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翻了个身,抓起床边的手机一看,11点38分,门外飘来熟悉的饭香味。
睡到中午,神清气爽还有饭吃,不用干活没人催起床,客厅里连李承廷和杨乔宇吵架的声音都没有。
爽。
就是脸还有点肿。
客厅里李承廷忙得很,左手拿电视遥控器右手端着一杯咖啡,嘴上还忙着指挥小黑工孙伢干活:“对,把那盆草的黄叶子都给摘了,哎别掐那根绿的,还有那龟背竹搬到背阴的地方……算了你别忙活了蚂蚱精,我看那一小盆能给你压死,哎我没让你闲着,去,给我切个哈密瓜来。”
林琅看小黑工还真打算去切,实在看不下去说:“行了孙伢,社会主义新时代,你别给这公主鞍前马后的。”
李承廷慢慢啜了一口咖啡,看着她的脸奇怪道:“你昨晚让人打了?”
林琅摸了摸脸,去厨房找吃的,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李承廷幸灾乐祸,从沙发上跳下来凑到林琅跟前:“哪路英雄好汉干的?让我看看……哦呦这巴掌打得狠,那人到底谁啊能打得了你?该不会是你出去吃饭不给钱被人抓包了吧?来来来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林琅:“再说风凉话把咖啡盖你脸上。”
李承廷把咖啡最后一点底喝了,杯底亮给林琅看:“真让我说中了?难怪你突然说那家甜品店不能去了,敢情是进了人家的黑名单?”
林琅懒得跟这贱人掰扯。
客厅固定电话突然响了,这个电话属于修正局系统内公用,轻易不会有人打这个号码。林琅心里给姓李的记上一笔,接起了电话。
“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她听到有人说:“林琅?”
林琅愣了一下:“沈局?您怎么这个时候打过来?”
“你派个人过来……算了,你亲自来总局一趟吧,从后门走,别让人看见。”
“要我去吗?你确定……喂?喂?”
林琅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
她突然发觉有点冷清,就问孙伢说:“那三个人呢?怎么没去叫我起来?”
孙伢回答道:“蛇姐姐还在睡觉,蒋队说让你睡久一点,一早就和杨大哥去银河面出任务了,还没回来。”
林琅心里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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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吴姐,三号塔台的事你听说了吗?”
吴姐是急诊部的护士,她说:“不知道,我下班了,别瞎打听啊。”
实习生:“你就告诉我嘛吴姐,我听人说今天出问题的是静安分局的修正员,他们那么强居然也会犯错误啊?”
吴姐闻言无奈道:“不是犯错误。是银河面实在太危险了,如果静安分局的外勤都需要紧急制动,那这游戏估计就得一直搁置了。”
“啊,这样啊,那他们安全回来了吗?”
吴姐叹了口气:“只救回了一个。”
她们寒暄完,吴姐拎起包准备离开,刚出护士站没几步就听她跟来人问候道:“沈局。”
沈行策点点头,他面色不虞,走到几步之外打开了后门,外面站着个陌生人。
来人穿着很朴素,白T黑裤,上杭最近夏秋交际,天气转凉,她就穿了件灰色薄外套,下半张脸被一次性口罩遮住,白皙的皮肤上露出一点红色。
沈行策领人进了门,看着她的脸皱眉问道:“脸怎么了?”
林琅把口罩拉上去一点:“皮肤过敏。出什么事了?”
沈行策言简意赅:“今天早上蒋队和杨乔宇在1级故障银河面里启动了紧急制动,杨乔宇传送到一半被我强行拉出来了,现在还在急救室抢救。蒋队没出来。”
蒋队没出来。
林琅脑子里嗡鸣不止。
“那……”她听见自己说,“程序终止了吗?”
“那是紧急制动。”
林琅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确认:“那就是终止了。”
紧急制动下的媒介会把佩戴人强行传出,然后马上终止程序。钟定岳当年就是把离开的机会让给了孙伢,把自己葬送在银河面黑暗深处。
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也没人知道蒋竞春有没有活下来。
沈行策把林琅领进急诊部,期间刻意用身体挡住了周围人好奇的视线,急诊室的灯突然灭了,程开阳走出来对沈行策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林琅好歹松了口气。
不料程开阳又补了一句:“不过可能暂时醒不过来,传送过程中他大脑受到了重创,等过几天冯主任回来看看。”
林琅:“活着就好。”
程开阳看见这个戴着半拉口罩的女人,问道:“这位是?”
沈行策只说:“分局的人。”
“哦哦,您怎么称呼?”
沈行策皱了皱眉正要回答,旁边林琅却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我是静安分局外勤的副队,叫我林琅就行,请问杨乔宇他……”
“没事别担心,一会儿转病房你就能探视了。”程开阳匆匆答道,一点也没多想眼前这个人是谁,转而对沈行策说,“沈局,借一步说话。”
沈行策被程开阳拉到一边,一步三回头看着那个分局来的林副队,程开阳急道:“别看了沈爷,你看看这是什么?我从那个病号的口袋里搜出来的。”
沈行策看着那个徽章,瞳孔微缩。
程开阳:“你不觉得这跟严响前两天在赵家康银河面里搜出来的东西……”
“一模一样。”沈行策说。
花边烫金印底,一只黑羽黄喙的鸟。
Mockingbird。
钟定岳离奇的死亡,教唆赵家康出租银河面,刻意留下线索暴露自己的组织,然后刘大强狱中被杀,现在修正局的外勤队长失踪在有去无回的茫茫银河面里。
数次环环相扣的谋杀,而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沈行策突然明白,原来杨乔宇被传送回来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林琅还在病房外等探视,程开阳忙去了,沈行策来到她身边跟她并肩站在一起。
病房内的帘子被拉开,杨乔宇被程大夫妙手回春救回半条命,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医生好歹给他止住了血,解决了内脏破裂的问题,后期的植皮工作还得慢慢来。据说把他拉回来的时候,他的能力已经耗尽,身体各项机能全都超负荷,半个身体都是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
林琅感觉到有人靠近,问道:“你说你这些年一直在查钟定岳的死因?”
沈行策看着她:“嗯。”
林琅:“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在银河面里的时候,不一定会随着游戏重置而消失,会不会掉在了空间缝隙中,只是我们暂时没有找到……”
沈行策看着她叹了口气:“前不久说别钻牛角尖的也是你。”
林琅用指尖敲了敲玻璃,没有反驳。
生死面前,再别扭的矛盾也得靠后,死亡的阴影潮水一样涌过人的感官,迟早要把人泡软在里面。
林琅说:“那不一样,蒋队待我很好。”
“钟定岳还活着的时候,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我们分局干,那些年死的人特别多,很多前辈都是在银河面里没的,只不过有些人是失踪,有些人是传送回来力竭而死。”林琅口罩下的声音闷闷的,“你比那个老东西强多了,你接任以后大家都活得好好的,我以为分局从今往后就这样了,一个人也不会少。”
沈行策愣了几秒,惊讶地发现这人虽然对钟局出言不逊,但竟是真心实意的在说自己的好话。
林琅垂下眼睛,说:“我没想到第一个居然是她。”
蒋竞春这个人,年少成婚,带孩守寡,在静安分局这个小地方工作了一辈子,最好的年华白白流逝,最爱的女儿没能见她长大,五十岁还不到就交代了性命。
而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叫她“滚开”。
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林琅把兜里手机掏出来,她以为是李承廷:“喂?出事了,你……”
“林琅姐姐,你知道吗我们今天校运会,老师说可以提前半天放假!我妈的电话打不通,你能来接我回去吗?”女孩雀跃的声音突然跳到她耳边。
林琅把手机拿下来一看。
蒋鹤。
蒋竞春的女儿,今年刚上初二。
林琅突然哽住了。
电话那头的孩子还在叽叽喳喳:“我先是打给乔宇哥,结果他也没接,今天怎么回事啊,你们都在忙吗?”
“……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对不起,我有点儿事要忙,你打给李承廷行吗?”
沈行策看着她磕磕绊绊给孩子打电话,交代孩子把学校的东西收拾好,路上注意安全,回去第一时间先把作业写了。
“我知道我知道……先写完作业再玩……好了我回去给你带小笼包……注意安全,嗯,拜拜。”
林琅不是孩子,她已经过了那种穿着漂亮衣服叽叽喳喳的年纪了,怨天尤人这种情绪不会在她身上出现。残忍的事实被她暂时压下,亮出一副习以为常的钢筋铁骨,沈行策只看见她朴素的灰色薄外套上面露出一段精瘦的脊骨。
沈行策觉得这时自己应该伸手抱抱她,但又觉得唐突,于是深吸一口气,伸出去的手不着痕迹地收回来。
她挂断电话,抬手把挡住眼睛的头发撩到耳边,露出苦笑:“算了,人各有命。”
林琅转过来看他,发现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蒋竞春的死……”沈行策舌根发紧,还是决定告诉她,“不是意外。”
他伸出手,手心里躺着那枚不详的反舌鸟徽章。“这是从杨乔宇身上找到的。”他说。
“……”
林琅从他手上接过反舌鸟徽章,沈行策觉得她的手像尸体一样冰凉。
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有自己知道,眼前似乎天旋地转,某种宿命般的东西被人用力凿进她的太阳穴。
病床上的身影跟梦中的尸体重合,她依稀看见不远处站着钟定岳,老局长看上去苍老又威严,他说:
“疯子。”
“是你干的。是你害得他们死。”
沈行策在拿出反舌鸟徽章的时候就后悔了,他惊疑不定,弯下腰试图看她的神情,只看到一片空白。
“会不会对她太残忍了?”他莫名心疼。
他试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片冰凉,小心翼翼地问:“林琅?”
林琅甩开他的手。
她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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