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难办。
温齐燕坐在沙发上，局促地合着大长腿，两只手盖在膝盖上，一副被老鹰捉住的可怜小鸡仔模样。
他对面是端着一次性纸杯却半点嫌弃都没有，安安静静喝茶的余知念。
十分钟前，被校长喊过来的时候，游泳队里的那群人还在幸灾乐祸，都在说是不是他在外面干的脏活儿败露了，温齐燕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也挺疑惑的。
顶着疑虑，一开门就见到余知念被校长端茶倒水地伺候，向来没个笑脸的地中海老校长整张脸喜眯眯地皱成一团。
这表情，和当年得知余季清要给听澜捐钱时一模一样。
“齐燕来啦？”
听澜的校长是真喜欢温齐燕，泳坛未来之星，能够引领听澜再创辉煌的宝贝蛋，要不是自己条件不允许，他都想让这孩子直接当自己儿子。
“快坐快坐！”校长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按在余知念对面的沙发上，“余小姐可是专门为你来的，你们好好聊，我去办点要紧事哈！
“余小姐您放心，您交代我的事我一定办得妥妥的！你们聊你们聊！”
也不管温齐燕一头雾水，校长喜笑颜开地推门而出，离开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温齐燕嘴里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只看得到那被合上后的办公室防盗门黑得发亮。
一转头，就是昨天还答应得好好的的少女，气定神闲地抿着热茶。
温齐燕就这么和对方沉默了十分钟。
时间长了，他愈发浑身不自在了，甚至有些觉得好笑。
“余小姐不是说，那也行，吗？”
余知念放下茶：“是啊，那也行。”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温齐燕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余季清是个任性的人，余季清的妹妹难道就善解人意了？
“温齐燕，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现在很有钱的。”
温齐燕沉默。
谁不知道余家有钱呢？
他耐着性子：“所以呢？”
“我手头能动的流动资金有两千万。”余知念像是来炫富一样，“这笔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想要吗？”
“不想要。”
温齐燕几乎是秒答。
“那可是两千万哦？”
余知念强调了一遍。
说真的，要是当时余文和买名额的时候开两千万给她，就算她还是会拒绝，但也不可能像温齐燕一样这么果断，多少都要犹豫一下的。
两千万，放银行里吃利息都比很多人的年薪要高了。
可温齐燕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回应余知念的话让人不免怀疑他是不是有读心术。
“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温齐燕耸耸肩，“但如果我不向往那一切，那些对我而言就没有意义。”
“不向往？”
“不向往，”温齐燕笑了笑，露出左侧的虎牙尖尖，“要是钱能解决一切问题，余季清怎么还要嫉妒我？”
余知念愣了一下，又忽然笑自己犯傻。
连自己一个旁观者都能看出来的事，当事人怎么可能不清楚？
“不管你能给多少，我都不会接受你的投资的，”少年诚恳中夹杂着无奈，“我并不想参与到你们家族内部的争端里，我只是条小鱼，城门失火，我逃不脱。”
“别急呀温齐燕，”余知念笑了笑，“我确实同意了你那个……不接受我投资的意见，但我有了个新想法，你先听听怎么样？”
“行，你说。”
温齐燕也没辙了，他倒要听一听余知念有什么“新法子”。
“我给听澜投了两百万。”
一开口就是一记重雷。
余文和给的零花钱、邱建业赔的支票、游戏公司每个月的打款，还有那四条生产线的收入，余知念手上有不少钱。
温齐燕左眉眉梢微微挑起：“然后？”
早就领略过余家的豪横，两百万对这些任性的家伙算个什么？
“别把我当余季清那个蠢货。”
余知念看穿了他的腹诽，“比起余家大大小小给他砸进去的钱，我这点儿零头都不算，就是给你那屈叔也只够开半年的薪水。”
温齐燕的拳头紧紧攥住，余家人挖走屈顺海的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伤疤，可他没什么办法。
屈叔当时的境况并不好，婶婶的病要住ICU，屈叔的父亲又是偏瘫加老年痴呆，学校开给他一个月五千根本不够用，他那时候刚来，又没游出来什么名堂。
温齐燕有些不耐：“你想说什么？”
“是奖学金。”
余知念小狐狸一样眯着眼。
“两百万，是给听澜游泳队的奖学金总额。”
温齐燕瞪圆了眼睛。
余知念竖起手指一个个给他数。
“一百万一名，五十万一名，二十万一名，十万一名，五万两名，两万三名，一万四名。一共十三名，标准是曾经拿过的比赛奖牌，以及积分排名。
“温齐燕，你觉得你会拿哪个档次的？”
“你疯了？”
温齐燕叫这人的大手笔吓了一跳。
“奖学金一旦发出去就不可能收回，你是钱多得想砸水里听响儿？”
他出去辛辛苦苦游个一千五百米自由泳商赛，拿了冠军也不过五万块，那还是商家为了打广告办的比赛，两百万够她办多少场商赛了？
“你就当我扔水里听个响儿。”余知念托着下巴看他，目光灼灼的，“我很讨厌余季清，我要你赢，只要你能赢，我……”
“够了！”
温齐燕猛地站起身，他觉得这一切荒唐至极。
“你们有钱人都是这样吗？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有什么就砸钱，是觉得全世界都要顺着自己？”
余知念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得一怔，她下意识抬头仰视怒气冲冲的温齐燕。
这是，怎么了？
“余季清也是你也是！什么奖学金，说得倒好听！还不是要我对你言听计从？今天说要我赢，明天你俩和好了是不是又要我输呢？”
“你……”
“余小姐，我们把话说开。”
温齐燕单手叉腰，另一手按了按鼻梁，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少年的神色不再如昨日那样柔和，而是染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厉。
“我原来以为你和那些人有所不同，结果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甚至你更咄咄逼人，能让抓着我命脉的人都听从你的指示。”
温齐燕实在姿容俊美，让人不免将这“投资”想歪到其他地方去。
毕竟，贫穷人家的漂亮小孩儿在一些有钱有势的畜生眼里不过是一块肉。
心情好了，捧着你烹，心情差了，将你凿烂。
什么才华高性格烈的，什么用都没有。
富家小姐喜欢他，性格好的想和他吃饭恋爱，性格差得想把他包养当个情人。
富商权贵喜欢他，讲究点的送房送车，不讲究的下药威胁。
温齐燕从那小乡村来到大城市，不说梦想还热烈与否，少年人的一腔热血倒是被现实的冰冷砸得粉身碎骨。
余知念看着对方那怒不可遏甚至有股宁死不屈意味的表情，忽地想起之前余文和要买她的保送名额。
那时候她估计就是这种犟种模样吧？
真是，久违了啊！
这么一想，原本有些目瞪口呆的她忽然笑了。
被这么一笑，温齐燕的怒火从心口直直涌到了头顶，他眼睁睁看余知念的腰弯下去，笑声越来越大，甚至要扶着那矮矮的茶几才没滑到地上去。
“余小姐！你！”
“你该不会以为我和那些想包养你的家伙一样吧？”
余知念乐不可支，这误会可太有趣了。
平生第一次被人当成包养人的二世祖了。
温齐燕顶着对方的笑声，硬着头皮说：“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余知念揩去眼角的眼泪，她呼出一口气，让笑意散出去，“我对你没兴趣的。”
“呵。”
温齐燕冷笑一声，他还不知道这群有钱色鬼多会装？
余知念被笑得一噎。
“因为有人这么做过，所以也把我当成那种人了？”
她合理推断，“但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单纯不喜欢余季清呢，还有你们队里那个陈铎生。”
“陈铎生？”
“开诚布公吧温齐燕，我和余季清虽然是亲兄妹，但我前不久才被找到呢。”
余知念抬起手给他展示自己的手背手心。
“你是对的，大小姐的手不会是我这个样子，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小姐啊。
“三年前，陈铎生和我一个中学，我获得市高中保送名额后被余家陷害，要不是年龄不到我兴许已经入狱。”
“那名额是你的？”温齐燕惊愕地问，“可陈铎生说是他的。”
“是我的，他和余季清都想要呢。”余知念笑了笑，“都是就爱抢别人东西的畜生呢。”
“余季清？”
“余季清他成绩糟烂，但偏偏想要上听澜。唐市长上台后，所有公立学校只论成绩和学区，余季清这个富家少爷抓心挠肺也得靠自己，可他太无能了。
“正巧，我的保送名额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余知念戏谑地提这件事，“陈铎生知道这件事，他告诉给了余季清。
“但他隐瞒了一部分，那个保送名额已经落到我的母校，如果我失去了它，只会顺延到本校生头上。
“他让余季清以为这个名额可以让渡到春英，只要进了春英，那就都有办法。
“余季清信了。他太蠢了，”余知念取笑道，“已经不是缺点了，是缺陷。
“但余家没那么蠢，他们确实找到了可以操作的空间，陈铎生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余家找上了我，花钱来买我的退出。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我退出后，再找下一个人，直到这名额落到春英所在的学区，而后余季清可以转学，或者让那个人转学，事情就成了。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我拒绝了。”
温齐燕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对，要是这样，余季清为什么没来听澜，反而叫陈铎生抢走了那个名额。
“天又有不测风云，”余知念垂下眼睛，“我最爱的人出事了，我需要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