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玉面罗刹

叶容钰摇了摇头,瘫软在地,跪坐着。青岩等内侍上前,不论怎样都没法将她捞起来。

不多时,屋门开了。秋浦与两位医官面色凝重,吓得屋外各位都闭口不敢多问。

只有叶容钰,勉强支楞住身体,上前问,“蔺将军如何了?”

“蔺将军怕是快不行了。”秋浦不像旁人那样卖叶容钰面子,甚至对蔺云还见她有些恨铁不成钢,“您进屋吧,我们将军还是乐意见您一面的。”

话音一落,叶容钰哪管有没有过误会,直接一头冲进屋里。

她以为蔺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但一进门,蔺云就立在明间迎她。一身洁白的长单,嘴唇泛紫,略显虚弱。

“蔺云,你不是。”见蔺云无大碍,叶容钰拎起的那口气总算沉了下来。

“叶尚仪,咱们好久没见了。”

非要说起来,是好久没有好好相见。

叶容钰因这称呼怔住,四下无人,他更不可能是开玩笑,那便是有意疏远了。

“进来坐吧。”

叶容钰跟在蔺云身后,看着他盘坐在茶案前,也跟着坐了过去。

蔺云倒了盏茶,又推到叶容钰面前,汤色如琥珀,热的,冒着腾腾白气,气氛却冷到极致。

叶容钰正想如何开口,偏蔺云脸色阴沉,先开口说道,“怎么,难道你怕我给你下毒不成?”说完,蔺云夺过茶盏来一饮而尽,又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

叶容钰实在是委屈,狠狠了下闭眼,将泪转走,“蔺云,我要说不是我,你能信吗。”

“我信。”蔺云沉下一口气,他明白,就算有朝一日他们二人离心,叶容钰也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杀他。

“那你......”

她握住蔺云的手,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发现丝毫猜不透他所想了。

她更想不到,蔺云会一手捏住她的腕,再将自己的手抽回。他刻意到无以复加,像是要与她故意疏远。

酸风钻心,顺着心里的裂痕搜刮。叶容钰憋不住泪,抽泣一声,“罢了,你无碍就好,随你怎么想。大不了,等着宫正司拿我去审问。”

“那点心,我只吃了两口,只是难受呕吐一阵,到并无大碍。”

“可秋浦不是说,你......”

蔺云坦言时不忘盯着对方的眼,他们都在心里揣摩着彼此,却又互相揣摩不透。

“想让我死的人那么多,不论谁送来的茶水吃食,我都不可能一口气吃太多。我佯装毒发不治,只是想看看这内侍省的各位都会作何反应。待会儿你出了这个院子,别说出去就行了。”

叶容钰互勾食指,扣手在腰间,低下了头,“难为你还肯信我。”

蔺云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盒子。

“为什么不信?毒不是你下的,你托付我的事还没办完,怎么可能舍得我死?”

这话让人云里雾里的。

蔺云手持木盒,又坐到叶容钰身边,这回他离得很近。

“容钰,其实这事早就办妥了,是我一直在拖着。”

盒中装着两张身份文牒,一男一女。只要有这文牒,从此就能改头换面。

但一男一女,他怎么可能不多疑。他上次好不容易得空,想去问个清楚,偏遇到尤山那个丧眼货来碍事。拖到现在,他反倒不想再问了。

她若只是想当侧妃也就罢了,若是跟其他人跑,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如果是他,她为什么就不能交代一声。

蔺云故意压低了声音,“容钰,我知道你近来心事重,也不愿与我多说什么。”

“我......”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问,你拿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叶容钰问心有愧,先将目光闪躲开来,“你是不是在因为那天御前的事,跟我置气?”

“我都明白。”蔺云眼含戚戚,“我滥伤无辜,你别怨我。我受了罚,我也不怪你。”

“你总该不会是想说,我们两清了吧。”叶容钰捏着盒的手一直在抖。

蔺云看在眼里,克制住去握那只手的冲动。

他可以不计较挨板子的事,但挨了板子,她却不来看自己,也不差人来问候,难道是心虚不成。

他患得患失太久,心有不甘。但他也明白,从前她对自己脾性多有迁就,总不能让她一直迁就下去。

“就算有朝一日我们两清,也该你来决定。”

“蔺云,你说这话分明是在和我置气。”叶容钰垂眸,攥了下手,“那天,我以为圣上责罚我就能了事,我也没想到李瑨会把矛头指向你。”

“我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身份,我再清楚不过。那日殿上的事,天家全凭喜怒定夺,你我都是用来戏耍的棋子。我当真,不会因为这事怪你。”蔺云舒了口气。

他常想,若能摆脱宦官的身份,哪怕身体是烂的也会好些。

宦官,终究是皇家的奴仆。仅这一奴的身份,就让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配不上她。

他敢闹脾气,使性子,无非仰仗一点。他清楚,她心里多少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此时屋外有人叩门,连续几声蔺云没应后,尤山在外大声喊道,“蔺将军,属下已将下毒的人活捉了!”

蔺云没力气大喊回应,尤山便又问道,“蔺将军可要亲自审问?”

“容钰,犯人抓到了,你回去吧。”蔺云起身时,不忘蜷指敲敲木盒,“我在意的,其实是这个。”

“总有一天,我会向你坦白清楚的。”

“没事。”

蔺云披上件衣服,有那么一瞬,他差点忍不住想去抱一下她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住,推门出去了。

犯人他定要亲审的,他怀疑过汪贞夏、江贺,乃至内侍省几名内给事和几位有头有脸的内使。没想到,最后审了半天,竟是个冒死寻仇的,谁叫他那日杀了人家相好的宫女。

那小内侍眼里全是愤恨,哪怕被尤山困住手脚,小内侍还是想再拼一次。

蔺云看见这股子不要死的冲劲儿,狂笑一阵,吓坏了一众内侍。

他想活着就不能手软,既是来寻仇的就更是不能放过,于是蔺云一挥刀,又是一条人命。

看着这年轻的内侍倒在血泊,蔺云一时间胸口作痛。他怕遭报应,遭天谴,怕上苍降天雷,劈在容钰身上,好叫他去饱尝这种痛。

“将军!”

“蔺将军,你怎么了?”

蔺云两眼出神,佝偻下身时慌张立刀撑住身体。

“蔺将军?可是那毒还没排完?”

蔺云就像听不见旁人在叫他,突然撂下手中的刀。那刀哐当落地,而他人则跑得极快,直接跑过两道门,冲进了汪贞夏的廨舍。

他一不做二不休,扯下长单衣摆,包裹住汪贞夏供奉的佛像抱在怀里,然后转身就往回跑。

秋浦等人好不容易追上,看见他从汪贞夏屋里抢了东西,差点没吓死。

“蔺将军,不可啊!”

“等汪将军回来要是发现了,肯定会......”

蔺云不管不顾,冲开这几人,抱着佛像跑回了自己的卧房。他把佛像供在台架最高处,跪地就开始不停磕头。待秋浦跟进来时,蔺云头上的血已经流淌了一脸。

“快、快去叫医官过来!”秋浦一边说着,一边铆足劲将蔺云拉住。

叶容钰还不知道内侍省闹出的动静。

她独自一人,揣着满怀低落,回到尚仪局。她明白,近来这些事,就算蔺云想得清,她也想得清,但免不了生些嫌隙。

她一回尚仪局就直奔王小满的屋子。

王小满从不思虑营营,大字躺在床上,午觉睡得正香。

“小满姐,醒醒。”

叶容钰坐床边上,将人摇晃一下。

“哎呀!”

“你咋来了。”

王小满呲牙咧嘴坐起身,惊醒后的痛苦表露无遗。

叶容钰强打起精神,露出笑,“小满姐,我送你出宫。”

“出宫!”

王小满使劲眨巴眨巴眼,这事拖得有些久,她差点在混吃等死的日子里忘了。

“对对,办成啦?”

叶容钰点着头,将一直布口袋塞到王小满手里。

“这是新的身份文牒,回头我就跟人说,你进神策狱了,定是没问会追问你的下落。”

叶容钰又扯下腰间的令牌。

“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去,放心,等过两年,宫里能放人了,我再把你宫中名册扣上印,托人给你带回青州。”

突然要走,王小满竟犹豫了。再怎么说,她也在宫里不沾风波地生活了十几年,每日晨起当值,午后偷闲,夜里悄咪咪摸索吃食,都成了一种惯性。

叶容钰陪她愣了那么一阵,开口道,“小满姐,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王小满回过神,使劲点头道,“好说好说!”

“还得请你托人,把宫里苛待谢楠云和皇孙的事传到幽州,最好传个,有人谋害皇孙什么的。”

“懂!直接去传齐王要叫睿王断子绝孙、赶尽杀绝不就得了。”

叶容钰一听这话,恨不得拍手叫好。

王小满轻拍一下叶容钰的胳膊,示意她起来些。然后王小满掀开褥子,戳动了隐藏的小机关,半扇床板弹起,可向一侧推动。

“你这床!”

叶容钰不由惊呼一声,这么多年,她竟不知道这床是个这样神奇的物件。

王小满白了一眼,又露出得意。她从床板下掏出大小两只盒子,一个里面是铺面地契,一个里面是金银,锭子珠子都有。

金银盒里,还有几只粗线荷包,叶容钰看着眼熟。

当年她入长公主府,王小满就拿了一只这样的荷包,里面装了银子送给她。

“来,这个你拿上一个。”

王小满从一只荷包里取出一只红绳挂坠,顺手就挂着叶容钰脖子上。又掏出一只圆形木疙瘩,塞在叶容钰手里。

“这是什么啊?”

叶容钰看着状如铜钱的木牌,一面刻着“四通八达”,一面雕刻着首尾相接的五条鱼。

“给你留个信物,你拿着这些到我家柜坊,直接报我大名,他们能派人带你去任何一家分店!”王小满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得意。

“这么厉害?”

王小满得意若下三分,“不过这四通柜坊也只有长安、洛阳,还有北海郡一带才有。等你不想在宫里待了,就来找我啊。”

叶容钰一路把人送到宫门,连马车都备好了。

王小满将袋往肩上捞了一把,里面的钱们发出咯咯声响。王小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令牌,抬头道,“我拿走了,你咋办?要不我们一起走吧。没名册也没事,回青州我给你办一个。”

叶容钰无奈笑笑,“小满姐,放心吧。”

王小满知道叶容钰如今不会把肚里的话轻易给人说,看她打马虎眼,既不多问,也不多说,便准备走了。

临到宫门外,王小满一回头,又喊道,“一定要来找我啊!”看着叶容钰点头后,她才放心,大摇大摆上了车。

这一幕,像极了当年,她送叶容钰去长公主府一样。

不怕,女主命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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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玉面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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