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好久不见

智能遮光帘挡去屋外大半天光,只留其中三指宽的一道缝隙,直直地斜进金色的阳光。

床头柜的细口花瓶插着某人顺路带回家的香水百合,百合幽香缓而沉,似浸水的棉花,又似天边直上云霄的一缕青烟,经过一整晚的发酵,浸染了主卧壁上的每一条暗纹。

床上有人先醒了,轻颤鸦黑的睫毛,睁开眼,对上爱人酣睡的脸庞。

只有安稳睡觉时,施嘉意才会露出这般毫无戒备的表情,他不闹她,只是支起半个身子,静静地望着她柔和的眉眼。

良久,他从床头柜抽了张柔软的纸巾,叠了叠,小心扒拉出她的左手,将纸巾绕上她的无名指,而后又伸出自己的手掌,与她的五指对比。

施嘉意的手比他的手小了整整两圈。

他的笑容渐深,像只餍足的小兽,将熟睡的爱人揽入怀中,而后又轻轻摩挲起她纤细圆润的指尖。

银色的素戒借着微弱的晨光,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我的无名指尺寸……”怀里的人忽然轻声说,“是十号。”

施嘉意睁开眼,轻声笑了笑。

目光对上男人那张惊天动地的帅脸,她不由得再一次感慨,睡觉都会笑醒的帅气果然不容小觑。

刚醒来时,嗓子还有哑,她伸出左手,张开细长的五指:“是不是没想到我的无名指尺寸这么小?”

“嗯。”陆垣也就着女人凌乱柔软的长发抱紧她,“幸好量了量,不然得出乱子。”

“是你正式的求婚仪式吗?”

“嗯。”

“可我已经向你求婚了。”

“男人没有让女人求婚的道理。”

“切,你这戒指要是尺寸不对,我到时候可要问问你,是给哪个女人准备的了……”

陆垣也笑着点点她的鼻尖:“没有别人,施嘉意,我永远只爱你。”

“永远”,“只”,这些施嘉意曾经最嗤之以鼻的绝对之词,如今入耳竟然也觉得泛起甜丝丝的味道。

她扭动身子,回抱住他,手指在他肌肉线条流畅的脊背上下摸了摸,“我知道。”

“那你说,你也爱我。”陆垣也紧紧抱着她,力道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施嘉意偏偏不说,恶作剧似地笑了下,轻轻咬了口他的肩,“你刷牙去吧。”

她知道他早晨不刷牙就不会继续其他事情,故意逗他,“刷完牙我再说,也可能早饭的时候说,你这么想听,嗯?……呃等、等等!!”

……

两人起身时,施嘉意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低声惊呼,“你没——”

“我吃了药。”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施嘉意大为震撼:“你吃了药?!什么药?不会是那种断子绝孙的药吧??”

先不说这事儿该谁吃药,现在科技有这么发达了?男人都能吃药避孕了?施嘉意惊得目瞪口呆,脸不烧了,脑袋也不热了,傻傻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陆垣也替她打开浴室的门,邀请她共浴,“对。有这样的药,只是还没大范围普及。如果你同意,我也可以去结扎。”

施嘉意:???

八点,小情侣准时带着餐盒抵达高级住院部,美其名曰医院食堂那点营养哪供得起身体,在魏小萍一惊一乍的“哦哟”声里摆上养生四件套。

小米南瓜粥,牛肉生菜沙拉,细煎肉扒,番石榴汁。

“你俩给我带这些,自己就啃那不值钱的东西?”魏小萍坐在床上拧着眉。

施嘉意啃完三明治,顺手抽了两张纸,一张递给还在慢条斯理吃着同款三明治的陆垣也,一张擦了擦自己沾着沙拉酱的嘴巴。

“什么不值钱的东西?”施嘉意咽下最后的一口面包边,“这三明治可比外面卖的健康,牛肉啊,生菜啊,煎鸡蛋,还有什么来着……”

“番茄。”陆垣也补充说。

魏小萍乐不可支:“敢情你俩吃我的边角料啊?”

“本来阿姨是准备了早餐的,”施嘉意团起纸巾扔进垃圾桶,嗫嚅说,“这不是早上起晚了……”

瞥了眼小情侣脸上不自在的表情,魏小萍心领神会,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解决剩下的半口小米粥。

咚咚。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停顿几秒后,门被打开,一个腋下夹着几大本记录表的医生进来,“谁是魏女士家属?五分钟之后来服务站签个字。”

施嘉意起身,举手示意,“我是。”

医生向她微微点头,笑着说,“你不用这么紧张,只是手术前的一些费用结算。”

施嘉意这才舒了口气,抄起床头柜上的水壶,跟着医生往外走,“我跟您一起走,正好打个水回来。”

病房门慢悠悠合上,又被打开,施嘉意探进半个脑袋,冲两人挤挤眼,“你俩可别偷摸说我小话。”

“这丫头!”魏小萍笑骂一句,“我们哪里敢议论你这小祖宗!”

扒在门边的女人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乐颠颠转身离开了。

病房还未安静两秒,魏女士笑吟吟开口,“小陆啊,我们很久不见了。”

男人起身收拾小桌板上的餐盒,有些诧异,“您……还记得我?”

“是啊,你和嘉意去看新年烟花的那晚,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呢!”魏小萍倚着摇高的床背,乐呵呵地看着他,“嘉意和你在一起,我放心。”

男人不动声色地掩起眼里的情绪,回道:“没有第一时间回来看望您,是我安排不妥。”

“一家人不说客套话,”魏小萍打断他,“我发现你和那丫头都有这臭毛病——总想着自己没做好,好像整天对不起谁似的!”

晨间清风入窗,送来酷暑日子里唯一的凉爽。

男人喉结微动,不知是被对方话里的哪个词触动,良久没有回话。

魏小萍说:“你应该清楚我们家里的情况,嘉意这丫头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心里其实跟明镜似地,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知道。”

“她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道我身体不好,也不拒绝她爸爸组的饭局……”魏小萍看向陆垣也,“她和你说起这件事没?”

“……没有。”陆垣也回答。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常年清亮的眼底竟然染上几分哀愁,“昨天老刘来找我,我一看那架势就知道他们的意思。你也知道,我不管家里的事情很久了……我老了,很多事情顾不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顾。”

她说:“建宇是我的儿子,嘉意是我的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个都割舍不下。”

“可你说,那丫头怎么就……”魏小萍将目光移至对面挂着电视的墙壁,黑黢黢的屏幕映出她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那丫头怎么就生了副软心肠,要着了她亲爸的道!”

短暂的静默后,男人安慰似地笑了一下:“她有自己的想法,也许是不想让您伤心,也许是……”

“她心里是有你的。”魏小萍常年和各路人马打交道,只需要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下一句会蹦出什么话,她赶紧说,“我看的出来,她心里有你,你的心里也有他。你啊……那晚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和她过世的大爷是一样的人。你们面上生了双多情眼,心思却执拗得很……”

说罢,她又自嫌地摆摆手,“我真是老了,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陆垣也说:“没有的事。”

“嘉意为了让我安心上手术台,和我说已经原谅她爸爸了,可我这心里知道,”魏小萍看了眼年轻男人,转而又定定地望回电视机屏幕,“我知道她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事儿真是造孽啊,老子造孽孩子受罪!”

突然,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死死盯着陆垣也,“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陆垣也正襟危坐,回道:“您尽管说。”

“聚会在周三晚上六点半,山亭雅序,北文路那家。”魏小萍说,“那丫头我是知道的,从小就那样,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说。”

在“受了天大委屈也不说”这件事上,除了此刻坐在病房内的二人组,以及昨晚熬夜陪护这会儿正补觉的汪女士,世界上可能再找不出第四个会这样形容施嘉意的人。

施嘉意,从小就是个不惹事也不怕事的主儿。就算是刘昱梧这样的钢铁小子,在施嘉意手下也没少挨过打。

巷子口的那帮小孩在背地里都喊她“辣手摧花野蛮人”,简单来说就是,人狠话不多。

但家里人的评价,和外面有着天壤之别——施嘉意身上挂了彩,她们觉得是孩子在外面受到了欺负,哪个做家长的还顾得上盘问孩子是不是把对面打服了再回的家!

于是,施嘉意的口碑打小就两极分化,后来做了网络红人,更甚。

魏小萍继续说:“你到时候要是有时间,一定要去接她回家。今天她爸爸回国,她这情绪都憋在心里,没个人倾诉。这人的心要是憋久了,容易出毛病……”

男人正要回话之际,门从外推开,施嘉意拎着水壶进来,见几人都齐刷刷盯着自己,晃了晃手里的半叠纸杯,得意地说,“服务站的小护士送我的,说是这个月多了的存货。”

房间内的两人默不作声,施嘉意挑眉,不解问,“看我做什么?被我漂亮的脸蛋震惊了?”

“当然,”插科打诨还得是一脉相承,魏小萍笑着接,“谁敢说我宝贝孙女不漂亮!”

“切。”

傍晚五点,施嘉意二人出发去机场,沿途的风景渐渐褪去尘嚣,入眼是一望无尽的柏树林。

她和那个男人有多少年没见了?七年,八年,九年?她记不清了。

他在美国过得还好吗?身体还好吗?家庭幸福吗?多年不见,他和记忆中的模样还会一样吗?他的言语还和往日一般冰冷吗?他会为了明天的聚会故意拉近和自己的距离吗?

心乱如麻。

施嘉意沉沉吐出一口气,陆垣也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多想,我在呢。”

她没说话,直到下车,站在机场轰隆作响的入口,她才回握住那只手,“别人都说,人这一辈子,只有女儿这个角色最好当。可我却觉得,当爸爸的女儿其实挺累的……”

施嘉意拉着他往等候区走,机场的座位从不锈钢排座升级成了智能椅,国际航班出口的人流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翘首以盼的家长,一个个盯着手机等候留学回国的孩子归家。

她挑了个出口的位置,和陆垣也并排坐,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两人一时都有些缄默。

隔了会儿,施嘉意开口说,“我听到了你们的话。你和奶奶的。”

“嗯。”陆垣也回应她,摩挲着她的手心。

施嘉意垂着眼,目光没有聚焦任何物体,看起来和前几天精神劲儿十足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说:“她说得对,我心里过不去。那可是我爸爸,不是其他无所谓的人。他对我和妈妈做的事情,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也还是无法说出‘我已经没事了’‘我早就释怀了’之类的话……”

倏地,她抬起脑袋,对上男人的目光,眼底漏出几丝惊慌,“如果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怎么办?如果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如果他还是……”

“施嘉意。”男人松开她的手,换了个搂住她肩膀的动作,他将她拥进怀里,施嘉意曾经说过喜欢这个动作,被环抱的滋味让她觉得十分安心。

施嘉意闷声问:“怎么了?”

“和以前一样还是不一样,都不重要了,”他紧紧抱着她,柔声说,“你的身份远不止‘父亲的女儿’,别让坏情绪在你的心里放大。”

他安抚性地顺着她的背,“在你父亲的事情上,我承诺不了你任何。但结束这段时间的事情,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出发去看极光,当然,也可以去墨尔本看日落。听奶奶说,你小时候就喜欢黄昏和黑夜。”

他问:“你为什么喜欢黑夜呢,施嘉意?”

话题被生硬地扭转。

两人都看过不少书,知道调节情绪的方法除了倾诉和宣泄,还有一种——转移。

施嘉意靠在他温暖的肩膀处,不知是被他的笨拙逗笑,还是被他的善意触动,她挨着他的脑袋,说,“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

“因为我喜欢睡觉。”

“睡觉?”

“嗯,小时候要上各种补习班,总是睡不够。”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轻笑一声。

陆垣也问:“现在心情还好吗?”

“好多了。”

被安抚的这一瞬,施嘉意忽然想起,那天汪以美邀请她一同吃沙县时,对她说,女人这辈子如果决定要结婚,就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施嘉意问,合适的人是怎样的人。

汪以美说,大概就是……盼着你开心,盼着你幸福,也看得见你藏在日子里的痛苦和混乱。

她说,嘉意,你要找一个心疼你的男人,在那之前,别动一点结婚的傻念头。

施嘉意问,可男人都擅长伪装,我要怎么识别呢?

汪以美说,看他的行动,看他是不是愿意停下来安抚你的情绪,看他的家庭是否给了他足够的教育涵养。让你们的时间慢下来,时间会检验真心。

施嘉意又说,可我还是觉得害怕,因为妈妈和他……所有人都觉得你们的结局不该这样……

汪以美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地说,婚姻不顺的是我,被爱人出轨的也是我,不是你。施嘉意,永远不要向命运低头,不要在幸福面前退缩!

被陆垣也紧紧抱着的感觉真好啊。

她蹭了蹭他的脑袋,心境安定,仿佛原本是一粒粒云雾般的自己,受他吸引,因他聚集,形成一团柔软的东西,又轻又稳地被他用半合的手掌托住。

真是温暖啊。

施建宇航班延误,两人在机场多等了四十多分钟,才等到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他的鬓角全白了,戴着眼镜,身形修长挺拔。看见多年未见的女儿后,他极为瘦削的脸颊忽地有了光彩。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冲她挥了挥手,面上带着真心高兴的笑容。四周杂乱的声音骤然静了半晌,施嘉意站在人流中,有些恍然。

这样陌生而熟悉的场景,在她儿时放学的脑袋里幻想了无数遍。

上小学时,施建宇来接她的时候总是微微笑着,他很少注意她的情绪,自然也不会冲她挥手,连笑容都只向陪同等待的老师展露。

等进了自家车,他又变回了印象里的爸爸。

望着后视镜中男人冷漠的脸,她无聊地想,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对自己露出“父亲”般的笑容呢。

八岁,十八岁,她都没有等到这个答案。

此时此刻,二十八岁的她终于迎来这个无聊问题的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来得太迟太钝,像一把生冷的锈刀,不给人痛快,每晃动一下都扯着她发苦的喉道。

施建宇穿越人群,站到离女儿不过一米的距离,温和地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施嘉意。”

他的身后,跟着同样拉着行李箱的施嘉姮。

施嘉姮也跟着说:“好久不见,姐姐。”

经年的离别后,施嘉意也露出重逢的笑容,轻声说:“好久不见,爸爸……妹妹……”

糕:十一,我的宝!你一定要幸福!!你会幸福的,真的,往后会一直幸福的(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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