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颖有一瞬间的后悔。

如果早知道有朝一日要和周夕沅合作，她应该怎么也不会去给杨程然“挡桃花”的。

可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她很快整理好表情，冲周夕沅客气的笑着，“周小姐，没想到是你。不知道您的口味，您看要点些什么吗？”

周夕沅单手支颐，理都没理她递过来的菜单。

勉强笑笑，何颖只好收手。

旁边还坐着李书朝，察觉到周夕沅不善，本就有些腼腆的性子更加不知道怎么说话，只能埋头灌咖啡。

压下心底的苦笑，何颖索性直接摊开项目书，“那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周小姐，这是我们行沛近年来……”

“为什么是你来？”抱着胳膊，周夕沅不客气的打断。

何颖坐直回答：“之前跟您对接的同事，临时出了一些问题。”

嗤笑一声，周夕沅道：“就算凭她，也不够格。我要跟你们行沛的总裁谈。”

“总裁？”何颖面色茫然。

看到她的神情，周夕沅却忍不住在心底嘲讽。

果然，杨程然就是和她逢场作戏，实际上什么关系都不是。不然，怎么连杨程然就是行沛总裁的事情都不知道。

“你是刚进入行沛工作吧？”周夕沅突然问道。

抿唇，何颖说不出心头哪里觉得奇怪，只好先诚实点头。

登时就笑了起来，周夕沅天生是个张扬骄傲的性子，笑的时候会微微扬起下巴。

简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何颖却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这位先生，接下来是女士的话题了，你要不要先回避？”周夕沅忽然朝向李书朝，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多少有些担心，李书朝看向何颖。

“你先去车上等我吧。”

见何颖也这么说，他才站起来，小声的冲两人道了别离去。

深吸一口气，何颖知道现在才要进入正题，身体也坐的板正了一些，“周小姐，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杨程然来见我。”

立时拧住了眉心。

何颖看了看她，笑着摇头，眼神逐渐坚定，“周小姐，我想你应该清楚这本身是公事，况且那是我的未婚夫，你未免……”

“真的是吗！”周夕沅反唇打断她的话。

身体前倾着，从她身上散发着压迫感，周夕沅紧盯何颖的眼睛，嘴角都是讥诮，“那为何你会不知道，行沛就是他的？”

在听清她的话后，何颖猛然一僵，惊愕的抬起头。

“就连你入职行沛，也只是他给你的好处吧。”周夕沅心中越发有些得意的笃定。

她就知道，那般清冷又不可近人的杨程然，怎么可能这么快有了未婚妻。

何颖愣了半晌，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处？”

周夕沅已经没了兴趣，拎包站起来，看向她的目光已满是怜悯，“当然是作为你陪他演戏，来拒绝我爸提的商业联姻的好处。不过都没关系，我会让程然消除对我的防备。”

“而你，作为一个普通员工，就不要再妄图插入我们之间。回去告诉他，我要他亲自来跟我谈！”

萦绕在周夕沅身上的香水味，在她离去很久之后才渐渐散去。

何颖终于从桌子上起身，抱着文件回去，面色有些发白。

——

“喂，你没事吧？”

电梯前，李书朝轻拍了一把她。

何颖回神，捏了捏拳头，把怀里的所有文件都交给李书朝，“能麻烦你帮我带回去吗，我有些一些事。”

“当然可以。”李书朝赶忙点头。

何颖只一低头，就能回想起自己当时因为收到了行沛的入职通知，在电话里冲他欢喜夸耀的样子。

电梯恰好此刻停在了一楼。

李书朝先进去，拦下电梯奇怪的看着没有跟上的何颖，“怎么了？”

“我记得刚来的时候有人介绍，说最顶层是总裁的办公室？”何颖捏了捏拳头，问道。

李书朝更加的莫名其妙，“听说是，但大家都知道，总裁一般不常在的。我来这么多年，我们这些员工都没见过他呢。”

只要是就好了。何颖走进电梯，直接按向了最上面的数字。

瞬间瞠目结舌的看着她，李书朝呛声问：“你干什么？”

何颖只盯着电梯中自己的倒影，什么都没有说。

顶层安静的让人觉得空洞，似乎连温度都低了很多。

何颖在电梯口停顿了片刻，心中有一瞬间的犹豫。

她到底要不要走进去，恍惚间，便想起了嘉市二中的那间体育器材室。

朦胧的细雨中，她听到里面少年坚决的声音，比打湿的衣服还要冷。

他说；“我和何颖只是同学，连朋友都不算。”

那时的何颖，就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落荒而逃的。

电梯门在原地关了又开。

何颖视线逐渐清明，她握了握拳头，迈步走了出去。

没几步就被人拦下，是总裁办的特助。

暗自做好了被盘问和刁难的准备，何颖放缓步子迎上去。

可在看清楚何颖的脸后，那特助却放下欲要拦她的手，又再三确认了一下她的脸，才侧身让开小声说，“小姐，需要带您过去找总裁吗？”

意料之外的尊敬。

何颖呆怔片刻，才摇头，“不用了。”

“直走就是总裁的办公室，您请。”特助便和气的笑着说。

颔首表达了谢意，何颖有些摸不准自己眼下的情绪。

再傻也知道，这都是杨程然早都安排过的，就好像是从来没有想对她欺瞒设密，只要她愿意探寻，他就早都全部向她敞开着。

脚步有些虚浮的到了门前。

何颖已经能模糊听清他在里面的声音。

都走到了这里，再纠结反而显得矫情，何颖屈指敲门。

“进来”

他的音调还是这样冷清。

门被缓缓打开。

刚结束了一通电话，杨程然揉捏着眉心，话音落下后久不见有人上前，不免微有不耐的转眸看去。

瞳孔瞬间缩紧。

杨程然一下站起身，眉心微皱，“何颖。”

她还是知道了，比预期的早了许多。

诡异的，何颖从他着急起身的动作中竟然看出了几分慌乱，她反手合上了门。

一步步向着杨程然走进。

何颖仰头，隔着他的办公桌站定，“原来真的是你啊。”

语调有些浅淡。

“对不起，没有坦白终究是我的错。”杨程然不自觉的蜷着手心，克制着触碰她的想法。

那年细蒙蒙的雨中，他曾急切的寻找过她，却被她冷冷的挥开手。

在确定她想要他走近之前，杨程然像是亲自给自己带着枷锁的囚客，手中捏着绳索，不惜一点一点缚紧自己。

何颖看不懂他眼底复杂的情绪，撇开眼笑笑，“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从来没想过。”

她到底是有着多好的运气，才能等到行沛的补招，又顺顺利利的从百人中挤过了独木桥。

这么一想还真是，他是阿拉丁。

杨程然只是安静的敛着眉，认错之后就没有再辩解，后背却微微紧绷着。就像是，在等待她的判决。

“我刚刚就一直在想，当时我还跟你夸耀我拿到了这份工作，一定很好笑吧。”

在心中摇头，杨程然低眸不语。

顶层的光线很好，阳光透过窗户，从他身后照了过来。

投射下的影子就刚好与何颖的重叠，她低头看了看影子，才说：“所以我们的关系…… ”

“不可以。”杨程然错声打断她，之间捏紧，几乎要扯断无形的枷锁。

眼神不再遮掩，杨程然目光灼灼，沉声重复，“何颖，不可以。”

怎么她这一天，总是不能完整说一句话呢。

何颖好笑，忍着气抬头，“以我们的关系，我找你以公徇私一次也不行啊？”

“当然……”杨程然顿住，错愕的看向她，“你说什么？”

紧接着，又连声追问，“你不是来责问我的？”

“我哪敢啊。”何颖终于忍不住笑，偏头看着他，“我是来抱大腿，找外挂的！”

颇有些理直气壮。

杨程然深深的望着她，忽得走上前，一把就把她拉进了怀里。

从来，只有她有钥匙。

收紧胳膊，杨程然埋首轻嗅着她脖颈间的清幽香气，强压下喟叹。

气味是私密而敏感的信息，因为拥抱，他们之间的界限模糊，气息交错，就像是两幅水墨画晕染开的边缘。

何颖亦伸出手环住了他。

她怎么可能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敏感是她的底色，在第一时间心中最多的声音一定是，这份工作是因为他的可怜施舍。

但在看到他的瞬间，何颖才发现，她大抵是舍不得的。

重逢隔了八年，音讯全无的八年。

任他抱了片刻，何颖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探首问：“所以，可以吗？”

垂眸凝望着她，杨程然目光有不易察觉的温和与纵容，他轻叹一声，“需要我做什么？”

咧嘴一笑，何颖拿出手机输入一串数字，递给他，“给周夕沅小姐打个电话，约时间见面。”

早就从脑海中淡去的名字，杨程然接过手机拨通，才反应过来是谁。

望着她的视线顿时冷淡了几分。

“喂？”

敛神，杨程然照着何颖的意图开口。“周小姐，我是杨程然，你最近有时间见一面吗？”

“程然！好啊，我明天一天都有空。”电话之中，周夕沅的声音好像有些雀跃。

用眼神问了问何颖，见她点头，杨程然才回：“好的，那我们到时候联系。”

电话挂断。

何颖已是满脸的笑意，向他伸手讨手机。

杨程然却把玩着她的手机，半靠在桌沿，偏头看她，“怎么回事？”

“她就是EC的老板。”何颖回想起刚刚失败的见面，顿时泄气，“坦白讲，很难不怀疑你是在故意为难我。”

惊讶挑眉，杨程然立刻侧身从一堆不紧急的文件中翻出前两日米娜送来的文件。

一打开，他这里的照片就清晰很多，能看清周夕沅的半张脸。

不觉摸了摸鼻尖，杨程然坦诚道：“我真的不知道。因为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把你交给米娜后我没有多过问。”

转瞬反应过来，又紧张的扫视她的周身，“所以你刚刚是去见她了，没事吧？”

摇头，何颖终于拿回自己的手机，随口道别就转身。

走出两三步，又突然折回身，盯着他发问，“你明天都什么安排啊？”

对于她的好奇，杨程然从来是乐意见的，拿过行程安排一项项念。

从早上九点满当当一条条列到了下班，念完抬头，就看到她皱着鼻子，杨程然不觉发笑，“怎么了？”

只是没想到他也会这么忙碌，何颖忙笑着摇头，“没事，总之知道你明天很忙就好了。”

很忙，就肯定不会去见周夕沅了。

“今天我可能要加班，你晚上别等我了。”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何颖匆匆说道。

门扇重新关上。

杨程然在一瞬间的失神后，忍不住低头笑笑，随后又看向手中的行程表。

若有所思。

再回到工位上，何颖已经是满身的轻松，想着脑海中初步的念头，她抓紧时间打开电脑寻找资料。

忙碌中打开手机，一眼就看到了手机通讯录。

杨程然的备注改了。

“阿然。”

两个字就冲进了心里，何颖想起他把玩手机的动作，心脏忍不住加快了跳动。

她轻轻出声，亲昵的字眼就从唇舌间穿过，“阿然。”