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沸腾。
山呼海啸。
中原中也第一次对自家老师的知名度有了实感，这热烈的声音简直像是要把整个场馆掀翻掉。
更别说粉丝们脸上狂热如朝神的神情。
恐怕这个时候，如果真的降临了其他的神明，现场这些人估计也不看一眼。
津岛修治轻轻的说：“……真可怕。”
中原中也不解回头：“诶？”
可怕什么啊？
津岛修治没理他，他扯了扯凤镜夜的衣袖，仰头：“镜夜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让老师隐退？”
凤镜夜也没懂他为什么这么问。。
“在这种场合问这个？”
津岛修治冷静道。“看看这些人，他们已经把老师架在神龛上，可老师终究不是没有感情的神，现在既然在顶峰了，及时隐退才是最好的选择。”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极必衰。
他是在防患于未然。
“是吗。”凤镜夜淡定道：“那你再等等看。”
津岛修治不明他意：“什么？”
不一会儿，台上的开场主持环节已经结束，粉丝们一个个得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排队等待签名。
看着台上的情形，凤镜夜道。
“看吧，情绪再激动，眼神再狂热，到了晴的面前，他们都会收敛起来，主动报名字，安静看着她写to签，不会提特殊要求，不会给晴造成困扰，想让晴早点签完早点休息。”
凤镜夜的神情柔和。
“会花大价钱来抢内场票的基本都是‘星野族’，和一般的粉丝不一样，他们是晴的信徒。”
他耐心和小孩解释。
“这十多年里，晴并不是没有低谷的。迦具都事件后，半个日本都在骂她，说《薨星坠落》不是预言，是诅咒，说她害死了十几万人，《真人》出版后引起了群体自杀事件，她被骂的更惨，一度停笔很久，也是星野族一直在支持她鼓励她，天天留言，写信，发搞笑视频逗她开心……”
“‘星野族’会支持星野晴的任何决定，任何语言，任何行为。他们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
凤镜夜低头道：“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是一路走来，我对‘星野族’也有信心。”
星野族之所以是星野族，不是自己给自己凭空安的名字，是一次次危机里、低谷里淌过来的，一次次的困难性筛选，选到现在，星野族里都是最爱她的人。
最拥护她的人。
津岛修治盯着台上看了半晌，仍然不可置否。
就算星野族不会背叛星野晴，永远拥护星野晴，可其他人呢？
星野晴过往的每一个身份，想必拥护的人也不会少，可最终她得到的是什么结果呢。
她一次次得被背叛。
人性摆在这里，历史的规律摆在这里。
津岛修治不担心都不行。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的顾忌：“迦具都事件至今已经有十三年之久了，老师已经在镜头前曝光了十三年，现在容貌未改还好找借口敷衍，但再过几年就说不过去了。”
凤镜夜嗯了一声：“所以读书签售会是开一场少一场了。”
津岛修治：“少赚一大笔？”
凤镜夜嗤笑，他直言：“我缺钱吗，只是，晴一旦不拍广告不开签售会，回归以往的半隐居生活，你们倒是快乐了，可我呢，你觉得我一年能有几次见她的机会？”
中原中也后知后觉：“镜夜先生，原来你喜欢老师吗？”
凤镜夜搓搓他的呆毛。
“在这里的两万多人没人不喜欢她。”
中原中也捂着脑壳，眨了眨眼。
“……对哦。”
喜欢老师的人好多好多。
＊
多亏了星野族的体贴。
星野晴签名的速度非常快。
星野族提的要求除了写to签之外，最多是握下手、多写一句祝语，或者念一下名字之类的简单要求。
基本上十几秒一个。
两个小时后，到了抽奖的中场环节，主持人上台后，星野晴就被压切长谷部提着裙摆扶着下了楼梯，去后场休息了。
她已经连续一周连轴转了。
吃不好睡不好，神思耗费，心力交瘁，签名时太阳穴一直传来尖锐的刺痛，用了好几次反转术式也是压下去一会儿又返上来了，疼痛依旧剧烈，一点效果也没有。
星野晴把身体完全贴靠在沙发上，筋疲力尽：“镜夜，抽奖活动有多久？”
齐木国春回答：“预计二十分钟。”
听到齐木国春的声音，星野晴掀开眼皮扫了一圈问：“镜夜呢？”
“他出去接电话了。”
津岛修治爬到沙发上，贴着自家老师，一下一下得揉着额角，就这么几下子，她直接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十几分钟后。
凤镜夜推开门，他看见里面的星野晴，立刻转身就往外走。
星野晴睁开眼睛，叫住他：“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他一点都不像没什么的样子，简直像吞了块石头。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星野晴盯着他几秒，松开津岛修治的手，开口：“你要我读你的心吗？”
空气一时都凝滞下来。
凤镜夜握着手机，嘴角下压，头始终没有抬起，他没办法掩饰了，就算说假话也会被看出来。
“晴，学校医生打来电话说……有两个孩子……自杀了。”
“……你……说什么？”
“午休时她们吞了放在储藏室的除草剂，老师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有那么一瞬间，星野晴觉得四周所有的光线都隐去了，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她只听到自己胸腔里空洞的回响，这回响原来是她自己在问。
“哪两个……孩子……”
“……小野寺花子，白鸟澈。”
一个是母亲去世后，被父亲卖掉的十岁女孩，很乖巧很沉默很听话，一个是三岁被拐，已经长到十一岁了的男孩，照片上笑起来比女孩子还秀致好看。
两个那么好的孩子。
那么可怜的孩子。
星野晴恍惚得站了起来。
凤镜夜急忙道：“我已经安排了一批心理医生对其他的孩子们做心理治疗，夏油也让学校的老师全天一对一得陪护她们，绝对不会再有孩子出事，我跟你保证！”
他又软下声音：“抽奖活动快结束了，你不能走。”
一年两次的签售会，中途离场，撂下几万的粉丝，再怎么解释，都绝对是个巨大的笑话。
她又会被万人所指。
“嗯……我不走。”
一切身后事对死去的人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星野晴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上了台的，当粉丝到了面前的时候，她已经挂起了习惯性的微笑，签名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
她一个个得签字。
好像完全若无其事。
直到笔下签下了‘小野寺花子’。
她顿时停下来，捏紧了笔杆，大口喘息。
“傻孩子。”
明明已经自由了，明明熬过去就好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我有什么资格让她们熬过去呢？
——我清楚知道这有多痛苦。
“姬君。”
是压切长谷部轻声提醒。
星野晴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垂着头把签错的书合上移到一边：“抱歉，刚才有些走神了，我重新签一本。”
“星野老师，要不要再休息一下。”女生捏着双手满脸担心：“我们可以再等一会。”
后面离得近的粉丝听到了也连忙附和。
“没事。”
星野晴摇摇头，她径直偏头道：“等下会下雨，压切，让齐木安排下雨伞，等退场的时候在门口派发。”
“诶？”
女生抬头一看。
下雨？
头顶仍然是阳光明媚的晴空。
完全看不出要下雨的样子啊。
＊
压切长谷部依言下台找了齐木国春。
话刚安排下去。
外场就传来了无数粉丝尖利的叫声，是无数的人在喊：“星野老师！！！！！”
压切长谷部面色大变，回头往外冲。
台上一片混乱。
星野晴被保镖团团围住，从一群人的衣角缝隙里，只能看到她大概是跌在地上的，但具体情况看不分明。
另一边是被按的死死的粉丝。
不，大概不是粉丝。
毕竟没有粉丝会拿着刀砍自己的偶像，没砍到偶像还去砍其他粉丝的。
这人胆子实在很大，很疯，可惜武力值太低，都不用劳烦台上的保镖，排在签名队伍里的几个壮汉在迅速反应过来后，就把他手里的刀一脚踢飞，然后压的死死的了。
这么一通下来，台上竟然无人受伤。
只是台下就截然不同了。
事情发生太快了，连镜头都没有反应过来，很多粉丝没看清台上发生的事情，只看到大屏上那把锋利的刀在舞台上亮得分明，只意识到星野晴被伤害了。
于是外场的粉丝哭着想往中场挤，中场的粉丝拼命想往内场挤，内场的粉丝想往台上挤。
她们一边挤一边哭一边骂，骂这个行凶的疯子，骂主办方，骂安保，骂公司。
现场情绪爆裂。
百人的保镖团和千人的安保队伍完全控制不住，愤怒的粉丝几乎把他们撞翻了。
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只在瞬间发生。
这样下去，发生踩踏和挤压是必然的。
“……大家别动。”
星野晴深吸口气，用力撕掉这绊倒她的碍事裙摆，踢掉高跟鞋站起来，她一边运转起反转术式去治疗脚踝的崴伤，一边稳住声音说。
“能看到我吗？我没事。”
“不管是谁，乖乖的，都别动。”
带着意识控制的声音通过话筒的扩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摄像也反应过来，把镜头对准了她，顺便还照了下她的全身。
确实没事。
一些粉丝哭的更厉害了，但是情绪好歹安定下来，听话站在原地不动了。
台上的保镖已经反扣住了行凶者，正强按着往台下走，但他挣扎不断，一边狞笑一边不依不挠得辱骂。
“星野晴，你去死啊！！！”
“凭什么你好好活着！你该死，你去死！都是你下的诅咒，横滨才会爆炸，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啊，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他头发蓬乱，额角青筋暴起，双眼深陷，脸庞扭曲宛若野兽，嘴里不停得咒骂。
“艹你的这些粉丝，等着吧，今天杀不了你，我出来后一个个得杀，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我杀了你们！！！”
太荒谬了。
脑海里仅剩的理智在这一刻崩掉了。
心脏就像浸泡在火里。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变成真空，视线里所有的景象扭曲成黑白和不规则的模糊色块。
星野晴一瞬间笑出声来，她的面容被镜头照的没有丝毫血色，绿色的瞳孔却隐隐带着妖异。
“该死？”
“该死的，不是你吗？”
“你十七岁□□幼女，你母亲买通警察销案，受害人自杀而亡，三十五岁为了还赌债，杀掉你母亲骗取高额保险金，擂钵街爆炸，政府在灾前造访你不下三十次，是你不断索要高额赔偿金，殴打公务人员，威胁你的孩子妻子在家等你，自己找借口逃离。”
“她们确实都不该死，该死的是你！”
“我从来都不想救你这种人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是无辜的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行凶者的话没有收音，众人一无所知，可她冷漠的神情被摄像机精准得投放在巨幕上，冷冽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
这样的场合，这样诛心的话，完全颠覆了她过往的形象。
场上场下顿时一片哗然。
凤镜夜脸色已经煞白，他抢过齐木国春的对讲机，厉声道：“签售暂停！主持人赶紧上台控场，没有签到的粉丝以三倍价退票，安保人员给我维护好现场秩序！”
他转头喊：“压切先生……”
压切长谷部早已大步跨上台了。
天色一下子风雨欲来，半分钟的时间，晴朗的白天直接跨到昏夜。
黑云低低的压在天幕上，再重点天都会砸下。
——风暴降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