手攥紧了椅子,虽然只有一个座位,她还是准备了被拒绝的勇气。
男生沉着头嗯了一声,光线将他的脸随意勾勒,半阳半阴,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确实长的很出众。
郁眠决定既来之则安之,犹豫再三,还是和同桌打个招呼吧……
“你好,我叫江挫。”没想到让男生先行截断了,窗外风起云落,将江挫的习题摩挲出了脆叶声。
他叫什么?
……江…挫
郁眠愣住,不再说话。这个名字很有份量,在河中扔的不再是小石子,这块石头荡起的涟漪会越过无限关山。命运往往是这样,求而不得往往不求而得……
这年中考作文的题目很变态,写花中君子。千篇一律的菊花、梅花。可出题人真正的核心考点应该来源于陶渊明那篇《爱莲说》——“同予者何人?”
江挫的题目是 《与我同心栀子》
许以真的题目是《报君百结丁香》
全市两篇最高分的作文,题目竟是赵彦端《清平乐》里的上下句。
这两句诗没有做到脍炙人口,也不是什么网络流行句,阅卷人最后统计的时候也只有一位老师看出来了。
缘分吗?可许以真现在是别人的名字。
她现在……是这个学校垫底进来的郁眠,成绩是她最可以夺舍的。
但作文被打印公布出来时,江挫凭着作文上的邮箱找到了她。
身份未定,她用了昵称——Flora.
原由只是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也撒谎自己去了乡镇的学校。
镇定思痛的暑假,母亲确诊癌症,父亲投资的餐馆项目圈钱跑路,禾城的学费只会让这个父亲彻底被压垮。
所以她把成绩换出去了,父亲的朋友是个老板,他女儿出了车祸定是要复读一年。
而有钱人的世界或许可以为所欲为,或许觉得自己的女儿复读一年也考不了这样的成绩,他收买不了学校,便把许以真这个身份买走了,并且以父亲昔日投资伙伴的佳名,承包了医药费和学费,像是在做慈善。
他的女儿更像是提线木偶,毫无选择可言,名利场的筹码罢了。
而江挫就这样莽撞的闯进她一摊烂泥的生活,甚至在泥巴里开出鲜活的生命。
两个人算是笔友,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她能知道江挫内心阴暗不堪的一面,屏幕上的温度足矣让江挫黑暗的匣子世界涌进暖阳。
可现在,内部资料上还印着那篇文章署名——许以真。
虽然不知道现在被她人唤作许以真的女生在几班。
但抱歉,一切与郁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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