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深冬,正逢腊月,天寒地冻,一辆马车在寒风中驶入城门。
“七年不曾回来,这京城却好似一点儿没变。”
曲瑜珺闻言亦透过车窗的一隙往外瞧了一眼,“是吗?我只离开三年,却觉得这里好似变了许多。”
“那是因为你的心境变了。”
“难道老师的心境还一如从前?”
妇人浅笑,“我的心已平静,你的心却犹波澜不止,自然不同。”
曲瑜珺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离开主街之后,马车驶过一条条小巷,一些原本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在曲瑜珺的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是桂花巷了,曾经,在那个巷口自己目睹了未婚夫与一女子依依惜别。记得,那也是一个冷风呼啸的寒冬,自己同样坐在马车上,身边还带着当时的婢女云浮……
……
“姑娘,其实您不必太过伤神,奴婢瞧那商户女长相也不过如此,许是世子一时被她的狐媚手段迷惑罢了。”云浮恨不得上前抓花了那二人的脸,可到底担忧自家姑娘真的跟世子闹翻,只好强忍着。
十七岁的曲瑜珺闻言却是苦笑,“我与他订婚将近三年,这三年里我二人偶有见面,却从不知他还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人。”那般地……珍爱与怜惜。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跟容貌、家世无关的情爱,才更真切、更深刻。”如果说在今日亲眼所见之前,曲瑜珺对自己和傅凛之间还抱有一丝期望,如今便连这一丝期望也都彻底消散了。
云浮听了这话更是难受,暗暗在心中将那狗男女好是骂了一通。
自家姑娘打小便乖巧聪慧,整个曲府嫡出庶出拢共七位姑娘,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女红针黹姑娘她从来都是拔尖的。
正因如此,平南王妃才从这京中的许多贵女中选中了自家姑娘做未来儿媳。对于这桩婚事两家都很满意,很快便交换庚帖、敲定了婚事,只等着姑娘到了年岁,便要成亲。
不曾想,婚期在即,那平南王世子竟跟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商户女厮混在了一起,还闹得满城风雨,这无异于公然给自家姑娘没脸,姑娘她要如何承受此等侮辱?
想到这里,云浮咬牙忿忿道:“任他们情意再深,王妃都亲口承诺了,绝不会让那女子进门,就算世子再怎么坚持,左不过养在外面当个外室罢了。”一个外室,连名分都没有,就算生下孩子也是野种,王府又不会认。
云浮好一通发泄,却久久不见曲瑜珺开口,就在她以为自家姑娘不会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得一直端坐在那里的曲瑜珺突然幽幽道:“云浮,你觉得我若跟父亲说想要退婚,他会答应吗?”
“姑娘……”云浮震惊地看着曲瑜珺,良久才找回声音:“姑娘莫要冲动。”
平心而论,那平南王世子原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婿,皇室出身,容貌俊俏,如今还领着黑虎营副统领的职,可谓是前途无量,若是就此放弃这样一门婚事,未免太过可惜。
回去的一路上,曲瑜珺都很沉默。待回到曲府之后,主仆二人径直回到清风苑。
清风苑中,钱妈妈早已急得团团转,见着曲瑜珺回来,忙快步走上前来,“我的老天爷,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是去哪儿了?”
这钱妈妈自曲瑜珺在襁褓时便在她身边伺候,如今也有十七个年头了,主仆感情不可谓不深。往日曲瑜珺有什么事都会跟她说,今日是曲瑜珺第一次瞒着她偷溜出门。
“妈妈,我累了,想先歇一会儿。”
钱妈妈见她有气无力,自不好再多言,放她回了房。
曲瑜珺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独将自己一人关在屋内。
钱妈妈无法,只好将云浮拉至一旁,“姑娘到底带着你去哪儿了?”云浮和云渺都是自姑娘七岁上被指到姑娘身边服侍的,云渺还要比云浮稳重许多,为何姑娘这次出门偏只带了云浮?
只见云浮一张俏脸皱着,狠狠揪了一把廊下的黄栌,忿忿道:“去了桂花巷,看到了那对狗……看到了平南王世子和那个女人。”
钱妈妈了然,怪不得姑娘脸色这么差,心疼之下又忍不住埋怨,“都怪五姑娘多嘴,不然姑娘她何至于……”
云浮听到这里,不服气地开口:“五姑娘是多嘴不假,但即便五姑娘不说,这事儿难道就不存在了吗?就我今日亲眼所见,世子对那姑娘上心得紧,不可能撂开手去。与其让姑娘蒙在鼓里嫁去平南王府,还不像如今这般捅破了的好,好歹让姑娘心里有个数。”
不然等姑娘嫁去之后,只一心一意对待世子,却不知世子心里藏着别人,那多委屈啊。
“你小孩子懂什么?什么情啊爱啊的,那都是一时的,等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了结了。你就说老爷身边的那几个姨娘,刚纳进来的时候,哪个没风光过?如今呢?还不是老老实实窝在后院里,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见老爷一面。如何能比得上夫人正室嫡妻,无论老爷宠爱哪个妾室,都越不过她去。”
云浮不敢反驳,只用力揪着手中的黄栌叶子,低声嘟囔:“可前些年就没见夫人真正开怀过……”
钱妈妈不再理会云浮,只望着紧闭的房门,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事怎么就让自家姑娘碰上了……
眼看着天色渐暗,却不见房里传来任何动静,钱妈妈心中越发担忧,正欲上前敲门,却见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钱妈妈忙问:“姑娘可要用饭?”
“我要去父亲那里一趟,饭就先不用了。”
“姑娘这是要……?”怎么突然要去见老爷了?“我陪姑娘一起吧。”
“我一个人去,你们都不用跟着。”
眼见着曲瑜珺离开,钱妈妈神色凝重,“这个时候去见老爷,该不会跟婚事有关吧?”
一旁的云浮听着,瞬间想起今日自家姑娘在马车里说的话,心内不由一颤,“姑娘该不会真的要跟老爷提退婚吧?”
“什么退婚?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钱妈妈被她的话骇了一跳。
……
曲瑜珺再次回到清风苑已经是次日的事了,她是被婢女们抬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还起了高热,在床上整整躺了六七日才渐渐恢复过来,只是膝盖上的伤还要继续养着,不能下地走路。
这日天气晴好,婢女们将窗子打开了一扇,阳光瞬间照进来,映得屋里亮堂堂的。
面色犹见苍白的曲瑜珺靠在床头,将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碗递给钱妈妈,“我记得之前妈妈曾提起过,傅凛喜欢的那位姑娘,原是定了亲的?”
钱妈妈心中暗暗纳罕,姑娘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也当即点头应道:“对,我还听说她之所以会入京,就是陪未婚夫一起来科考的。”
“让彭杰去打听一下她的那位未婚夫。”
彭杰是钱妈妈的儿子,如今在外院跟在管事身边学着做事。
钱妈妈无有不应,“好,我待会儿就去找那小子,让他仔细去打听打听,但姑娘也得听我一句劝,好歹先吃点东西,姑娘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用过饭食了。”
曲瑜珺神情恹恹,“实在没胃口。”
“姑娘,我知你心里难受。妈妈也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也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说起来,我跟我家那口子,当初也是两相看对了眼,生出了情意,才从夫人那里求了恩典。可现如今呢,除了家里那点鸡毛蒜皮,连话都不想多跟对方说一句。这过日子啊,再多的情爱,也都渐渐消磨尽了。”
“别看世子眼下对那商户女千娇万宠的,你且过个两三年再看,只怕早已两相生厌了。可是姑娘你,无论如何都是世子的正妻,等将来世子袭爵,姑娘便成了王妃,到了那时,满京里有几人敢对姑娘你不敬?能握在手里的才是最要紧的啊。”
钱妈妈这番话也是为了开解曲瑜珺,回想那日姑娘独自一人去清辉堂见了老爷,提出要跟平南王世子退婚,老爷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姑娘便在老爷和夫人的房门外跪了整整一宿。
可最终也没能跪软老爷的心,这桩婚事还是会继续。姑娘愤怒、憋屈,却又无处发泄,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要没了。
这事儿到底还是得姑娘自己想开才好,要不然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妈妈!”曲瑜珺突然伏在枕上,掩面而哭,“我终究也想体会一回新婚燕尔,可终究是不能了!”
“姑娘……”钱妈妈心疼地搂住曲瑜珺,再说不出一句话。
彭杰做事倒也麻利,很快就带了消息回来。
傅凛跟那女子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外面各种传言都有,什么一见钟情、争吵、决裂、私奔,比话本子还要精彩,但这一切似乎都只是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忽视了第四个人,提到他只知道是个入京赶考的举子,似乎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正因如此,彭杰带回来的消息才会让曲瑜珺如此惊讶,“二十岁的解元已是十分难得,为何旁人竟都将他忽略了去?”
若不是特意让彭杰去打听,在今日之前,她亦不知晓那女子之前的未婚夫竟是个解元!二十岁的解元,无论如何也称得上青年才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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