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诈供

众人在外面看着,严响突然指着沈行策问道:“西北那个挖墙脚的又来了?”

周灿茫然地说:“没啊。”

“那他今天怎么跟吃了炸药似的?”

周灿:“……可能是被联合总署给气的吧,我也不清楚。”

他看见胡涛诧异的表情,试图为自己的领导找回点形象:“其实我们沈局平时很随和的,上次这么口不择言还是在彭队长来拉拢002的时候……!”

他说到“002”,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噤声,一抬头对上严响警告的眼神。

胡涛已经听见了,他漫不经心地问:“‘002’?你们的代号啊?谁想的这个名字,怪潮的。”

气氛沉默了几秒钟,严响率先说:“又土又洋气是吧?也不知道谁起的。”

“唔,是啊,这个002是谁?面子大到能让你们沈局动肝火?”

002是谁?

我怎么知道!严响在心里把周灿这张漏风的嘴撕烂了,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搪塞他,面上还得装得很轻松:“其实……”

就在这时,审讯室门口突然推门走进来个人,严响如蒙大赦,连忙站起来问候道:“黄局。”

沈行策站起来,用纸杯给赵家康盛了杯水:“我看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赵家康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出租银河面说小了就是拿自己的东西做点小生意,说大了就是给不法分子提供犯罪场所,更严重点提供作案工具?反正整个银河面都是你创造出来的,你要干什么都是易如反掌。低风险高回报,任谁看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事。”沈行策把纸杯放到他面前,“但是这些都不要紧。”

沈行策问道:“他们一次给你多少?五十个?八十个?”

赵家康只是冷笑。

“我猜刘大强最开始是这样和你说的‘我这里有一桩生意,买家很大方,你只需要在人机交互系统上插入一个同频器,按他们说的更新你的银河面,事成之后你拿大头’。”沈行策说,“干了几次你就心痒痒了,哪怕知道这事儿犯法,也要冒着被吊销执照的风险赌一把,反正你拿了那么多,就算最后被查封也能赚回本。”

“直到刘大强入狱,你失去了与买家的联系。”

沈行策:“你不好奇为什么他突然消失吗?”

赵家康:“我和他就是小学同学,到我这个岁数,小学同学有的孩子都满地爬了,谁能注意一个扒手在干什么勾当?”

还嘴硬。

沈行策说:“他死了。”

赵家康瞳孔一缩。

他手一抖,差点打翻盛满水的杯子:“谁……谁死了?”

“你那个‘根本不熟’的小学同学啊。”沈行策挑了下眉,莫名其妙地说,“公安的人都告诉我了,押送监狱的途中被狙击手打穿了太阳穴,当场就没了。”

“……”

沈行策朝门外喊道:“来人,给他松手铐。”

监察科的人闻言,进来给他解开手铐,赵家康刚站起来,腿一软又坐回去了,他连滚带爬滚到沈行策脚底下:“不对、不对!他不是进局子避风头吗?怎么就没了?”

沈行策笑而不语,侧身让道:“我们没有您买卖银河面的实质性证据,拘留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理应让您离开。”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同频器……”

“同频器是姜姝陷害你的手段。”沈行策说,“你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只要你一口咬定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无法定你的罪不是吗?”

赵家康一抬头,发现门外的胡涛严响乃至周灿和刚进来的黄义廉,全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好像要目送他的死亡,身后的监察员把手铐收了起来。

“不……”赵家康瞪大眼睛,喘着粗气摇头,“你们、你们这是杀人……刘大强被杀了,你明知道我出去也会……也会……”

“我说过了,你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沈行策淡淡地垂下眼睛,给他加了一剂猛药,“‘反舌鸟’不只你一个下线,它不是一个简单的爬虫软件,它在境外是一个研究所的代名词,没人知道它具体研究些什么东西。赵老板,你跟他们合作了这么久,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沈行策!沈局!你、你救救我!”赵家康伸手去抓他的裤腿,“我说!我什么都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要你保证我的安全!”

沈行策事不关己地躲开:“我有什么义务……”

“行策。”

一旁坐着的黄义廉突然叫他的名字,沈行策这才跟他打了招呼:“廉哥。”

正如严响所称呼的,黄义廉是东部修正局的副局,普通人,四十九岁,辈分上跟老局长是同辈,谁见了都要给足面子。

这个“副局”硬性规定必须是普通人,是联合总署权力制衡的产物,是普通人在异能者手下的权力监督的化身。

黄义廉站起来,示意沈行策跟自己出来。

赵家康绝望地目送二人离去,眼看就要原地变成一滩肥肉堆,被周灿一把拽住:“赵老板,既然大家都把话说开了,那你这边请?”

赵家康喜出望外地站起来:“好好好,小周你要不把那手铐再给我拷上吧,之前是我思想觉悟不够高,这次我一定积极配合!”

胡涛看他乐颠颠的样子,转头对严响说:“沈局搞审讯有一套哈,你们局真是人才辈出,改天给我介绍一下那个‘特工007’……等等我去接个电话。”

黄义廉的年纪将过半百,他是杨乔宇想象中那种“抱着保温杯泡枸杞花旗参”的典型领导,大腹便便,说话慢悠悠的,威严又不失和蔼,再顽劣的人也会忍不住把他的话听进去。

“这个‘反舌鸟’和钟老局长有关对吧?”黄义廉叹了口气,说,“行策,正常人遇到这种事,难免心急,我理解你,但这不是老局长扶你到这个位置的初衷。”

沈行策:“放心,方才不过吓吓他而已,我知道分寸。”

“你知道就好,钟老哥一生心血都在这个修正局上面,他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更希望你把工作做好,而不是把精力花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我看赵家康也交代了,不如你就把这事儿交给我……”

“沈局长!”

胡涛突然火急火燎地举着手机冲过来。

黄义廉问道:“怎么了?”

胡涛面色凝重:“刘大强真的死了。”

————————

静安区这落后的片区没有地铁,林琅坐上公交车,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刷手机,公交车里的制冷系统年久失修,她扒开生锈的窗户,透进来一点清凉的风。

旁边有人问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晕车,能把窗边的座位让给我吗?”

林琅站起来给人让座,车上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反正她只剩两站,索性找了根杆子靠着等下车。

她一直都是这种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像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老好人,出门在外最常往阴影的地方走,不爱跟人扎堆,人群密度大于每平方一个半人她就浑身难受。她不穿色彩鲜艳的衣服,素颜,要是一言不发,随时都能扮演一个缩进墙根的影子。

“这什么?钥匙扣?”杨乔宇捏起鞋柜上一个粉红色的钩织娃娃,这娃娃的脸左右不对称,对颜色的审美选择也大胆得骇人,像个流哈喇子的粉红怪人,看得出制作者不谙此道。

蒋竞春骄傲地答道:“闺女在学校做的,好看吗?”

杨乔宇诚恳地表达了赞美和惊叹:“好看!一个初二的孩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了不起!”

滕艳挂在楼梯上睡觉,闻言兴致缺缺地起身看了一眼,手作钥匙扣丑得妖人公愤,她细眉一皱,对杨乔宇的审美标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林琅裹着一身低气压走进来。

滕艳“噌”一下跳起来,乳燕投林般朝林琅扑了过去,林琅抬手挡开:“今天没吃的。”

客厅旁的塔台正巧在这时打开,背着画筒的李承廷从里面迈出来,迎面对上了面色不虞的林琅,他脸色变了变,抬脚往二楼走。

林琅:“站住。”

李承廷像聋了一样,脚步没停。

林琅:“李老头,我叫你呢。”

李承廷停下脚步,色厉内荏地说:“叫我干什么?”

“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去?”

滕艳幸灾乐祸:“他负责的游戏有个代码出问题啦,总局找他兴师问罪呢!”

蒋竞春:“别瞎说,总局上午有个合作的案子要单独找他,忙了俩小时才回来。”

“哦。”林琅点点头,又问道,“是你告诉沈行策我在哪里的?”

李承廷:“……”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组织语言狡辩,忽然看见杨乔宇目光如炬:“……没你的事,看什么看。”

杨乔宇:“姓沈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样把林琅给卖了?”

林琅轻轻地说:“那个地方偏僻的很,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找到那里去,今天上午就你在银河面里待着,我就猜应该是你。”

林琅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抱着手臂,靠在沙发旁看着他。

李承廷撂下面子马上认错:“对不起。”

林琅讶异地挑了挑眉。

“我是被逼的。”李承廷垂下头装鹌鹑,悄悄擦去手心的汗,“根本没有要合作的案子,他叫我过去就是为了问你的下落,我不说他就用能力威胁我,他太强了,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林琅撇了一下嘴,不说话。

这什么意思?李承廷一时没分辨出来,这是“这回就放你一马”还是“敢乱说话就把你的头拧下来”,就在他心跳如擂鼓的时候,林琅突然点头:“嗯。”

“嗯”??

反倒是杨乔宇闻言暴跳如雷:“姓李的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到底该站哪边你心里没点数吗?沈行策又不是你老子,用得着你上赶着给他捧臭脚……”

蒋竞春严厉警告:“小杨。”

杨乔宇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闭了嘴,眼神仍在恶狠狠地谴责李承廷,后者实在是心虚,默默地把目光移到桌上那个丑娃娃钥匙扣上,好像这上面有什么绝世秘宝值得他细细观摩。

蒋竞春:“到底怎么回事?林琅,沈局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林琅耸耸肩,“我插手了一些工程师的后续工作,他让我不要多事而已。”

“你去干了什么?”

“姜从文,还记得吧?那个把游戏当现实的鳏夫。”林琅说,“我看他精神状态不大对劲,去他家看了看,没露脸,差点被总局的人抓到了。”

杨乔宇:“总局总局,总局就了不起啊?你也是好心去看望他,就算真被他知道又能怎么样?我真搞不懂你了林姐,你为修正局工作了十年,就没想过这一切值不值得吗?跟你一起去银河面的时候我都看见了,那个姓沈的处处刁难你,到底凭什么……”

再说下去就到大家心照不宣的范畴了,蒋竞春再次拧眉,打算把杨乔宇呵斥一顿,却听见林琅说:

“他就算不说,沈行策也会有办法找到我的。”林琅大概也觉得杨乔宇说得过分,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都是例行公事,别这样说人家。”

“我进修正局十年,只有沈局上位后的这段时间相对比较自由,这些年来,虽然面上跟他不对付,其实我心里是很感激他的。”

三人一蛇沉默地看着她。

林琅无奈说:“我说的是真的啊。”

李承廷忍不住问:“那你刚进来时那个表情怎么跟有人欠你八百万似的?”

“因为老娘没吃饭。”刚刚还在“心里很感激”的林琅突然变脸,“去他妈的沈行策,找人还挑饭点来,缺了大德了!”

这个理由在李承廷看起来莫名其妙,但他还是表示很理解,说:“哦,原来这样啊,那你去街口大排档接点泔水吃吧,别饿着自己。”

滕艳:“给你留了点娃娃菜!”

杨乔宇:“还有点火锅底料你要不要?”

林琅接过滕艳的娃娃菜,生的,新鲜得能看见新蛀的虫眼,她牙疼道:“娃娃菜也行,有总比没有好。”

蒋竞春在她身后突然说:“那钟局呢?他对你好吗?”

她问的不是“他这个人怎么样”,而是“他对你好吗”。

好像把孩子寄宿在亲戚家的家长,怕她受委屈。

林琅把生娃娃菜抛起来又接住,万般无奈说:“姐,我都吃素了,能别总提这茬吗?”

蒋竞春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打闹着滚到一边去了,林琅找到空隙,才扭过来对蒋竞春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蒋队。进修正局是我自己的选择,跟别人、跟老局长没有关系,我在分局这十年来过得特别好,您不用担心我心里不痛快。”

蒋竞春叹了口气:“我把你当自己孩子看待,分局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只要我还在一天,就不会让你们受委屈,明白吗?”

“我刚和孙伢提起过,你也一样,有些事儿,憋在心里迟早会把人憋死,你明白吗?”

林琅眨眨眼说:“报告,我心里有事儿。”

“什么事?”

“今晚能炸排骨吗?”

蒋竞春翻个白眼:“去你的吧,就知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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