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李婵的确不是李婵,而是作古多年的乾珠。
她自生下就在玄清派学医修道,可惜身弱不敌岁月,早早死了。
这一睁眼就躺在棺材里,还是如此狭小的棺材,挤得她腰酸背痛晃得她头晕反胃,一番折腾才知道自己借尸还魂。
从几人碎言片语中大概拼凑来龙去脉。
李婵自生下来被村里算命先生说,克夫命格。阿奶李凤来气不过将那算命打瘸了腿,将她带到陈家村当人人避之不及的仵工。半月前李婵带回一个病鬼郎君,说是远方亲。可这远方亲来了没多久,村里人却陆续得了怪病,这病镇上大夫都束手无策。村民正准备将他们都赶出村,却发现李婵死在家中。
村长为保村民其余人性命,只好动用古法请神保佑。而杨六婶的女儿便是唯二符合这个八字的人,那个其一则是已死的李婵。
可惜乾珠虽得了李婵肉身,却没有半丝她人记忆,不能确定这其中真假。
哎。
既然借用了李婵的肉身,那就要还她的恩情。视线落在杨六婶身上,女人蜷缩一团,手攥着一个蓝色物件,眸中却透出生生绝望。
山中骤然响彻鞭炮声,她见李凤来面色缓和不少,又从堂内端了半碗香灰水出来递在杨六婶面前。刺破杨六婶中指,挤出三滴鲜血,滴入碗中。
她攥起杨六婶的手腕低声念咒,见碗中血渐渐晕开沉底才停下,“给我指你看到红点的地方。”
李凤来惊讶杨六婶乖顺听话。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当——当——当——”
耍锣鼓的声响在山中荡开,无尽夜里隐约露出红点。
红点逐步扩散开,她仿佛看到了一顶花轿从暗处露身。
花轿前是八人跳着请神舞,花轿后是八人抬着香、花、灯、水、果五种供品。
花轿中人是被捆绑成粽的孩子。
是她的雪儿。
“花轿,我的孩子……”
乾珠响指一打,杨六婶踉跄一步,眼前花轿无影无踪。
“现在你的女儿还没死,把它喝下,等着你孩子回来。”
杨六婶自知即使不喝这碗水,也活不久,不如赌上最后一把,将这碗黑乎乎的水一饮而尽。
还未说话,乾珠便起了身道:“鸡鸣,你家孩子就会回来。”
李凤来虽然对眼前的乾珠起了疑,可见乾珠逐渐消失背影,还是没忍住嘶哑道:“婵儿。”
乾珠转过身对着她笑了下,挥了挥手,“阿奶,别担心,我也会跟着她一起回来。”
林中遮天蔽日,寺庙处幽阴之地生肃杀之威。院中满是槐树,独独在中间留出一大块空地放置巨鼎,鼎高于外墙。
实在怪异。
寺庙竟丝毫香灰气都无,反倒血腥气息笼罩四周。
乾珠掏出火折子,扔进鼎中,毒蛇、毒蝎统统从鼎中爬出。
这巨鼎竟然是蛊器。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蛊器,就是不知这蛊是何种蛊,若是吃人生魂的血蛊,那……
“我要娘亲!”
“娘亲,救救我!”
乾珠转过身,一顶花轿立在她身后,呜呜哭泣声从里传出。
猛然间,狂风大作,伸手不见五指。风声呼啸不去,如厉鬼号哭,将花轿帘布吹得“啪啪”作响。
“救救我。”
声如刃刺进乾珠□□,迸溅出鲜红之血化作带刺藤蔓将她捆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强占我的肉身?”
“你还我肉身!”
暗红雾气将她缠绕半空,无数张男女老少的脸从雾里显出,嘴里爬出毒虫要啃食她这块活肉。
乾珠却热血沸腾,盘算将这寺里的怨气为己用,能为如今肉身增加几层功力。没想耳侧一动。声响自风中隐约传来,直到一张黄纸贴上脸颊。身上藤蔓消失,她从半空摔落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展开黄纸,看到用朱砂写的金光咒。乾珠嘴一撇,却见黄纸下面是紫砂墨绘制的莲花,是上清派的符文。
“切莫多管闲事,拿着黄符,一直往南走,便可出这迷障林。”
乾珠抬头,见一素纱紫衣的小郎君挡在自己面前,肤色白皙,神色肃然。从腰侧掏出一把玉箫,从瘴气林中破开一条往南的生路。乾珠望向寺中大鼎,天地陡暗,日月昏昏,皆因这大鼎中的怨气。
以她跟这小郎君的道行,恐怕连半柱香都撑不住。她假装胆怯地拉了拉小郎君的衣袖,“我心怕怕,小郎君不跟我一起离开?”
“我上清派弟子,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她看着小郎君微微扬起的下颌,有些伤神。上清派不是不让弟子看话本吗,怎么……
“我知小郎君神勇,可……”
阴风瑟瑟,乾珠一转头,他们已经被纸扎花轿围住,轿子挂着人头灯笼咧嘴嗤笑,顶上盖着绣花盖头。乾珠见小郎君以玉箫为器,有飞天斩魂之势,灵器法力虽不弱,可……
道行太浅,恐只能发挥灵器两成法力。
乾珠看着那斩破的几顶花轿,却没能灭一丝丝怨气,反而生了新凶。
刚叹气,小郎君便被怨气震晕在地。乾珠将人接住,以血画符,将他护在金光之中。只是这具肉身毫无灵气,威力也撑不住多久。为今之计只能先将那鼎蛊器里的怨封住,或者说,让这蛊器暂时没时间去释放怨。
她微眯着眼眸,在地上绘上役万灵咒文,唤出附近毒虫入鼎。地面微微一震,成千上万只毒虫涌入鼎中,纸扎花轿瞬间起了阴火消失眼前。
“印在我手,咒在我口。”
她以血画上伐庙敕雷咒,本想起身将西北角的树一脚踢倒,破局灭鬼宫。
正起身,暗中却出现一条半人高的黑犬,旁边还立着一位黑衣男子,细花纹底锦服,大片莲花纹在黑衣上若隐若现。
也是上清派的人?
她竟不知这一人一犬何时呆在暗处观察他们。她假装慌张垂下头地拽着小郎君衣袖,将地上咒文悄悄擦去。
在这种名门正派眼里,这个咒文就属于邪术,可不能让他们正派顽固分子发现。
刚擦一半,察觉四周静谧得可怖,乾珠抬头,与一双黑眸对上,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竟然是玉观棋!
可眼前这位与从前生人勿进、冷若冰霜的美人完全不同。
乾珠拍了拍衣衫尘土,起身以三步一虚,五步一倒的娇柔姿态,往玉观棋方向凑近了些,哭嚷着:“仙者,你可要救救这位小郎君呀。”
玉观棋微微挑眉,正对着乾珠龇牙咧嘴的黑犬乖乖退在身后。
乾珠扯着玉观棋的衣袖仔细瞧了瞧,玉观棋五官深邃、鼻梁高挺、肌肤冷白,美貌更甚从前,真是令人越看越欢喜。
可这分怪异在哪里?
不是鬼魅披着人皮,而是这张人皮竟然会笑!
她认识玉观棋这些年,从未见他笑过。
心中一颤,难不成是自己以前着实令他厌烦,才导致自己对他有错误印象?
她失落地垂下头,准备接过他手中的药丸给小郎君服下,却扑了空。见玉观棋蹲下身将药丸给小郎君服下,不由地大火:“玉……仙者,我不会偷吃,你不必这样防着我。”
“没防,男女授受不亲。”
玉观棋扬唇一笑,手一挥,她刚刚写的伐庙敕雷咒消失无影,巨鼎之上浮现金光咒印。
巨鼎摇摇晃晃冒着黑气,响声震天撼地。
他是要毁了这个巨鼎?
就不能废物利用一下?
“仙……者……”
乾珠抬手想阻止,巨鼎轰然裂成碎片,林中天光大亮。
她微微一愣,这玉观棋从前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伤害,现在却将鼎中毒虫粉身碎骨?要知她从前制作蛊,都会被他训上几日,再为三四只而亡的毒虫诵经。
“请问仙者贵庚?”
乾珠正琢磨这玉观棋是否人到中年,才会如此暴躁,却听到那人淡淡一问:“你想同我提亲?”
一阵咳嗽,刚醒的小郎君眼刀就扔向了乾珠,好似她这人比刚刚那群怨还可恶。
“师姐说得对,山下女子果然放浪形骸,刚刚还对我有情,现在就向我师叔提亲。”
上清派弟子也会给人泼脏水?
乾珠不悦地轻哼一声,“人见到美物总是心生欢喜,怎么叫放浪形骸,何况你这小郎君送上我的床,我也未必提得起兴致。”
“不知廉耻!”
“钰寅,不可没礼貌。”
“师叔……”
乾珠向来有仇马上报,黑眸一亮,故意攥着玉观棋的手摸了摸,长叹道:“若是不嫌弃我银钱不多,我也不介意多娶一个美人入门。”
“难不成姑娘心中已经有人了?”
“没……”
嘶。
她看着自己被攥紧发白的手,随即一阵金光闪过,掌心出现一个红莲印记。
三生咒?
乾珠用力揉搓自己掌心,再拉起玉观棋的左手掌心,果不其然上面也有一个同样的印记。
玉观棋勾唇浅笑,“那就先立个契约。”
乾珠摸了摸自己脸颊,就听到钰寅不忿道:“师叔,就算想验证这女子心上是否有人也不必出动三生咒,这可是会死人的!”
嗯?
他死还是我死?
她从前只听师父谈过这咒术,背离之人会有出现噬心之痛、床笫不举,也没说会死人。
“契约应当公平。”
她必须给此人下个更狠辣的咒术,最好是让他这位冷面郎君主动投怀送抱那种。
还未想好什么咒术,这人却拂过衣袖,便没了影儿。
迷障消散,四周皆是被瘴气迷晕的人,她刚踏出一步,腰间挂了一个莲花玉器作响。玉观棋竟将上清派镇邪防身的宝贝送给她。她从前就觊觎这宝贝许久,既好看又能当杀人利器。
这要是玉观棋那老顽固师父知道,不得气得吹胡子瞪眼。
罢了,玉观棋既然能下契约,必定会再次找上门。她往花轿内查看杨雪儿,见她情况无恙,才好奇地往寺中去。
踏进大殿,殿内金碧辉煌,灵台无神像,四周也无神明尊者挂画。
那这血蛊杀生魂是为了什么?即便是有心人为了增加功力,也应该有自身画像、法器作引。
她刚走近灵台,发现这灵台竟是以墓碑打造。
难不成是将死人装进这灵台之下?
思及此,立即将灵台摸索一番后,发现是打造的死穴。屏气凝神用莲花玉器强拆了这灵台,一阵毒烟、暗箭从中射出,待散后,灵台之下只有一个鎏金香炉,遍体饰云气花纹,手柄处是凤鸟盘绕。
怎么越看越眼熟?
乾珠将香炉从匛中拿出,在这地下果然有一个圆圈刻印,这是她的标记。
难不成她那点家当都被人偷了?
还做了这么不吉利、邪气的事!
可恶!
乾珠鼓着腮帮,正准备思索有什么可以追寻此贼恶人的法术,外面却异常闹哄。
“村长,这李婵果然来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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