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庭时,顾少秋是和莫然一起出现的。
他们都身着纯黑笔挺的西装,一起从车上走下时引得法庭内无数顾家长辈元老侧目。
他们看到了莫然身侧的顾少秋,然后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隔得距离有些远,但是顾少秋还是零零星星地听到了他们谈论的内容。
“你不签离婚协议书,签了收购合同的事情好像被传出去了。”莫然弯着唇看向顾少秋,企图在顾少秋的脸上看到点什么。
莫然是这样津津乐道着自己的算计,却不想对方的眼中没有他想看到的气急败坏,甚至是一丁点的责备。
黑白分明的双目是初见时感受到的烟雨朦胧之境,还未及莫然从几经沉沦中挣扎而出,男人已然转过头去正视前方,大手包住了他的手。
“我不在乎。”
他这般坦然的面对流言,身形笔直地牵着莫然的手走在前头。在一众顾氏董事厄斜诅咒的目光中,他二人手牵手坐在了原告席上。
这是顾少秋第一次上法庭,印象却不是特别深刻。他不记得双方是否有字字珠玑地争论过,也不记得莫然拿出了怎样有力的证据。
唯一记得的,是莫然胜诉的结果。
毫无悬念,法官判陈万才全额赔偿损失。
一审如此。
隔了许久后的二审亦是如此。
顾少秋从未见过自己风华绝代的母亲这般狼狈过,连续两次的败诉让这个总是光芒万丈的妇人脸色变得有些许暗淡。
就连眼尾似乎都在第二次败诉的那一瞬间爬上了从未见过的皱纹。
“心疼了吗?”莫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电子烟,烟雾缭绕之下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感,“毕竟她是你母亲,我能理解。顾少秋,你现在想要反悔还来得及。”
莫然好心好意的忠顾,挥了挥手招呼身后跟来的乔岩。
乔岩立即会意,将怀里的文件袋递给顾少秋。
顾少秋睨了一眼,不肖猜他也知道那文件袋里的到底是什么。
“你签字了我就撤诉,而且也不收购顾氏。怎么样?”莫然循循善诱着,手挽上了顾少秋的胳膊,商人抛出了有利的条件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顾少秋,离个婚就能有这么大的便宜。你不同意是不是太亏了?”
他在逼顾少秋,就像是过去逼顾少秋同意一般连哄带逼。
殊不知,此时的顾少秋早已不是当年懦弱到可以任人牵鼻子走的软蛋了。
顾少秋抿唇,铁了心,“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莫然愣了愣,咬着下唇。不知是暖意还是痛楚,他此刻心间难受得让他险些站不直。
法庭外头早就围满了叽叽喳喳的记者们,一见着顾母走出,所有的记者都围了上去。顾氏的败诉,是这些记者们盯了许久的大新闻。
“顾夫人顾夫人,请问对于此次败诉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顾夫人顾夫人,听说原告是您的儿婿莫然。传闻说您婆婿关系不佳,这是真的吗?”
“顾夫人顾夫人,请问对于顾氏被收购一事,您有何看法?”
面容灰暗的妇人在人群中被撞得东倒西歪,一旁的陈万才等人也被挤到了人群外头。
顾少秋见母亲受辱,连忙从莫然胳膊中抽出了手,挤开人群来到了母亲面前。
他扶住了母亲摇摇晃晃的身子,关切道,“妈,您没事吧?”
顾母没搭理他,稳住身子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从人群中寻觅莫然的影子。
终于,将法院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的记者们让开了一条道。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人群外头款款而来,一直走到人群中与顾母面对面。
“婆婆,赢了的滋味可真好。”莫然笑容明艳,语带嘲讽,“特别是赢了您的。”
顾母气得身子都在发颤,若不是顾少秋扶着她,恐怕妇人会直接倒地不起。
“莫然,既然赢了,你就少说两句吧。”顾少秋给莫然使眼色,示意他周遭还有记者。
“怎么了?嘴长在我身上。我说话还要你管?”莫然道。
顾少秋皱了皱眉,不敢再和莫然起冲突。他在意着母亲的身体,想法子要离开这里带母亲回家。
却不料低头见到了母亲嘴角漾着的笑意。
记者们显然并不希望莫然少说。
他们立即将目光从顾母身上锁定到了莫然身上。
“听说莫总您是最近才继承了莫氏,您是如何拿到莫氏遗产的?”
莫然侃侃,说这件事仿佛再说一件微不足道地趣事,“因为老爷子死了的时候立了遗嘱,我就这样拿着遗嘱继承了呗。”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一张轻飘飘的纸片,冲记者堆晃了晃。
那群记者喜不自胜,立即拿着照相机就一顿猛拍。
就在记者们拍的起劲的时刻,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问了这么一声。
“请问莫总您当年将您的继母告上法庭不成,又将她逼疯的事和您继承家产有关联吗?”
此话一问,所有记者的记忆就像是被瞬间唤醒了一般。话题瞬间被勾带到了不可控制的方向。
坚不可摧的莫然就像是被骤然划开了一道口子,还来不及拿胶带堵上就那些记者的问题就直击口子鱼贯而入。
“……什么?”这个问题仿若隔世,问的莫然脑子嗡嗡的。
情绪本就不稳定的他,此刻抬眼之时眼前哪里还是闹哄哄的新闻现场?
风摇浪打,金色的沙滩蔚蓝的海岸,还有母亲断指之处淋漓的鲜血……
“莫总,我们还从小道消息听说,当时是您指使人去造谣作家白曲勾搭顾总的。请问这是谣言吗?您这是为了今天布局吗?”
隐隐约约,海面上浮现出另一个身影。
莫然身子不可遏制的开始颤抖起来,本能的他想要在那人的身影清晰之前逃跑。
可所见之处尽是带刺的牢笼。
带着恶意的人群。
他们撕扯着莫然身上的伪装,企图将最真实的本质,将最鲜血淋漓的伤疤扒给世人看。拍成影像,企图发到网上让观众们翻来覆去的品鉴这些伤口。
这些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些人又是如何得知他的伤疤的?
莫然越想越害怕,越想海面上的人影就越来越清晰。若不是乔岩主动上前撑住他的身子,恐怕他将不支地倒在地上。
抬头,见那表面上暂时落败而灰心丧气的妇人。
此刻的她面上满是带着胜利的喜悦。
对了,他就说为什么前一场开庭没有记着来,这一场结束就有这么多的记者。
若不是有人蓄意为之,这些记者又怎会知道他们官司开庭的事情?
莫然冷笑一声,强忍下身子的不适对着记者们说道,“你们不都想要大新闻吗?我这里正好有一个。” 脏水是比利刃还要锋利的武器。
莫然比谁都清楚这把武器的作用。
即使,脏水泼出去之后,会溅得到处都是,甚至会溅到自己的身上。
那些记者一听有大新闻,就知道莫然要爆更大的料。一个个洗耳恭听着架好设备,拿好小本子等着。
顾少秋始终是担心莫然的精神状态。他本是想凭一己之力挤开人群,将莫然带离是非。
可母亲攥紧了他的手,凑到他耳边说的话让他心直接凉了半截。
“用舆论扳倒他,顾氏就回来了。”
顾母是个聪明人,她也知道脏水的好处。
毕竟是个人都做过坏事,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更何况,出身在商贾之家,叱咤风云在小城的莫然呢?
能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所用的龌龊手段定是少不了的。
“莫然,快走!这是圈套!”顾少秋咬牙,没顾得母亲,而是打算挤开人群奔向那个被攻讦的人。
被团团围住的莫然身子有些晃,低着头也不知道思考些什么。
只见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决绝无奈地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
前途无路。
除跳无解。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对自己奔来的男人。
来不及了。
脏水已经砸到自己的身上了。
他冲男人微微一笑。
抿了抿唇,还是没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
商场上尔虞我诈的局势是瞬息万变。
就在莫然犹豫的那一刻,风向又立刻躺倒了。
转头,却见那不知何时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林姨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闪光灯就像是夏日雨夜里的闪电,闪烁不停着预示着惊雷的到来。
“小然……”林姨表面上面露难色,眼里充满了仇恨的火焰,“我别无他法,谁让你……”
后半句她没说,但也容易理解。
谁让莫然把自己送进了精神病院?谁让莫然这个小兔崽子让自己失去了自由这么些年?又谁让莫然抢走了莫朝的公司?
在她眼里莫然是她不幸的源头,更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污点。
当事人的出现让在场的记者都兴奋不已,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要挖到大新闻。
顾母是何其的满意这样的结果,以至于不在意自己儿子是如何手忙脚乱的挤进人群中护住了精神恍惚的男人。
“请问您能详细说说莫然将您送进精神病院的事情吗?”
“请问您知道……”
……
嘈杂,刺耳。
各种各样的声音钻进了耳朵里。
但是无论周遭的声音多么繁芜,他都能听到女人义正严词地将他的恶事揭露的话语声。
“当年就是他把我关进了精神病院。诬告我不成,居然用这样下作的方式……”
说着,林姨掩面而泣,就像是过去在莫老爷子面前一样柔弱极了。
若不是亲眼看着她被自己关进去,莫然见她一身精致的打扮或许会以为她是刚从商场购物回来呢。
莫然嘲弄地笑了一声,他清晰的知道林姨会出现在场肯定有顾母的推波助澜。要不然,又有谁有闲心把林姨带出来作证呢?
闪光灯冲着自己的脸一阵闪烁,莫然除了觉得有些好笑外,除此之外他混无知觉。
像是被人拖入深海,腥咸的海水将他死死包围。
他想争辩,可是一想到自己曾几何时将白曲也逼到同样的境地,他就不敢挣扎。
仿佛只要他一张嘴,死亡就会来临。
莫然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了,窒息的痛苦让他头晕目眩。
“乔岩,扶……”莫然深知不能在这里倒下,却不想他的话淹没在了嘈杂中。
一旁的乔岩召集了保镖们,阻拦着争先恐后要拿大新闻的记者,根本没瞧见莫然的异样。
身子从一侧倾倒。
“我在。”
大手包住了他的耳朵,他的身子也倒在了男人坚实温暖的怀里。
莫然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恍惚间他瞧见了男人的脸。
紧抿的唇,紧蹙的眉,还有紧紧包着自己耳朵的手。
他的手黏糊糊的,还在不断地发颤。
莫然软软的倒在自己的怀里,好像过去所有的伟岸都是假装的一般。
挫败感叫顾少秋此刻抓心挠肺。
如果他有能力的话,他就能帮莫然胜了这场官司;如果他再聪明点的话,他就能早点发现母亲打的算盘。
那样莫然会不会就不像现在这样面临难堪的境地?
他抱着自己那身子瘫软的爱人,极力的用身子挡住那些刺眼尖锐的闪光灯,企图用自己为莫然挡住那些扑面而来的刀刃。
“莫然,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企图叫莫然安下心,殊不知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的他浑身上下早已冷汗淋漓。
他抬头,人群中顾母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少秋,回家吧!我们赢了!”
赢了。
赢了什么东西呢?
是啊,任何一方的胜利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应该是,自始至终他都不想要这场战争的到来。
母亲还在喋喋不休的劝他放开怀里的人,“少秋啊!这下你可以安心的和他离婚了!你不是自由了吗?快来妈这边,以后咱们顾氏用不着寄人篱下了!”
他紧紧地抱着莫然,不断的摇头。执拗的将人护在怀里,不愿意叫那根深蒂固的脐带把他和莫然分开。
怀里的男人从失神中回了神,他探出脑袋看着此刻额头泌着冷汗的顾少秋。
“顾少秋,离婚吧。我都这样了你还跟着我,有什么好处呢?”莫然的口气像是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反正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不就是你们最想看到的吗?你可记得,白曲他也是……”
都这个时候了,莫然还在不断的把顾少秋心里的痛处扯出来说。不断的提醒顾少秋,莫然此举是罪有应得,是为白曲的死付出代价。
“我不……”顾少秋启唇,认真的看着莫然的眼睛,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即使你坏事做尽,我也是你的合法丈夫。我有责任保护你。”
说着顾少秋抬起头,坦然的面对着那记者些投射而来的灯光。
他说,“关于白曲事件,其实不干莫然的事。这些,是我一手策划的。莫然所为是为了顾氏。” 网上的消息铺天盖地,就像是一张巨网一般密不透风的报导着莫然那些所谓的丑事。
“趁这个时候把录音交给警察局,说不定莫氏就垮了呢。”高扬弯着嘴角,玩味似的把玩着身侧秘书的手,他一边玩一边眼睛盯着手机上不断涨跌的股票数据,随后似不经意之下把手机推到了苏子衿的面前。
那些泛着红绿光芒的线条一下子就ciji到了苏子衿的神经。苏子衿立即条件反射似的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眼疾手快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摆放。
“你又有什么计划?”苏子衿背后起了层冷汗,看着沙发那头的人。
高扬手摸着下巴,“苏总你不是一直想替白先生报仇嘛,我私以为这个时候是最适合的。”说着拿过手机指着一条线条。
每一秒红光都在线条上搏动,就像是心跳一样不知倦怠。
“信誉是一个公司的立足之本,莫氏的舆论终究还是影响了他们公司的股票。”高扬语气轻松,好像是在说一件有趣的小事,“况且单单是舆论定不了罪,如果把这个交给警察,说不定就是刑事案件了。”
刑事案件?之前发动舆论对白曲的诽谤罪吗?
苏子衿皱了皱眉,隐隐觉得高扬所说没那么简单。
“要我说林安之死不是意外事件,而是刑事案件。苏总您会怎么看?”高扬语气忽然冷下。
冰冷的办公室灯光下,让他的脸色看上去弥白得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他的手指死死的扣住了秘书的手,在上头刻画出自己的标志。
“你的意思是莫然害死林安?”苏子衿支棱起身子,十指交叠。
高扬从文件袋里抽出了一份房屋租赁的合同,“林安死前住的屋子,是莫然租给他的。也就是说,林安死前一直和他有接触的是莫然。”
“可是,这么重要的物证为什么不在警方那里,而是在你这里?”苏子衿匆匆看了一眼那份合同,上头清清楚楚得有莫然的名字。
他曾经和莫然是对手,凭借他多年对莫然的了解,莫然不可能粗心大意到留下自己的名字在房屋租赁合同上的,更不可能容忍这样的蛛丝马迹落在别人手上。
高扬笑了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为苏总心爱的白曲报仇,不是吗?”
苏子衿的疑心病比任何人都严重。他并不是很喜欢稀里糊涂地被人当枪使,过去是这样现在亦是这样。“我是很恨莫然,但我一直好奇和莫然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比我更迫切的想要让莫然倒台?难不成是你想从莫然那里得到什么?”
此话一出,高扬笑容瞬间消失。而他身侧的秘书的手也是顷刻间摸到了腰边。
高扬扣住秘书的手,“我能想得到什么?我做得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苏总您好啊。”
“是吗?”苏子衿拿过了手里的合同,若有所思似的道,“可你为什么要为我好?若不是有所图,你现在做的一切任何意义。而且我也调查过了,莫然手头那些林安提供的照片,都是林安数年前就准备好的。那时候莫然和我都没有发现白曲的价值。”
“所以,我不认为当年那件事是莫然一人所为,林安肯定是另受人指使。杀害林安的肯定也就是他背后的人所为。而且我让替我调查这件事的夏时也不知所踪,我怀疑那个幕后主使已经注意到我了。”
苏子衿抬起头,挺直了腰杆,把合同拍在桌子上,“我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情,所以恕我不能和你继续合作了。”
说着,他整理好衣服打算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人。却不料拧了几圈门把手,才发现门早已被人从外头锁死。
苏子衿心下凉了一圈,还没等回头冰冷的枪口已经抵住他的后脑勺。
几声清亮的掌声从背后响起,伴随着男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
巨大的网收了起来,将猎物死死的困在中间。
“没想到你还没有蠢得太厉害,可喜可贺。”
话音刚落,苏子衿感觉到自己的胯部狠狠得挨了一脚。紧接着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卸了力似的摔在了地上。
疼痛让他龇牙咧嘴,抬头却见那总是嬉皮笑脸的二世祖忽然露出了一脸阴森的神色。
苏子衿忽然恍然,“……是你?”
“一直都是我。”
高扬笑了笑,奖励似的一脚重重地踏在苏子衿的胸口。苏子衿因疼痛激烈的咳嗽,还没等他缓过劲儿又挨了一脚。
“照片我找人拍的,自从知道这个叫白曲的联系了你和顾少秋,我就觉得他能够搅得你们双方都不得安宁。”高扬耐心的解释着,“你们双方斗得越激烈,我越能趁乱得到利益。”
他说的不错,因为与双方都订了合作协议,所以双方哪一方垮了他都能得到大笔违约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高扬就是那个捡了便宜的渔翁。
“那你为什么要……要对白曲下手?明明他什么都……你要让我们双方斗起来,明明有的是办法。为什么要……”苏子衿死死的抓着高扬的脚踝,仇恨逼得他撕心挠肺。
他的白曲明明从未做过坏事,为什么还要被这样的恶人盯上。仅仅是因为联系了他和顾少秋吗?仅仅是这样蹩脚的理由?
“也对,我选谁都可以,等一段时机想别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高扬像是被提醒了似的思考起来,“为什么选他呢?可能只是单纯讨厌他吧。”
讨厌?
又没做了招惹他的事情,为什么要讨厌?
可是偏偏有些人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比如高扬。
“我讨厌可怜人。”高扬道,无所谓似的摆了摆手,“恰好他看上去太可怜了。”
白曲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人。
决定跟了苏子衿开始,他可怜的命运就是他一生摆脱不掉的噩梦。
高扬俯下他的身子对着那倒在咬牙切齿的男人笑了笑,“从你决定把他留在身边当秘书开始,你就该知道害死他的人也有你一份了。是你自己不相信他,是你自己跟着舆论走,也是你自己抛弃了他。事到如今,你还需要找什么凶手?是为了他吗?”
高扬摇了摇头,啧了一声,“不是哦,是为了你自己。有些罪孽该是你自己就是你自己的,好好受着活在自责里不是很好吗?”
“至于莫然嘛,他唯一做错的事情不是利用舆论害死白曲。”高扬说着接过了秘书手里的枪,抵在了苏子衿的额头,“而是他和白曲一样太可怜了。”
“苏子衿,你现在和他们一样可怜呢。你这么想白曲,要不我送你下去陪他吧?”
说着,他微笑着要扣动扳机。
苏子衿睁大了双眼,方才的一席话就像是审判他死刑的判决书。
害死白曲的他,似乎早就没有活在世界上的意义了。
于是他视死如归一般闭上眼睛。
记者们一听,纷纷一窝蜂的冲上来打算询问顾少秋细节。
“都说您当年忍辱负重与莫然成为合法伴侣,是莫然逼迫您的吗?”记者瞬间抓到点子上。
顾少秋何其坦然,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莫然,他说,“是我心甘情愿与莫然结婚,不存在逼迫一说。”
“顾少秋,你瞎说什么?分明是莫然贪图我顾氏家业!如果没有我顾氏的股份,莫然他哪有今天?”顾母急了眼,几步上前要喊醒自己这个被下了蛊的傻儿子。
“可是,顾氏如果没有莫然,或许活不到今天。”顾少秋坚定不移的站在莫然这一边,即使周遭围满了各个平台的媒体,也依旧雷打不动。
他似乎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顾母作对一般,腰杆挺直当起了莫然的守护神。
有那么一刻,他是真觉得自己是被下蛊了。因为在说出这句话后,他的脑子里一一回放的是莫然为他做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你简直!……你到底要丢顾氏的脸丢到什么时候?”
顾母的巴掌毫不留情的落下。
顾少秋腰杆挺直去接。
“啪”的一声,仿若匀匀实实的一道白划开了暗的底色。
记者们瞠目结舌着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丢人至极的一幕。
这可是直播现场!
顾氏的董事长居然因为维护自己的爱人,被母亲当众掌掴?
掌掴在脸上的疼痛,早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唯一陌生的是,这一掌似乎把什么拍碎了。
他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周遭因这一巴掌而变得死寂的人群。
顾少秋感觉不到疼,甚至一点点的羞耻心。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的转头看向莫然,企图从男人的脸上看到担忧心疼的表情。
身后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笑道,“顾少秋确实是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可是为了不签离婚协议书,把公司拱手送给我的人啊。”
这说的是他为了不签离婚协议,而选择签收购协议的事儿。
深深的一刀,从刀尖淹没到刀把儿。
全然不见一滴血渍,却闷疼得让顾少秋腿有些发软。
他知道莫然会把这件事抖出去羞辱他,但他没想过莫然会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
这下,顾母的掌掴变得理所当然。顾少秋的自尊心彻底被踏碎在了地上。
“姓莫的,你休得意!今天我们当着媒体的面,新账旧账一一清算! ”顾母顺势立即上前与莫然对峙。
“好啊。”莫然不动不摇,仿佛刚刚的脆弱是佯装的,“正好我也有账要算。”
说着他眉毛轻挑,对着人群喊了一声,“顾婷,你到了吧?”
顾婷二字一出,原本还举着相机不断往前挤的人群忽然停下了动作。
毕竟顾婷的名号在小城虽不太响,但在冲她曾活跃在顾氏的公关前线,那些记者们多半都是见过她的。
可是,顾婷不是因和莫然关系不好去了国外吗?
顾少秋也疑惑地看向了那一身女士西装在身,手抱公文袋的女人。
许久不见,干练的气息依旧不减当年。顾婷不似顾少秋,总是给人温润的印象。
眉眼之间的锐利,一如利剑一般刺得与之相对的人都不免悻悻侧头。唯一能与之抗衡的,除却莫然外,少有人在。
“你来这里干什么?”顾母一见自己的女儿突然出现,立即上前要抓女儿的胳膊。
顾婷微微一笑,直接把手从顾母手中抽了出来,“顾女士,我现在的身份是律师,请您注意些。”
“律师?”顾母震惊。
“对,告您。”顾婷道。
记者们震惊,世间奇事千千万,此事却是少见的女儿告母亲。
“不是宣判顾氏败诉了吗?还要告什么?”许久不说话的陈万才忽然出现。
顾婷眼神粗略从陈万才身上扫过,哂笑,“告什么?”
随后,她踩着高跟鞋走到了人前,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A4纸上几个字清清楚楚的摆在众人的眼前。顾母原本还要质问自己的不孝女为何要站在莫然的那边,这下彻底失去了争辩的勇气。
亲子鉴定。
陈琳琳与叶芸系母女关系。
叶芸是谁?记者们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很快的,他们反应过来。
叶芸是顾母的名字。
众人哗然,快门被按下的声音更加激烈了。
原本还担心这次的新闻不够劲爆,却没想到事件的结局比小说上面描写的还要精彩万分。
所有记者都有预感,这次新闻发出去一定能挣个盆满钵满。
场面混乱不堪,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
顾少秋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是啊,前不久母亲还想着撮合自己和陈琳琳,明明母亲该是知道自己和陈琳琳的身份是不可能结合……
明明……
那,为什么?
各种各样的猜想逼得顾少秋浑身发颤,像是被一双手扼住喉咙叫他的声音怎么样也发不出。
挫败的他只得不住地看向母亲,不断的叫着妈。
“你就住嘴吧,你还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顾家的孩子吗?”顾婷好心提醒那还在叫着妈妈的大孝子,“当年她因为生不出儿子,就去乡下……”
顾少秋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他几乎是捂着耳朵冲到人群里。
他想上前救出那已经被记者团团围住的妇人,可还没等他上前却见警察用手铐铐住了妇人。
人群散开,他这才得以与母亲面对面。
不知是四下寂静,还是他压根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他张着嘴,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着母亲。
母亲身形顿了顿,回头。
脸上却不是慈爱的表情。
“都是你害的我!”咬牙切齿,一如仇人。
而后,头也不回的上了警车。
徒留那站在原地的男人望着警车离去的方向出神。
天色渐渐暗下,人也渐渐散去。
顾少秋蹲坐在地上,看着地面上被自己的影子困住而无法走出的蚂蚁。
小小的虫子毫无章法的不断试图突破,却始终没有勇气将那细瘦的小脚踏出阴影之外的地方。
可笑,可悲。
像是自己一样。
顾少秋笑出声,抬头之时天色已变得漆黑。
“顾少秋,回家吗?”身侧的男人问出声,报复得逞的他此刻声音里却听不出感情。 “……回家?”顾少秋肩膀微颤,想站起来却像是使不上劲似的颓坐在地上。
双眼转了一圈,从无星无月的天空中寻找到了男人的轮廓。
他问,“我还有家吗?”
路灯倏忽亮起,男人脸上的表情也瞬间清晰。
莫然的脸上满是怜悯,这个从来学不会心软的男人居然用看可怜人的表情看着自己。
那是鳄鱼的眼泪。
顾少秋比谁都懂,莫然和以前别无二致,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惜用下作的手段要人身败名裂。
他现在,不就身败名裂了吗?
可不就一无所有了吗?
顾少秋低下头,不想再看莫然一眼。
他觉得自己真傻,怎么就会为了不和莫然离婚把顾氏亲手奉上。
怎么就会傻乎乎的像狗一样匍匐在男人脚下?
若不是白天那痛彻心扉的一击,或许他还会陷在莫然编织的网里。
“顾少秋,回家吧。”莫然朝他伸出手,手指微微弯曲,“我……有点冷了。”
“离婚吧。”顾少秋坐在地上,没有选择伸手去捂那冰冷的手,“我受不了了……你赢了。”
莫然的手停在半空中,随后撤了回去,风冷得他有些哆嗦。
路灯下就连影子都在风中摇摆。
就像他二人的心一样,摇摆不定。
曾几何时达不成一致决定的他们,终于同时打算结束这段荒唐的关系。
可是二人的心里都压抑的无法呼吸,两个人都冷汗淋漓浑身发抖。
几分钟的相对无言,脑子里闪过的是从相识到现在的所有过往。
光是几分钟,他们就好像度过了整个青春。
顾少秋抬头。
莫然低头。
四目终于相对,却再也没有年少时的悸动。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死水一潭。
“只要我签了协议书,公司会还给我的,对吧?”顾少秋开口,嗓音有些嘶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莫然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挺直了腰杆扮演好他那高高在上的角色,“对,这是我们的交易。”莫然说着朝顾少秋伸手,要将他从地上拉起,“顾少秋,恭喜你自由了。”
顾少秋却一掌拍开了莫然的手,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没来得及拍裤子上的灰,也一脸笑容地对莫然说,“也恭喜你。”
见了他的笑容,男人明显身形顿了顿。也不知是悲是喜,嘴角抽动了片刻后什么话也没说。
抬头之时,顾少秋早已头也不回的扎入夜风中。
看着顾少秋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视野中,莫然脸上的表情才一点点地消失殆尽。
他捏了捏自己被夜风吹的冰凉的手,报复似的把指甲往自己掌心的肉里扎。
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前不久被人修剪齐整的指甲都无法在其上扎破任何一道口子,除了几道印子什么也没有留下。
“你这般放走他,契约该怎么办?”
忽然有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不消猜莫然也知道是谁的声音。
他将拳头松开,转身与那许久未在现世中见面的神面对面。
神与过去别无二致,黑袍铁面,袖口金丝纹云,一头墨发如山中云雾一般在灯光中发散着与寻常人不同的光泽。
莫然道,“那就作罢吧。”
“我说过,如果契约失败,你会魂飞魄散。”神一如梦中严肃道,音里带着胁迫的意味。
莫然笑,“散就散了呗。”他的语气像是再说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神见他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忽然有些生气,不免声音大了些,“我没在开玩笑!散了就不能再入轮回!你知不知道这对你们人来说……”
“你也知道这是我们人的事儿,和你们神无关。喂,神棍子,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宽了?”莫然好意提醒他的越界。
“……抱歉。”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扶着自己面上有些不稳的铁面,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只是捂着心口。
莫然看出来神有些不对劲,上前要去询问他怎么了。
手机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莫总,别来无恙。我的那批枪械存在你那儿还好吧?”
电话那头的人声让莫然本能的攥紧了拳头。
……
顾少秋醒来的时候头痛的快要裂开了。
宿醉后的他连站立都格外困难。
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人送回了与莫然的住处。
冰冷的光线,包括只有自己体温的床畔。
明明前不久醒来时身边还躺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挨着自己的胳膊,即使睡眼惺忪着也会向自己问早。
什么都没有了。
也对,他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床边放着一纸协议,白色的纸上早有那人的名字。
他拿起笔,在旁边那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截然不同的笔体挨在一块,显得滑稽而荒诞。
一如他们两人。
莫然的字体向来是幼稚的,像是学生的笔体。但是一笔一划还是叫人能认得出是他的名字。
而顾少秋的字却工整不失锋芒,字体成熟美观,端端正正的站在纸的那一端。
乔岩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似乎是因为连加了好些天的夜班,精神状况不太好。
“你们俩真的离婚了?”看到顾少秋递给他要他帮忙寄到国外的协议书瞬间睁大了双眼。
他不可置信的翻了好几下,最后确定不是自己疲劳过度出现幻觉,才道,“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离婚?顾氏出了这么大的新闻,董事会那边乱成一锅粥了……如果莫总不帮着的话……”
“我自己也可以的。”
“您不知道这些天公司的股票跌得多厉害,莫总不在的话……”
“即使没有莫然,我也是可以的。之前我不也不用莫然,自己经营好顾氏了吗?”顾少秋揉着太阳穴,打断了乔岩的话。
乔岩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是收好协议书,等顾少秋换好西装,开车带顾少秋去顾氏。
乔岩的话并非虚假不实。
那个原本小城最辉煌的办公大楼,此刻外头被人用喷漆写满了大字。
而外头也站满了因股票暴跌而群情激奋的股民。
若不是乔岩车技好避开了那些人,顾少秋或许会被人直接拽下车。 进个公司就像是上刀山下火海。
等顾少秋好不容易到自己的办公室,汗就已经湿透了他的衬衣。
办公室内,男人静静地看着资料。窗外的纷扰似乎和他无关一般,琉璃色的双瞳映着阳光的色彩。
他抬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根烟,塞在嘴里点燃。而后,目光静静地落在顾少秋身上。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顾少秋心里有些忐忑,想要出声询问莫然为何还会在这儿。
他以为只要他签了字,莫然就不会再干预这个烂摊子。
没成想……
或许莫然没有那么决绝,他心里依然有自己。
顾少秋想着,可是昨天法院外的事情还像是一把刀一般扎在他的心口。
男人却先他一步开了口,“离婚证还没下来,这个公司现在还是我的。”他拿起桌子上的咖啡杯放在顾少秋的方向。
一句话,把顾少秋的幻想打碎,也为自己的出现做了个合理的解释。
顾少秋没再说什么,走上前拿过杯子给莫然倒咖啡。
此刻的顾氏是停业状态,公司内的职员通通不在。顾少秋从茶水间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咖啡豆,他只得无奈的空手而返。
他端着空的咖啡杯往办公室里走,进去之后发现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个人。
顾少秋走近时,才认出这是俞氏的俞不韦。
“苏子衿失踪了,你们公司又变成这样。所以,我的项目该怎么办?”俞不韦说着目光略过一旁捧着空咖啡杯的顾少秋。
听到苏子衿失踪,莫然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道,“顾氏很快就能整顿好,到时候一定会好好完成俞总的项目。”
“很快?听说你们股票暴跌,现在外头可全部都是找你们算账的股民。”俞不韦无情的笑了一声,“我之前给的项目款,你们还拿的出来吗?我可不做没有保障的生意。”
“漫画家找到了。”
“什么?”俞不韦坐直。
“之前那个漫画家我已经找到了,剧本改编的事情有着落了。接下来就是苏氏的工作了。”莫然娓娓,在明显看到俞不韦的神色发生改变,心里坐实了猜想。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俞不韦身边,“俞总,你要一起去看看他吗?我听说你找了他很久。”
俞不韦双眼睁大,手肘靠在腿上,双手紧紧地拢在一起。他喉结动了动,好像是一时间陷在迷梦中一般。
他问,“可以吗?”
那个样子像极了即将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只是和一个漫画家见个面。”莫然觉得好笑,俞不韦也自觉失态。“至于苏子衿的话,我相信他几天后会回来的。俞总不必担心自己的项目。”
三人很快就去了地下车库。
莫然负责开车,车开的很快一下子就把那些闹事的甩在了后头。
穿过热闹的市区后,车子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天色还没黑下,小巷寂静无声,风穿堂而过似有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
三人下车后纷纷掩鼻。
“这里是……”俞不韦问。
莫然答,“夜色的后门。”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俞不韦有些恼意。因为有了前几次同高扬一起去夜色的经历,他对里头浑浊的空气没有任何好感。
莫然拿下了嘴里的烟,吐出一口烟尘,“他就在里头。”
天色暗下之时,招牌也亮了起来。连带着里头的灯光也一盏盏点亮。
莫然似乎早有预定,带着二人去了最前头的座位,顺便还让酒保送来了酒。
刺耳的音乐和嘈杂的人群是这类场所特有的。人渐渐变多,丝毫也不见少的。只是来来往往的人多为男人,很少见到女人。就连台上跳舞唱歌的也多为男性。
顾少秋是第一次夜间来夜色,这一回才知夜色之名的由来。
夜色迷醉,只有在漆黑的暗夜里一切的界线才会变得模糊不清,甚至一学年难以启齿的东西才会名正言顺的显现出来。
夜色一直都是一个gay吧,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酒吧。
俞不韦却是早就见怪不怪,甚至对这些都无甚兴趣。只是双眼紧紧的盯着过往的人,似乎试图在其中寻找那个漫画家。
时间一直划过零点,里头的氛围也丝毫不减。
顾少秋向来不爱声音嘈杂的场所,耳朵一直被狂轰滥炸了几个小时,已经听不清周遭的人在说些什么了。
他和俞不韦坐在一侧,与莫然面对面而坐。他见莫然双唇启合,不知道在对他说什么。
正打算问出口,灯光却忽然暗了下来。
等灯光再一次亮起时,台上唱歌的男人都换做了一个褪去衣衫的男人。
他坐在水晶椅子上,双手双脚都用红线捆绑着。像是被人包装好的礼物,等着被人拆开。
红色的酒液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向下,漫过他的喉管,划过他的胸口。
不知是酒气使然,他的双颊染上红晕。在灯光下莹白的肌肤如玉如瓷,瘫在水晶椅子上,精致地像个娃娃。
“这是什么?”顾少秋震惊,他不知道在国内还会有上演这种游戏的场所。明明这种东西在国外都很难见到。而且他似乎见过台上那个人,印象里似乎是和白曲相识。
好像是叫方秋辞?
莫然却见怪不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这时候就该花钱了,俞总你花吗?”
俞不韦看清台上的人后,拳头攥了攥,闭着眼睛道,“不是找人吗?莫总原来也好这一口?”
“消遣一下,毕竟人已经找到了。”莫然摸着下巴,指了指台上的人。
俞不韦狐疑地眯了眯眼,“一个出卖自己的人?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俞总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去问。”莫然说,“据我所知,俞总和这个叫方秋辞的好像很熟。”
“我和他不熟。”俞不韦神色不悦,“莫总如果认真谈生意我奉陪,如果这样戏弄我,我就先告辞了。”
临走之前对莫然道,“莫总,说句不中听的。您确定要当着您合法伴侣的面消遣吗?”
“我俩离婚了。”莫然耸了耸肩,在价格才走到几百的时候,直接拿着一百万的支票上了台。
他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方秋辞的身上,替方秋辞松了绳子抱着人就走在了台。
动作利索到台下的人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那个叫方秋辞的男人有些矮小,缩在莫然的怀里都袖珍可爱的像是只兔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方秋辞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正常。
双手哆嗦着要环上莫然的脖子,因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又跌了回去。
顾少秋全程都盯着两个人的动作,在最后二人的唇齿纠缠到一起是心里的防线彻底突破。
他站起身,想要上前拉开二人。却因回想起二人已经离婚,而不得不坐回位置上。 离婚证没下来,那他还是有权管莫然的。
在得知莫然还属于自己后,雀跃的心情占据了整个胸膛。迫不及待的附身要将那其他男人留下的印记用自己的遮盖。
却不想男人一拳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莫然的拳头比以往瘦了不少,砸在脸上的力道却不曾衰减。顾少秋疼得吸了口凉气,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是你自己说离婚的,现在又拿这种蹩脚的理由管我的事情,你是有病吧?”莫然骂出声,打在顾少秋脸上的手不断的发抖,“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昨天的事情?是我曝光你的身世的,是我害得……”
后半句话,莫然没再说下去。因为光是看顾少秋的表情,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会对自己伸出手了。
路灯下,那个高大的男人再一次轰然倒地,像是大山倒塌一般落在地上,半天不肯站起。
莫然攥了攥拳,连忙关上车门踩了油门就把男人甩在了后头。
“你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如果和他说是带方秋辞去找本杰明,说不定他不会反应这么大的。”
神明忽然出现在副驾驶座,铁面下他看人的目光显得有些尖锐。
莫然没说话,只一心一意的开着车。
“你是不是还在乎他?”
神明问到这句话,车正好停下。
莫然拉起手刹。
“其实契约的事情,还是可以再努力一下的。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有你。别这样互相折磨,你们俩说不定都不会惨淡结局……”神明喋喋不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要知道,有些事情到以后才会感到后悔,你们俩……”
“喂,本杰明,我到酒店楼下了。”
也不知道莫然听没听进去,等神明看莫然时,见他已经拿起手机打电话让本杰明下楼帮着扶人了。
挂掉电话,莫然长舒一口气。
随后拳头伸向那个欲言又止的神明。
神明以为要挨打,准备好要离开。不想莫然的手只是放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他不解的歪了歪脑袋。
莫然长叹一口气,和这个不通人事的神明解释道,“就因为他心里有我,我才不能让他知道这些。”
神明更加不解了,但随即被那出现在车外头的金发男人给吸引了目光。
男人显然也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自己。
四目相对之间,金发男人瞪大双眼指着自己对莫然道,“这……这不是……”
“怎么了?你也认识他?”莫然皱眉。
能看见神明的,都是和神明有契约关系的人。
想到这一茬,莫然心情立即复杂了起来。
“这不是cosplay吗!”
莫然忽然复杂不起来了。
……
“神这种东西我经常看见啊。”本杰明一边放好注射器,一边说着。
床上的方秋辞因为已经注射药物的关系,熟睡了过去。莫然替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和本杰明聊天。
“你有阴阳眼?”莫然点了根烟。
本杰明伸手也要了一根,“没有啊,不过我真就遇到过很多神。”
神明一脸惊奇,“你都遇到过谁?”
本杰明侃侃,“昨天遇到了玉皇大帝,我们还聊了一下午。”
莫然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本杰明这家伙又开始吹牛了。
想着神明会恼羞成怒,不想那个看上去高高在上的神明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双目金亮的走在本杰明身边。
“阁下难不成与天帝是好友?敢问阁下是在何处遇到天帝的?我也好前去……”
本杰明摆了摆手,“你进不去的,外头保安可多了。”
“保安?”神明挠头。
本杰明抽烟,“不过你可以被抓进去,等我打个电话……”
“多谢阁下引荐。”神明行礼。
本杰明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说着要拿手机。
莫然立即抓住那个大忽悠的手,“你特么在哪里那么大能耐遇到玉皇大帝的呢?怎么没听你说过?”
本杰明认真道,“市精神病院。”说完还对莫然比了个大拇指,“里头不仅有玉皇大帝,还有宙斯,上帝,如来佛祖。”说完对神明道,“你有兴趣,我都可以给你引荐!”
“得了得了,别逗他了。说说你这些天去哪里了吧,还有你的药哪里来的?”莫然打断本杰明的话,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本杰明收起吊儿郎当,把这些天的发生了什么都和莫然说了一遍。
“你也真傻,没当面验货。”莫然无情嘲讽,见本杰明一脸忧愁,问到,“所以你救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之前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用药物帮他维持正常。可是前不久他和我大吵一架后就不知所踪了……”本杰明攥着拳头,“我还没计算出他确切发作的时间,如果这个时候遇到危险……”
“没事,他吉人自有天相,又和苏子衿是旧识。说不准,现在已经被保护起来了。”莫然安慰道,“你现在的药是继续为高扬卖命得来的吗?”
本杰明摇了摇头,笑容苦涩,“这个药叫AO135,说来也讽刺……这个药是我自己研发的。”
“你自己?”莫然惊了,他知道本杰明在黑市当心理医生,没想到做的事情远比他知道得要多。
“对啊,以前我们专门用这个药拿情报的。这药发作起来的痛苦,远比其他的药品来的恐怖。”本杰明道,似乎勾起了一些往事,“不过我在离开之前,明明已经把所有药品销毁了。也不知道高扬用了什么本事找回来的。”
“但手段一定不干净就对了。”莫然嗤之以鼻,目光落在了正在熟睡的方秋辞身上。
本杰明也看向熟睡的方秋辞,“他会是关键的一个棋子,要不然高扬也不会想方设法把他留在夜色的。”
“所以我现在要尽可能的把他留在身边,保护起来。”莫然道,“夜色的老板陆城貌似不知道高扬的勾当,所以我的人刚刚拿着支票帮方秋辞还债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疑心。”
“之前我催眠的时候,陆城也没有任何反应。”本杰明认同,“接下来,就是军械了。你之前给我的那个地址,不是真的吧?”
“应该不是,要不然高扬也不会急得跳脚,到现在还在打电话威胁我。”莫然挑眉。
他俩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天色见亮。光线擦着窗棱投了进来。
莫然眯了眯眼,看着已经陆陆续续有了车辆和行人的街道,说到,“再过不久,或许就没现在这么安静了。” 天亮之后,顾少秋去了监狱。
仅仅几天不见,原本仪态端庄的贵妇人仿佛苍老了数十岁。皱纹密密麻麻的爬上她的脸,双目内的红血丝就像是蜘蛛网一样。
见到顾少秋后,叶芸眼睛睁大,不断的敲击着玻璃,冲着电话听筒嘶吼着,“小废物!小废物!你和莫然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尖锐的声音划得顾少秋耳膜发疼。
他没想到自己那个比任何人都要注重仪态的“母亲”此刻犹如精神病人一般嘶吼。更想不到总是把爱他挂在嘴边的人会咒骂自己。
若不是公职人员先一步控制她,想必她情绪会更加激动。
“你改天再来吧,突然发生的变故让她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们这边会找医生给她治疗的,你放心吧。”离开时,公职人员这么对他说到。
顾少秋道了谢,离开了监狱。
通过叶芸胡言乱语中,他得知了在叶芸进监狱之后,陈万才和陈琳琳通过关系把罪过全部推在了叶芸身上,并且还透露叶芸就是当年谋害顾老爷子的凶手。
叶芸一时之间众叛亲离。不仅顾家这边企图和她划清界限,就连叶芸母家都没人愿意出面帮她说几胡话。
毕竟在大家族看来,信誉远比叶芸的一条命要重要的多。
他们总是害怕脏水泼到他们身上,担心这个污点会影响到他们的企业。
如今还来看望叶芸的也就只有顾少秋这个曾经的儿子了。
顾少秋摇了摇头,对方或许从没把自己当成儿子吧。
他叹了一口气。
无依无靠的他,接下来还能去哪里呢?
想着,顾少秋抬脚去了顾家。
却没想到,还没进门就被人赶了出来。
以顾婷为首的顾家人要顾少秋让出股份,他们要顾少秋彻彻底底的离开顾家。
顾少秋姓了三十几年的顾,却不是顾家的一员。
“不姓顾的话,我又该姓什么?不回顾家的话,我的家又是哪里?”顾少秋蹲在路口,夜里的风吹得他浑身刺痛。
酒精熏得他双眼迷蒙,他自言自语地问着这个问题,就像他刚刚问顾婷一样。
那个他从小都疼爱的妹妹,从不因对方是私生女关系而疼爱着的妹妹。
却像是扫什么灰尘一样,把他的手拍下。
“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把叶芸做的丑事告发,至于你的事就不干我的事了。”顾婷双手环胸,格外嫌弃的用那碰过顾少秋的手蹭了蹭衣角,“你不是有你的同性丈夫庇佑着吗?哦,我忘了你俩今天刚签了字。”
提到莫然,顾少秋的心口又是一阵钝痛。
顾婷摸了摸下巴,不知无心还是有意,抓着顾少秋的痛处不放。
“要不是真烦你,我估摸着莫然也不会帮我调查叶芸的这些破事了。明明他过去就是你勾勾手指就会乖乖为你做任何事,我还好奇呢,你之前哪来这么大本事从莫然手下把顾氏夺回来。”
哪来那么大本事从莫然手里夺回顾氏?
顾婷的冷嘲热讽比起一巴掌扇在顾少秋脸上更叫他难堪,更叫他无地自容。
因为他确实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用夫妻共同财产的空子将权利和股份转到自己手上。
可是仔细想想,这么大的动作为什么一直到他得逞莫然才有所反应。
莫然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到了木已成舟之时才兴师问罪?
疑问出来的那一刻,顾少秋才明白……
自己从来没瞒得过莫然,之所以股权转让的关节会这么顺利,也绝不是自己的功劳。
而是莫然早已妥帖的安排好一切。
这个男人,在过去是自己想要什么就会给什么的人。
是自己弄丢了。
是自己亲手把男人给丢掉的。
被顾家赶出来的顾少秋再一次去了酒吧买醉。
这一回,他下定决心告诉自己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酒吧。
因为一旦踏入那个空气浑浊的地方,他就总会不经意的在人群中极力寻找某个身影。
已经意识到自己有这个该死的习惯时,顾少秋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改正了。
漩涡总是藏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下,等人踏足其中,适应水温,再残忍地将其卷入无法脱身。
顾少秋早就分不清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桎梏。
像是个被人剪去触角的蚂蚁一样四处乱撞四处寻找。
他的脚步慌乱,他的神色迷茫。
一次次的叫住熟悉的身影时,他却无法知道自己为何要伸出手,为何要弥留在这本不适合他的纷纭是非之地。
他逃,用尽力气去奔跑去逃亡。
逃出满是“那人”的酒吧。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那满是行人和车辆的十字路口。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目的地,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目标奔赴着忙碌着。
唯独他,看不清自己的路。
没了顾家的束缚,没了莫然的捆绑。
他顾少秋似乎已经没有想实现的目标了。
他蹲在十字路口,越想越痛。
站起身,想要踏上那车来车往的路口。
“现在是红灯。”
手却被人抓住。
顾少秋怔了怔,如梦初醒一般地转头。
银色的面具在路灯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面具很大,盖住了男人的整张脸。但透过面具的缝隙仍旧能对上男人的双眼。
那双眼的眼神给人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眸里带笑,笑容温暖却又带着些许疏离。
顾少秋看呆了去,端详了老半天忽然感觉自己此刻或许就在梦中。
男人一袭紫色古袍,衣袖之上祥云翻腾,珠玉点缀其间如同星斗一般。或许是路灯的关系,在顾少秋看来此人身畔似乎萦绕着一层光芒。
顾少秋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错看了什么。
然而等他再睁开眼时,眼前依旧是车来车往的路口,没有那紫衣男子了。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顾少秋自言自语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不过好在是自己喝醉犯浑,如若不这般,自己也许早已经在车轮下了。
夜风将他吹得清醒了一些,清醒过来的他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停在了他和莫然一起生活了三四年的别墅外头。
顾少秋在外头就看到了虚掩着的房门。
他们没有请家政的习惯,保镖们更是未经他俩的许可不许进屋子。
因此,这代表着莫然他就在屋子里。
顾少秋推开门,屋外的月色被他带了进来,如水一般淌到屋子里。
顾少秋感觉自己的脚沉甸甸的,脚抬起来半晌,不知该落向何方。
只匆忙间抬头,对上莫然的眼。
脚,不自觉的放了下来。
踏到了实地。
嗒的一声,打碎了相顾无言的惨状。
“……为什么不开灯?”顾少秋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一边说他的眼睛还在屋子里不断的搜寻着其他人的身影,在确定屋子里只有莫然后,他如释重负地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我也刚到家。”莫然嘴里叼着电子烟,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说着他坐在沙发上,穿了好几天的衬衫被他扯开几个扣子,他终于能够好好的呼吸。
白皙的脖子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顾少秋的眼前,他也就只对顾少秋露出过疲惫的一面。
顾少秋是了解这一点的。男人曾对自己说过,在外头他不得不活得伟岸且强大。
“顾少秋,能过来一下吗?”莫然说着,又忍不住补充一句,“不愿意的话也没事。”
还在愣神的顾少秋回了神,嘴上虽没有回应,身子却已经不自觉的走向莫然。
他挨着莫然坐下,并不知莫然是何用意的他感觉到有些紧张。
“借我靠一下,我累了。”莫然打了个哈欠,将脑袋靠在了顾少秋的身上,耳朵还贴在顾少秋的心口。
好像以前一样,他记得在以前莫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把脑袋靠在顾少秋的胸口上休息。
“也就只有在你身边,不需要强撑着。”
那时候的莫然也是享受地闭上眼,毫无防备地露出倦意,食指跟着顾少秋的心跳敲着节拍,像是个循着好地儿晒太阳的小猫儿。
“你的心跳……为什么这么稳?”莫然这么问过,“就不会因为谁稍稍加快吗?”
顾少秋如实回答,“会。”
“是谁呢?”莫然问。
即使答案莫然已经心知肚明,但他依旧逼问着顾少秋。一边保持着脑袋靠在顾少秋胸口的姿势,手一寸寸地向下。
拉链划过的声音不大,挠得耳畔发痒。顾少秋抿唇,忍下心中的愠怒,任由男人戏弄。
“是谁啊?”莫然笑了笑,食指指尖的温度有些凉。
“不是你。”
“你心跳不稳了。”
“那也不是你。”
“顾少秋,你心跳跳得好快。”
现实和回忆连接上的那一刻,顾少秋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已经完全乱了。
莫然是真的累了,说话的音里都带着慵懒的劲儿。和回忆里带着丝丝气声的声音大相径庭。
“如果累了的话,就去休息吧。我们俩离婚了,陪着我已经不是你的义务了。”莫然说着坐直了身子。
顾少秋张嘴想解释,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解释。
因为说离婚的是他,贪恋莫然不远离开的又是他。他知道这很矛盾,甚至这样的行为会让莫然觉得恶心。
但是……
在知道莫然在家的时候,他的心里是那么的欣慰。
莫然愿意回家,愿意回到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地方。
这抹欣慰照拂着孤身一人的顾少秋,就像是羁旅漂泊的和尚在荒郊野岭寻到了一间庙宇。
庙宇或许不大,或许漏洞百出。但里头供奉着他的信仰。
是啊,莫然就是他的信仰。
只要家还在,他就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明天,你搬出去吧。”莫然说。
“你说什么?”顾少秋不敢置信,“搬出去?”
“对。”
“这房子也有我的一份,说搬就搬?”顾少秋站了起来,声音也大了不少。
莫然揉了揉太阳穴,“因为不动产不好分割,所以我打算把房子卖了,折合成现金,把属于你的还给你。”
“房子卖了你住哪里?你要去哪里?”顾少秋有些害怕,他害怕他再也找不到他的信仰。
离婚也好,莫然去外头和人鬼混也好,他都不会有不安和害怕。因为房子在,莫然再怎么走都会回到这个住处。
可是房子卖了,离婚证下来后公司也归自己了。小城里所有关于莫然的痕迹都会消失。
莫然和莫家又不和,他也不可能回到莫家。
到时候莫然又会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莫然甩下了这么冷冰冰的一句,打算站起来去房间睡觉。
可没走几步就被顾少秋抓住了手,他几下抽不出,不耐烦地对顾少秋道,“你烦不烦?”
“房子不能卖,我也不会搬出去。”顾少秋认真地对上莫然的眼睛。
莫然被顾少秋气笑。顾少秋总能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
当初天天不回家的是顾少秋,现在对这么间破房子念念不忘的还是顾少秋。他真的不知道顾少秋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好,你不搬我搬。”莫然挣脱了顾少秋的手,“房子给你一个人总成了吧?我特么的不要了。”
……
不是开玩笑,莫然他真的就搬了出去。没有带一丝留恋的,拎着大箱小箱的衣服驾车而去。
顾少秋站在那几乎完全被掏空的衣柜外头发呆,花花绿绿的西装全部消失不见,只徒留一件又一件单调无聊的黑。
没有色彩的黑,似乎这才是顾少秋生活里应有的色彩。
阴暗的情绪不断的爬上脑袋,顾少秋的手丝丝抠住衣柜门,木屑扎进指甲盖他都没有任何知觉一样。
“顾总,您没事吧?”乔岩一声唤,直接把顾少秋喊了回来。
顾少秋愣了愣,“怎么了?”
“您的手。”乔岩善意的提醒。
顾少秋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指甲盖已经彻底翻了。殷红的血不断的滴落,滴滴答答的敲着地板。
“需不需要……”乔岩问。
顾少秋冲乔岩笑了笑,“不需要。”
他这一笑把乔岩吓得不轻。手指都伤成这样了,顾少秋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夏天到来的时候不像旁的季节一般无声无息,仲夏未至夏虫就早早地开始鸣叫。
一场夜雨,似是未夏天做准备,冲洗着小城的大街小巷。淅淅沥沥,敲打着人的耳膜。
本杰明站在窗边,下了一夜都不见停歇的雨,给自己点了根烟。烟草的气息丝毫没能让他郁结的眉心稍稍舒展,反而愈加烦躁。
最后还没抽几口,他就将烟头熄灭了。他反复地将烟头碾压,把里头的烟草散得到处都是。
房门忽的被人打开,本杰明双眼睁大了些,将手里的烟头松开,习惯性地将烟灰缸往身后藏了藏。
“怎么了?”莫然推开门,就看到外国人脸上不自然的表情,狐疑道。
本杰明干咳了几声,岔开话题,“你就这么搬过来,顾少秋没意见?”
提到顾少秋,莫然的语气冷淡了不止一点点,熟练地从本杰明的上衣口袋取出烟,“他有意见又能怎样?都离婚了还住在一起,我脑子是有病?况且……过去即使结婚了,我俩也少有机会住在一起。”
莫然说着说着,眼神里流露出说不出的落寞。
本杰明没继续问下去,而是拍了拍莫然的肩膀,“既然离婚了就别再想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比这个重要的多。”说着他把打火机递给莫然。
莫然点了点头,把烟点燃。
烟雾从嘴中吐出时,轻盈得像是舞女的裙摆。但一阵风过后,就被吹的什么也不是。
莫然神色黯淡,苦笑了一下。
他特意选择在顾少秋熟睡中搬走,甚至走时还忍不住去书房瞧那睡熟的男人一眼。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顾少秋在一起自始至终都在互相折磨,这段不是你死我亡的关系中并不存在真正的胜者。
他爱过顾少秋,或许在魂飞魄散之前的这段日子也无法完全不爱这个刻在他魂魄中的人。
他记得顾少秋在他傻了时对他的温柔,记得每一次情浓时的告白,甚至他对顾少秋的挽留很是动容。
是啊,他就是这般没出息。
只要顾少秋一个眼神,他就能奋不顾身。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本该是白曲的。如若不是自己害死了白曲,说不定顾少秋也不会对自己上心。如果不是自己的设计,说不定白曲会幸福的过完一辈子。
说白了,这都是莫然不择手段的结果。
莫然是不怕死的,因为他视自己这条命太过轻贱。因为在那个世界有爱着他的母亲,没有充斥着歧视和算计的人们,他打从少年时就在向往。
所以在和神明提出用自己的性命还回白曲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是莫然欠白曲的。
可是不通人事的神明却摇了摇头,铁面之下的脸是这样的冰冷。他就像是一把天平,丈量着每一次交易的价值。
他说,“你的命不足够支付他的命。”
不足够?他莫然的命没有白曲的有价值吗?
“我的命哪里比不上他的命金贵?我活着能够支撑起一个公司,他白曲能够做得到些什么呢?”莫然为神明这般轻视自己的性命表示不满。他甚至为自己无法用性命去弥补过错而恼羞成怒。
神淡淡道,“人的性命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但衡量人性命轻重的并不是外界的看法。”
“衡量一个人的性命轻重不是他对社会的价值,那又会是什么?”莫然问。
神说,“是他心目中人命价值的轻重。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那他的命就不值钱。”
“那白曲的就很值钱?”莫然攥紧了拳头。
神摇了摇头,“他只用半条命和我做交易,而你选择用一条命。这就说明他比起你来说,更加看重自己生命的价值。”
“那我的命……一文不值吗?”莫然茫然。
“那得问问你自己了。”神说着,目光向远处看去。他游历人间千百年,其实也还没弄清楚自己性命的价值到底有多少。
就这样神明截断了那条莫然认为最迅捷的赔罪方式。莫然陷入沉思,这些天除了处理公司的事情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顾氏股票狂跌导致许多顾氏的元老不得不把自己的股份以低价卖给莫然,只有少数真正关心顾氏死活的股东还紧紧地攥着不放。
此刻的莫然,俨然已经把握了顾氏几乎所有的股份。原本那些宗族观念过重的元老见不得莫然一家独大,纷纷出走。董事会的位置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莫然却丝毫不在意这些,他依旧一如既往地办好自己的事情,用莫氏的资金资助顾氏购入股票,然后到了时机抛出去。
这个做法显然也惹得莫氏的股东心有怨怼。可是莫然此刻是两家公司最大的股东,掌握最高决策权,根本无人可以左右他的行为。
在家中休息了快两个月的莫朝听说了这件事,气得打电话让莫然不要因为顾氏这家快倒闭的公司而使得莫氏人心涣散。
可谁知,莫然压根不在乎,他笑嘻嘻地说着,“那些人看不惯我的话,就把股份卖给我,走人不就好了?”莫然轻飘飘地甩下一句话,“反正我的公司不缺人。”
“莫然!”莫朝在电话那头吼出声,“你想把父亲打拼多年的产业毁掉吗?”他知道莫然恨着莫老爷子的所作所为,却没想到莫然会用折腾公司来泄恨。
“我现在才是莫氏的董事长,还轮不到你说话吧?”莫然笑着挂掉电话,也不管那头的莫朝如何生气。
他坐在办公室内愉快的喝着咖啡,把手机翻了个面,无视掉手机上一个接一个的未接电话。
“莫先生。”
“嗯?”莫然抬头,才看到方秋辞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多时了。
此刻他穿着自己的西装站在书桌旁,方秋辞的身材比白曲都要矮小不少,瘦瘦小小地缩在自己的衣服里,像极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怎么了?”莫然问。
自从搬出去后,莫然就以乔岩工作不称职为由,把乔岩留在别墅和保镖们一起工作。自己身边的人则从乔岩换成了方秋辞。
方秋辞的工作能力算不上多优秀,但就性格来说相处起来还是比较舒服的。他不太爱说话,所以在莫然因为琐事焦头烂额时,他也不会出声惊扰。反而更多的时候,会适时的当莫然的倾听者。
有许多不便莫然接手的事情,他也叫方秋辞代为执行——比如说俞不韦的企划案,方秋辞就全权负责了。 俞不韦的企划案执行的第一环就是剧本改编,选择曾经将《不生不死》改编成漫画的方秋辞担当编剧一职位是再合适不过的。
莫然又自作主张把执行的权利交给方秋辞,更加方便了他工作。而且这样也免得莫然在去出版社时与顾少秋碰面。
由于方秋辞在夜色工作的经历,在执行企划时出版社有诸多对他不满的人。
莫然也不是没听到他人对着方秋辞指指点点,甚至还遇到了直接来他办公室告状的人。
“这个方秋辞不干不净的,我前几天还看他在工作场地上对着俞总拉拉扯扯……莫总,他败坏我们部门风气,你可千万得把他换了!”
“是啊是啊,我们撞见他在洗手间和我们部门男同事卿卿我我的事情不止一次了。”
“我们都不太敢去男厕所了,总怕被他缠上。”
......
部门会议上,莫然微笑着听完员工们对方秋辞的控诉。方秋辞站在一旁不声不响,似乎对这些谣言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他担心莫然被为难,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莫然一眼。
莫然笑了笑,“你们都有证据吗?”
“证据?这么多人难道不是证据吗?莫总,您是不打算处理方秋辞了是吗?要知道,以前顾总负责我们部门的时候可从来没像您这样不负责的。”说话的是顾少秋手下最亲信地一个主编。他的手下曾出版过无数畅销书籍,更是曾经和海归的大作家白浩合作过,“而且这个方秋辞没从事过文学方面的工作吧?您之前是搞商业的,您不太懂。我们文学这碗饭啊,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吃的。”
他揣着一股文人的傲气,侃侃而谈自己对这件事情的见解。其实他压根不知道方秋辞做没做过这些事情,他只知道一个出入在风尘场所的一人,一来公司就骑到自己头上,不是能力使然,只是用色相上位。
莫然摸了摸下巴,似是在为难,他问方秋辞,“秋辞,你怎么解释?”
方秋辞婉然,“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莫先生。”
“这样吗?”莫然也冲他笑笑。
然而此时桌下已经是一片议论之声。有的在窃窃私语方秋辞的不要脸,有的是在批评方秋辞言行的不检点。
说着说着,话题就牵扯莫然身上。旁若无人一般,说着莫然冷落他们顾总。
莫然原本还没放在心上,直到他瞧见会议室门口站着的顾少秋。
几天没见,顾少秋憔悴了不少。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就连眼睛里都有了些血丝。不消猜,莫然就知道那群被自己买下股权赶出公司的顾氏元老去折腾顾少秋了。
这些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因为只有那群元老天天骚扰顾少秋,顾少秋才没时间和精力来公司和自己碰面。
可谁承想,刚碰面顾少秋就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会议结束后,莫然故意拉着方秋辞的手经过顾少秋的身边。他走得很慢,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瞧见顾少秋那向自己伸过来的手。
“莫然,我……”
“秋辞,今晚留下来陪我吧。”莫然笑着揽住了方秋辞的腰。
方秋辞愣了愣,转头看到了顾少秋。男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莫然放在自己腰际的手,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前。
他意识到莫然使用自己来躲顾少秋,于是他的脑袋也靠在了莫然的肩头,像是情儿温存在爱人怀里一样呢喃道,“好,莫先生今晚记得对我温柔些。”
顾少秋的手缩了回去,站在原地像是个雕塑一样只是望着两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站在那恩爱的两人面前,卑微地像一个小丑。
他将拳头紧紧地攥住,挫败地低着头,慢吞吞的将那句没能和莫然说完的话说完,莫然,我……我会留下你的。”
……
处理好公司的事情,夜晚就降临了。
今晚无月,一片漆黑就连星斗都难见踪影。
莫然和方秋辞坐在车上,等着本杰明从酒店下来。
他特地拜托乔岩帮他去租了一辆车,自己常开的那一辆让乔岩开走接送顾少秋上下班。
犹记得乔岩一脸忧愁地盯着莫然的脸,“您真的不搬回来吗莫总?顾总他最近状态不太好。离婚证最早要下周才能拿到手,您要不要看看他?”
莫然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拍了拍乔岩的肩膀,“我刚刚在公司瞧见他了,就跟他之前说的一样人总得习惯一个人生活的。我都能习惯,他又怎么习惯不了?”
说着他让乔岩好好照顾顾总,别让他总是去公司煽动出版社的那些人刁难他。毕竟今天那一局,若不是顾少秋去出版社说了什么,出版社的那群人应该也不会知道方秋辞在夜色工作过的事情。
“真就得今晚去拿?”本杰明坐到车里的时候还在不断的搓着自己被冻出的鸡皮疙瘩。
莫然坐在驾驶座上,给自己点了根烟,“现在顾氏正乱,就连莫氏都被我搅和的不安生。高扬铁定觉得我现在管理公司都分身乏术,去拿不正好?”
“也对。”本杰明给莫小爷竖起大拇指,“那咱们出发吧,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尽早结束,免得我总是提心吊胆的。”说着他伸了个懒腰。
莫然拿了车钥匙要开车,却从后视镜里发现本杰明的脖子上居然还挂着医生的工作证,他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挂着牌?我记得你今天不上班吧?”
本杰明低头看了看,尴尬地笑了笑,“我今天去医院里看了看,说是有一个新病人。”
“你还挺尽责。”莫然说了一句,没想太多就踩了油门。
他们开的是一辆面包车,手动挡的车莫然怎么也开不习惯。中途熄火数次,还差点闯了红灯。
好在当时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车道上并没有什么车。而且他们开在偏僻地县道上,也没有多少摄像头,否则第二天肯定收到一堆罚单。
本杰明看不下去,便要求自己来开,而莫然则需要从旁为本杰明指路。
车子越开越偏,开到后来连路灯都没有一盏。车灯如同光圈一样在路中央晃来晃去。
“你到底藏哪里了?这么偏?”本杰明怀疑道,“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树影幽暗,一层叠着一层,如同山间的鬼魅一样张牙舞爪。巨大的古树在山的两侧拔地而起,就像是梦幻中的场景一样。
“没记错,因为这里足够安全。”莫然说着,指了指前面,“拐弯之后进隧道。”
“开个导航不就好了,你瞎指挥我又听不懂,我中文不好啊。”本杰明嫌弃道。
莫然冲他翻了个白眼,正要用手机翻定位,却听到坐在后头的方秋辞说了一声,“莫先生,咱们后头好像一直跟着一辆车。”
“什么?”莫然大惊,连忙看倒车镜。
果不其然,数十辆漆黑的汽车如同影子一样死死地撵着他们。车子里头的人一个个戴着黑色墨镜,其中挨得他们最近的一辆车,副驾驶座的上居然还架着一挺机关枪。
“方秋辞,趴下!”
莫然喊着,一手摁着本杰明的脑袋,自己也弯下腰。
话音刚落,后车玻璃猛得碎裂,随后噼里啪啦钢铁碰撞摩擦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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